婆子顿时闭嘴不说话了。
席向晚掌管过樊家的生意,又陪着樊承洲将樊家多年的黑心产业一一洗白,自然知道勾栏瓦肆这种地方光鲜亮丽底下有着数不清的肮脏勾当,早已形成一种潜规则。
因为其中的牵扯过于巨大,因此永惠帝一直没有严查,只要他们做得不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去了,可要是真查起来,那一定会是另一番的惊天动地。
好巧不巧的是,永惠帝没有做的事情,后来新帝登基之后,在宁端的协助下,雷厉风行地就给查办了。
即便是皇家出手,也足足花了十个月的时间,还险些伤筋动骨,其中干戈可见一斑。
因此席向晚只要稍一提去官府查阅,醉韵楼婆子的表情就十分不自然起来,她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才弯腰低声凑近了席向晚身旁,愁眉苦脸地哀求道,“席大姑娘,咱们醉韵楼是小本生意,若不是在这些地方省钱,那可就活不下去了呀!”
席向晚失笑,“我虽不是什么做生意的大户,但就凭刚才在你们门口站的这一会儿,也能估量得出来一个月的进出流水,大约就在这个数。”她比了个数字出来,婆子的脸色顿时就白了,“给我哭惨可没有,二东家。”
婆子没想到区区一个贵女却对经商这般敏感,顿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见到婆子愈发紧张恐惧,席向晚才笑了起来,她安抚道,“我自然不是要跟醉韵楼作对的意思,这与我也没有好处。只是我和奶娘情深义重,想替她出一口气,所以,想从二东家这儿要一个名字。”
婆子立刻抬眼,和席向晚对视一瞬间,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明白,明白……”她的眼睛转了转,最后说道,“不知席大姑娘听说过没有,牙行里有些人牙子是会私底下和人谈买卖的,这就不必给牙行抽份子钱了,哎呦,有些人,可不就被那蝇头小利蒙了眼睛,私底下和人牙子买卖去了嘛。”
听她即便要坦白都将自己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席向晚笑了笑没说话。
婆子观察着席向晚波澜不惊的神情,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掩着嘴小声告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牙行里一个有名的人牙子黄老三,就经常背着牙行在私底下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赚得盆满钵满,人见他还得称一声黄三爷哩!”
在一旁竖着耳朵听这段对话的翠羽立刻将黄老三的名字记了下来,预备一回去就将这黄老三查个底朝天。
“好。”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席向晚笑了笑,朝翠羽招招手,站起了身。
翠羽会意地拿出刚刚才收起的三十两银票塞到老鸨手中。
老鸨这次欢天喜地给握住了没再推拒。
翠羽却没松手,她面无表情地跟着席向晚起身,压到老鸨耳旁威胁道,“我家姑娘将念好赎走,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贵楼那个诗澜要是想在背后耍什么花招,都察院明日就将醉韵楼掀了。”
老鸨连连点头,哪里敢有什么二话,将银子往自己袖子里一塞,便快步溜回了醉韵楼。
离开勾栏瓦肆之后,席向晚就带着甄珍去了一处僻静的民居,那附近住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长工佃户,各家知根知底的下人,因此周边也比别的地方安全上一些。
“就是这儿了,你们俩见上一面,之后互相好照应。”席向晚停在院门口对甄珍道,“先委屈你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我答应你,在时机成熟之前,不会将你的事情暴露出去的。”
甄珍点点头,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了院子里一株高出墙头的柿子树。
翠羽敲响了门,很快就有人从里面应声将门打开了。那个脸圆圆的小姑娘见到席向晚便开心地笑了,“大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想托你替我照顾一下这位。”席向晚笑着示意身旁的甄珍,“她叫念好,暂时无亲无故的,就和你住一道,也免得你没人说话,可好?”
“太好了!”小姑娘拍手称赞,上前不怕生地拉住甄珍的手,“我姓卢,叫卢兰兰,这位姐姐叫我兰兰便好了!”
一直有些害羞地低着头的甄珍却在听见小姑娘的名字时抬起了头来,有些惊讶,“是你?”
卢兰兰从甄珍散落的发间看见她那半张狰狞的脸,脸上也是一愣,“甄姑娘?”
席向晚不由得挑眉,“怎么,你们还早就认识?”
卢兰兰连连点头,惊喜道,“大姑娘,我先前和你说,勾栏瓦肆那儿常有私底下打骂下人,说到的就是她呢!我在醉韵楼的后院里见过她,这么说,她也是和我一样,被姑娘救出来的人?”
