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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时依稀看得出意气风发的神态,和那天在宿舍里见过的消沉落魄中年人是同一个人,状态差别却大得令人叹息。
  文颂问:那今天他们来找你说的那个,医院里病重的那个爸爸呢?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你对他不好奇吗?他们说得好像那个人快不行了。
  秦覃露出和刚刚在宿舍里同样的冷笑,从没见过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管那人是谁,从周乾兄弟两个的行为不难看出来,他一直都知道有秦覃这个孩子的存在。
  文颂想,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到命不久矣才想起来要见一面,孩子心里没点怨恨不可能的,怪不得今天让周砚差点下不来台。
  他养的孩子也太差劲了,连道歉都让他哥帮忙开口。
  秦覃持续冷言冷语,要是真的有诚意,就该自己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再求其他的。
  秦覃: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文颂扑哧一声,抱着相册笑倒在床上,嗯。但我也是那么想的。
  为什么总担心他被人欺负啊,连文颂自己都搞不明白。
  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知道他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即使他会受伤,会痛,会难过,即使他在别人口中是不详,是火坑,是碰上了要离远点的异类。
  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弱小可怜,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啊,有一个。文颂想。
  那可不就是无知的我自己。
  秦覃抽出相册翻了一页。这东西他也很久没拿出来看过了,大半本都是空白的,他们家三口很少一起拍照,倒是覃云年轻时的照片有很多。
  文颂回过神,看到被他手掌压着的那张。是二十年前罕见的现场抓拍照,大概有着特殊的意义,也被洗出来保存至今,好特别。
  秦覃从透明贴片里取出这张,照片边缘已经旧得泛黄褪色。年轻的覃云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拍得有点糊,但仍旧难掩风姿绰约。时光没有冲淡她的美貌,而是给予她一层更加动人的滤镜。
  透过这张照片,文颂能看到秦覃站在舞台上的样子那天在走秀时台上看到秦覃,一瞬间都以为他是在躁期,身上才会那么迷人的光环,吸引人移不开视线。现在却觉得应该算遗传。有些东西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
  她参加过这个节目吗?
  照片背面写了时间地点和日期,拍摄于央视音乐频道《歌声在我心》节目现场。显然这档节目比他们两个的年纪还大,如果不是因为覃云这张照片,文颂完全都没有听说过。
  没有。她只是去录了彩排,没参加正式录制。
  啊文颂自然觉得可惜,为什么没参加呢。
  秦覃看着这张旧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她有了我。
  在所谓命运的分岔路口,她在无数可能性中选择了最差的那一个。
  覃云以演员身份进入娱乐圈,梦想却是成为歌手。《歌声在我心》是她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是实现梦想的跳板,却又被她亲手放弃了。
  怀着身孕退圈之后,她选择了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暗恋自己的老同学。那时候秦涛还被称为才子,在小圈子里是有点艺术细胞的文艺青年,作词作曲弹唱都信手拈来,还跟几个朋友一起搞地下小乐队。
  他对同样在音乐上很有天赋的覃云苦恋多年,能跟她修成正果,即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接盘,也甘之如饴。
  于是覃云嫁给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也没有完全放弃。她做出了更可怕的选择,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丈夫的身上。
  秦覃在童年时期,最常听到她对秦涛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怎么还没有写新歌,连歌都写不出来,你还能做成什么。
  那些承载信仰与情怀的旋律变成了镣铐与枷锁,过於沉重的期望逼得他才华干涸。直到有一天他在覃云面前摔了吉他,赌咒再也不会写歌。
  就是那天。
  不止是他们的梦想,连同那两个人,整个家都和琴弦一起碎掉了。
  怪不得。父母本身都是音乐人,秦覃也喜欢音乐,全家人兴趣一致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应该是其乐融融才对。但从进门开始文颂就留意过,在这个家里看不到乐器,乐谱或其他任何和音乐有关的东西。
  但你肯定从小就又帅又聪明,还喜欢音乐,可是她都没舍得把梦想再压到你身上,对吧。他试图帮忙找补,那样至少可以说明她还是爱你的。
  秦覃看着他,语气玩味,你跟自己妈妈的感情,比跟你爸的感情更好?
  文颂:你怎么知道!
  听得出来。
  秦覃叹了声气。似乎久未跟人提起陈年旧事,连自己都觉得感慨,我那时候捡了被他们吵架时摔断弦的那把吉他,偷偷请外面的师傅修好了,但只敢在家以外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玩,去书店翻吉他教程和琴谱自学。还挺有意思的。
  那把吉他平时都藏在楼道里,初中暑假结束那天被她发现了。她让我弹了一首曲子,然后抱着我的猫从楼顶跳了下去。
  秦覃说,多亏了她,自从她跳下去之后,这片的房价都不怎么敢涨了。
  文颂试探着问,那你是跟爸爸感情好,还是跟妈妈感情好?
  我跟猫的感情更好。
  他好像是认真的。
  文颂无言以对,默默地合上相册,听到他又说,你应该也知道的。
  像她那样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一个就能把一整个家逼疯。
  没有人能通过忍受从中生存下来。只要达到了某个极限阈值,没有谁会甘愿做承受者。指责变成互相指责,殴打变成互相殴打,无尽的谩骂和暴力会贯穿成为生活的日常。
  直到那样的日常也崩塌。
  文颂当然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的舒适区,他应该在那些极力想摆脱想要忘记的记忆翻涌上来之前,用更重的意念强制性地压下去,对秦覃劝慰地说一句别这么悲观,一切都过去了,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但今天他没有。大概是因为在这个完全坦诚的房间里,有太多跟记忆重叠的部分。文颂低头望着照片上的男人,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也会打你吗?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显然秦覃能听懂他在问什么,初中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好厉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梦呓般喃喃自语。
  我从来都不敢还手。
  他们同时愣住了。秦覃只听到模糊的音节就已经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再问,外面响起巨大的砸门声音。
  文颂条件反射地向后缩,惊慌失措地望向门外,怎么那是谁?
  没有人回自己家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秦覃的声音他根本听不清,门外不止一声凶狠的吆喝,仿佛连楼梯都在震。
  龟儿子别躲了,秦涛!给老子开门!
  今天再不还钱,明天就有人来泼油漆了!让你们一家再出出名!
  哈哈哈哈他们一家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怕泼油漆?
  那就去他儿子那个学校泼!年轻人嘛,都喜欢出名!
  别整那些花花绕绕的,他肯定在家!妈的躲老子不还钱,找家伙拆门,今天就剁了他!
  又是人生初体验了。
  外面的人好像真的在砸门。这种诡异的情形也就在电视剧里才见识过,文颂脸色顿时苍白,满脑子的啊啊啊啊和怎么办怎么办,到了嘴边愣是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只能用力地呼吸。
  肾上腺素飙升时,终于听清了秦覃的声音,你会不会翻窗户?
  怎么这样!
  来的时候也没说还有这个环节啊!
  看他艰难地摇头,秦覃正想安慰一句别怕,立时便听见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
  这下安慰大概也不管用了。
  文颂浑身僵硬地怔在原地,注意力全在那强行闯入的动静上,冷不防被他拉进怀里腾空端起,打开衣柜门干脆地放进来,反手关上柜门还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衣柜里黑黢黢的空间狭窄,容纳两个成年男性很勉强。文颂还维持着被他端过来的姿势,面对面坐在他两腿之间窘迫得不敢抬头,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抓住他的手腕紧张地提醒,洗,洗衣机。
  外面阳台的洗衣机还开着!
  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客厅,一阵打砸后很快也有人发现,妈的这还有衣服没洗完,给老子搜,人肯定就在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唠!