这个娇俏的小姑娘卢兰兰,正是席向晚在宫宴之前紧赶慢赶追查皇贵妃高氏的弱点时找到的。
她是皇贵妃宫中女官银环的妹妹,因为家中长兄被皇贵妃算计,赌得倾家荡产又欠下巨债,此后被兄长发卖到了青楼,因为年纪太小还没接客,又脾气火爆不服管教,在里头吃了不少苦。
好在席向晚发现得及时,将才十二岁的她救了出来,否则不知道这小姑娘一辈子会被蹉跎成什么样子。
倒也不是只为了那日在宫中能动摇逼迫银环帮自己,只是席向晚力所能及,就伸手去帮了一把。
甄珍轻声应道,“是,我也是大姑娘相救才从醉韵楼逃出来的。”
卢兰兰拍着自己的胸口,豪气万丈地保证道,“大姑娘放心,我一定将甄姐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您不用担心!”
“那就麻烦你了。”席向晚笑着伸手摸了摸卢兰兰的头发,道,“但是在这里,她的名字叫念好,可别叫错了。”
“大姑娘放心,我记下啦。”卢兰兰眨眨眼睛,又看看似乎对自由的环境有些茫然的甄珍,干脆手上用劲将她拽进了院子里,指着那颗几人高的柿子树炫耀道,“念好姐姐你看,这是大姑娘特地让人寻的!我有个同胞姐姐,她从小特别喜欢吃柿子,等来年这棵树上柿子熟了,我要亲手摘下来送给她吃!”
甄珍眨了眨眼,轻轻笑开,“好,我和你一起照顾。”
见到甄珍和卢兰兰相处融洽,席向晚的心放下了一半,给她们留下一些银子,又嘱咐了些注意安全的话,就带着翠羽离开了。
翠羽有些感慨,“姑娘可真是好心人,难怪大人喜欢您。”
“说什么呢。”席向晚好笑道,“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这还不够好吗?”翠羽歪着头问道,“许多人连这都是做不到的。”
这倒是真的。
“要是真的人人只管扫门前雪,我或许还活不到现在呢。”席向晚笑了笑,拢了拢衣襟,抬头看着眼前街道。
大雪停了已有四五天,街上的积雪跟着融化,反倒比之前还要更加冷一些。
她在巷口驻足了一会儿,突然对身旁翠羽道,“你闻到什么香味没有?”
“芡实糕的味道,姑娘。”翠羽认真地点头,“这前头不远,有家点心坊,店面虽小,但可是附近有名的老字号,只是卖的便宜又简单,达官贵人不常来光顾。”
“味道好么?”
“自然是好的,不然开不了这些年。”翠羽道。
“那我们过去买一些吧。”席向晚带着翠羽循香味往那头走,边走边问道,“宁端喜欢什么口味?”
翠羽顿时身体跟过了道电似的,眼睛一亮,道,“姑娘送的,大人一定都喜欢。”
这答案却不是席向晚想要的。
宁端似乎从不透露喜好,席向晚自己问不出来,宁端身边的人也都不知道,她总是买些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东西送给宁端,也不知道他心里都觉得怎么样。
“万一我送的东西,他其实内心都不中意,反倒是不美了。”席向晚望着那只两人宽的点心坊正门喃喃道。
翠羽耳朵尖,听了个仔细,生怕席向晚转身就走说不买了,连忙道,“姑娘您还不知道大人?大人早些年过的是苦日子,自然没什么喜好的。”
席向晚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翠羽,叹息地摇头,“这世上什么人会没有喜好呢?哪怕是再不挑食的食客,也会对食材口味有所偏好的。”
宁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爱好也不为人知,不过是种对外界的无言抗拒和警戒罢了。
虽这样说着,席向晚还是举步去了点心坊,排在两个长工后面等了一会儿便轮到了她。
翠羽正要开口,就听席向晚道,“店家,这里每种,都替我拿六个,分成三份来装。”
一份带回席府,一份送去王家,另一份不必说,自然是去都察院的。
店主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婆子,干脆地应了一声,便手脚利落地将放在柜上的各色糕点分门别类地拿出来放到纸上,又飞快地叠起纸将其包装好,嘴里还有空和席向晚搭话,“姑娘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小店吧?”
“是。”席向晚微微颔首,“因此不知道哪些合口味,都买一些回去尝尝。”
“我看着就是!”婆子笑道,“长得这样精致的姑娘,我见过一次就忘不了了,定不会觉得眼生的!”