  进入心跳环节(bushi
  问题不大
  大家晚安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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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待在这别动。
  秦覃推开柜门去把窗户拉开, 迅速地朝窗台上踩了两脚又回来原样把他圈进怀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甚至还很注重细节地抓起他的手重新搭在自己手腕上,完美复原刚刚的姿势, 压低声音,待一小会儿就行。
  文颂被这一轮闪现操作逗得有点想笑, 连带着眼下这诡异的处境也不那么令人恐慌了, 屏息竖起耳朵继续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那群人的脚步声在客厅短暂徘徊, 一览无余的地方看遍后很快找来秦覃的房间, 一脚踢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明显有活动迹象,却空无一人。防尘布被掀开丢在一旁,床上还散落着相册。窗户大开, 冷风倒灌进来, 吹得窗帘摆动不停。
  秦覃回来过?听见动静跑得倒挺快。
  衣柜邻窗放着。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柜门,文颂能听到有某个人的脚步拖拖拉拉地靠近, 停留在窗台前查看状况, 在外面十公分距离的地方几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道柜门的话。
  文颂心悬得高高的, 目不转睛地望着柜门, 只恨无法透视出去看看情况。倏忽间一声巨响, 回声困在衣柜里仿佛地震。
  他被震得猛一激灵, 几乎以为两人是被发现了。余光里秦覃的脸隐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神情,却朝他比了个嘘, 指指柜门。
  门板向内凸了一块, 被坚硬的铁棍砸得变形。但只是外面一无所获的人不甘心就这么白跑一趟,随手打砸发泄。
  操,还真是个疯子,三楼也敢跳。
  在他们眼中的秦覃,跳窗甚至留下来正面冲突都有可能, 但没人会想到他会躲在衣柜里前提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不跳等着替他爸挨剁啊?哎,是不是他爸都不一定呢。
  衣柜外响起不怀好意的笑声。
  就这么个破地方,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有,砸都懒得砸。跟东哥说他还是拖账,下次来直接弄成残废拉倒。
  弄残了还怎么还钱?
  让他去跟那个白嫖的儿子演演苦肉计嘛~
  文颂下意识地去看秦覃,察觉他气息平稳反应如常,不知怎么,却比看到他生气更觉得难过。
  应该是已经听到过很多很多遍这样的话,才会像现在这样麻木不为所动吧。
  行行行别在这儿废话了,回去交差吧赶紧的。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我都觉得晦气。
  听这意思他们像是要走了,文颂松懈下来,小心地挪动上半身,细碎的发丝耳畔滑落触到鼻尖坏了。
  不合时宜的欲望增加了!
  想打喷嚏!
  怕什么来什么。他深呼吸试图缓解,憋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可是鼻子痒得过分,怎么可能憋得回去。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手握住后颈按在肩上,整张脸闷进肩窝里。
  以另一个人的身体作缓冲才卸下了大部分动静,却仍被察觉,刚才什么声音啊?
  绝望的前一秒,洗衣机脱水的转动声停止,蓦地开始嘀嘀响。
  大惊小怪。外面儿阳台衣服洗完了,怎么,还不走你想去替他晾?
  被洗衣机转移了注意力,外面的人又开始互飙垃圾话。文颂心情起伏一波三折,埋首在秦覃肩上动都不敢动。
  那只张开就能盖住他整个后颈的手也没有移开,缓慢地轻拍安抚。
  手掌好烫。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完全没有声响后又过了几分钟,秦覃才腾出一只胳膊推开柜门。
  文颂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你怎么老是被寻仇啊他们是什么人?
  秦覃拿出手机查找地址,放高利贷的。
  但很奇怪,他们家唯一借过的一次高额贷款,已经在两年前还清了。
  老楼楼层不高,覃云从楼顶跳下去也并没有立刻丧命,送去医院住了一个月icu才没的。死后一把火烧干净,昂贵的医药费都留给了活人发愁。
  他一年到头也很少见到覃琳几面,当时却是她及时出现得知他们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在利滚利到恐怖的金额之前先拿自己的积蓄去补上窟窿。再向她还钱不收利息也不设年限,有意宽宥,让他在保证自己生活的基础上慢慢还。
  除此之外,不应该还有别处的拖欠。如果有,就只会是秦涛又私下里向高利贷伸手了。
  文颂眼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