她说话的功夫,手上已经将东西打包装好成了三份,翠羽付了钱,才伸手都提住了。
婆子收完钱,又喊住转身要走的席向晚,笑眯眯道,“姑娘且慢。今日碰见姑娘这样阔绰的客人,小店算是运道好,因此投桃报李,也送姑娘一件物什。”
“这就不必了……”席向晚正要回绝,却见到婆子弯腰从底下拿出了一顶兔儿灯,不由得一怔。
婆子提着小巧的花灯道,“过几日就是上元灯会,我家那口子扎了许多花灯卖,送姑娘一盏。不值钱的东西,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席向晚这才想起来先前碧兰高兴地提过一嘴,说虽仍然是国丧期,四皇子却令人贴了公告出来,说是上元节今年仍然照常举办从十四日到十六日的灯会,倒是令原本静悄悄的汴京城又热闹了一些。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将那盏不过巴掌大的兔儿灯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才离开。
等转过身的时候,席向晚多往街上看了两眼,方才察觉到其实四周已经有了灯会的气息,空中也拉着线挂起了成串的各式各样花灯。
大庆的灯会一共三日,十四点灯,十六灭灯,算是每年不可多得的盛会,也有不少男男女女趁这个机会约在灯会见面,就是嘴再碎的三姑六婆也不能在这一日说什么。
可灯会啊……她已经许久没有去过这种盛会了。
“姑娘上元节也要出去么?”翠羽见席向晚一直望着空中挂起的花灯,不由得问道。
“上元?”席向晚摇头道,“这是年轻人……唔,我是说,婉月姐姐正巧病了,我又没有可以一道出去看灯会的人。”
上元灯会是互生情愫,或者即将成亲的少年少女聚会的场所,抑或是带着家中孩童去玩耍的,她两者都不是,跑去那里凑什么热闹?
席向晚是这么想的,翠羽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她只当席向晚这话是在说宁端没有邀请过她,回头出门查那个黄老三的时候,顺便又跑了趟都察院把话传给了王虎。
王虎听完立刻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上元那日,生拉硬拽也会将大人送去席府接人的!”
翠羽点头,“那我就负责将姑娘打扮好送出门和大人见面了。”
两人交换了个惺惺相惜的眼神,翠羽就回了席府。
没过两日,翠羽就收到了传信,将黄老三的籍贯年龄生平等等信息都详细告知了席向晚,道,“这个黄老三似乎在街上很吃得开,为人还很仗义,家中有一个弟弟,似乎有些扶不上墙……”
席向晚想了想,突然就笑了,“我和他弟弟,或许还能算得上是熟人。”
翠羽一愣,“姑娘怎的会认识那种人?是不是弄错了?”
“不弄错。”席向晚扬了扬手中信纸,道,“他再仗义,我也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第130章 12000收加更~ ...
黄老三的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流氓地痞, 成日在街道上骗吃骗喝, 稍稍有了些钱就立刻花天酒地挥霍一空, 让黄老三头疼得很。
他们两兄弟的家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兄弟俩相依为命,黄老三又不能真将弟弟弃之不顾, 也不敢多给他钱, 只掐着日子算着铜板地给他塞钱, 没想到弟弟还是闹出了大事, 进牢里蹲了几个月, 到现在还没出来。
黄老三跑了好几趟大理寺和都察院,一点儿信息也没得到,弟弟就这么被扣在牢里动弹不得;祸不单行的是, 另一头他做的人头买卖生意又出了篓子。
大庆的牙行是唯一允许买卖奴籍的地方, 抽取的费用也极高,因此黄老三本来就在牙行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谁知道几个月前永惠帝突然说要严查所有曾经卖到六品以上官员后宅里的人, 牙行都快被搅得天翻地覆,自知手上不干不净的黄老三这些日子更是夹着尾巴做人,油水都快被刮干净了。
这日, 他又跑了趟牙行找熟人打听风声,得知没什么进展,摇头叹气地离开牙行,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个面色严肃的小姑娘拦住了。
“我家姑娘要见你。”
“哪家姑娘?”黄老三莫名其妙, “不见不见!”
小丫头根本没听黄老三的拒绝,上来就直接扭住他的臂膀,黄老三哪里是对手,当下就被制住,疼得龇牙咧嘴,扯着嗓子正要大吼,就听见小丫头说道,“我家姑娘来自席府,你见不见?”
听见席府两个字,黄老三刚要喊出口引人注目的那一嗓子就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他嬉皮笑脸道,“见,当然是要见的嘛。”
听见黄老三服软,翠羽这才撒了手,轻哼一声道,“跟我走。”
黄老三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跟在翠羽身后绕了个弯儿,才看见站在马车旁的席向晚,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早听说汴京第一美人,黄老三还和狐朋狗友吹说再好看的第一美人,只要碰不到,也比不过青楼里能亲的姑娘来得漂亮。
可真见到了,他才知道为什么全汴京城只能有一个第一。
这简直就是真真的天女下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