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约了跟美女姐姐出去烛光晚餐的。
蓝岚假意长叹一声,我很为难啊。
这种语气,文颂一听就知道他带着什么坏心眼,妥协道,周末陪我回家,借你的钱就不用还了。
机票谁买?
我!买!
嘿嘿,那行。
真是的。
他郁闷地挂了电话,心里划圈诅咒这人下次还会被秦覃问到文学音乐之类的知识盲区。
时间还早,现在就睡觉有点浪费了。
今天的手机不太好玩,文颂趿着拖鞋下了床,去隔壁房间消磨时间。
他的住处就在学校旁边小区,走路到校门口不到五分钟。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一个人住足够了。想着要住四年,在搬来前好好地装修了一番。
卧室自不必说,怎么舒服怎么来,隔壁的另一个房间则被他装成了书房。特意定做了能嵌进整面墙的书架,从上到下一排排整齐摆满,全部是他从家里寄过来的,整套收藏的系列漫画书。
靠窗的榻榻米上堆着毛绒绒的抱枕,搭配沙发躺椅和脚凳,简直就是天堂。不用去上课的日子,他可以坐着或躺着或瘫着,各种姿势看一整天的漫画。
小学生爱好大满足。也算是没有辜负高考前那段每晚熬夜到十一点的努力了。
角落里还放了一棵景观树。有一人高,忘了是什么名字,听说不怎么需要浇水,从买回来以后就没理会过,果然也活得好好的。
碧绿的叶子一串一串羽毛一样排列,叶片肉肉的,色泽光亮。
他窝在躺椅里,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树。薄毯拉到胸口,连脚趾都缩进来盖好,感到舒适又安全。
空调安静地运转,加湿器喷出细腻的水雾,扩散的香薰是喜欢的味道。
沉浸在自己量身定做的小世界里,他放松地睡着了。
**
对于以夜晚当作主场的酒吧而言,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秦覃从学校回来,排了晚上的歌。感冒还没好利索,太摇滚也蹦不起来,这晚的选曲大多是舒缓的小调,布鲁斯爵士慢节奏。
今晚也没有乐队,只有宋青冉充当键盘手,在旁边帮着弹个伴奏。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鼓手,虽然晚上不用鼓,但在开场前还是忍不住solo了一段过把手瘾。踩点十分舒适,正以为要燥起来时,鼓瘾过完去摸键盘,曲风就变了。
秦覃慢悠悠地拎了把高脚椅放到麦架前,抬手压低麦克风,看向台下,座位有一半还空着。
开场第一首是首很老的歌,《night and day》。前奏旋律慵懒而悠扬,谱架上放了平板滚动歌词,他收回目光,略略扫一眼。
一开口就知道,这里是谁的主场。
beat beat of the tomtom(就像那咚咚作响的鼓声)
he jungle shadows fall(当丛林的阴影落下)
他唱歌的嗓音和说话时很不一样。不浊不闷,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也不用紧皱眉头或闭着眼投入地找情绪,表情平淡,却能唱出丰富的画面感。
像老电影里的配乐。当主人公走过被雨浇湿的长街,推开门进来,桌上的咖啡飘散香气。
he summer shower is through(当夏季的阵雨结束时)
so a voi me keeps repeating you(当我内心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你)
night and day, you are the one(日日夜夜,你就是那个人)
歌曲深情如同恋人间的誓语,没人猜得到主唱实际上在想什么。
明明都没正经排练过,歌唱时却是信手拈来的从容。连宋青冉都看不出来,他垂眼望着谱架,是在默记歌词还是在走神。
有段日子没主动跟谁尬聊过了,要了蓝岚微信,果不其然聊得稀碎。
性格外向,朋友很多,如果想要一个个排查,估计在问出什么之前就会被当成变态拉黑。秦覃对坎坷的现实感到不满,倏忽间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是文颂,问起来应该会容易得多。
这想法并无依据。
实际上,他哪里用得着如此迂回辗转地打听消息,更直接的方法也有:只要打开微博点进私信,输入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专业,发送。等着就行了。
如果愿意,她会回答。不回答就是不愿意,也就不该再继续过问。
多简单的逻辑。他却像这样旁敲侧击,又想见她又不想的。
秦覃握着麦克风,心底灰黯郁积,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旋律却一直没有停过,载着截然相反的深情眷意。
there's an oh sugry yearning burning inside of me(有一种渴望在我的内心燃烧)
and it's torment won't be through(这是一种折磨,不会结束)
until you let me spend my life makio you(直到你让我用一生去爱你)
一首歌流畅地收尾。台下观众也多了起来,进来之后不找位置坐下点单,反而先掏出相机对准了他。
宋青冉趴在琴键上伸手戳他的后背,你粉丝?
像是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懒得回话了,秦覃拿起脚边的小黑板,面无表情地举到头顶。
【不要拍照不要
录视频发网上】
两行粉笔字,还写了中英双语版。
嚯,改天让陈老板找个钩子挂你头顶呗。宋青冉笑得手抖,你看她们听不听你的。
听不听的,态度得有。
秦覃没有感情地继续卖艺:下一首吧。
《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我找找和弦。
又是一首节奏舒缓的经典老歌。他听歌很杂,这一类宋青冉不太热衷,只能欣赏,降四个key。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当他轻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低声对我细语)
je vois la vie en rose(我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余光里,宋青冉看到他潦草地朝台下投去巡视。想起开场前他说小陈老板威胁过跟观众零互动要扣工资,差点笑出声来,为了不破坏歌曲的美好意境努力绷着。
等他不紧不慢地唱到副歌,也忘了笑或别的什么,被旋律吸引沉浸,同台下观众一样投入地听着。
他法语发音很准,咬字重音也动听,带着古典乐特有的腔调,优雅绅士。对于旋律和语感的拿捏很难说清是怎样形成的,比起系统的训练,更像是某种天赋的传承。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欣赏这样的优美。
有些客人来酒吧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对livehouse的定义就是吵,吉他插电音量调到最大,震塌房顶的音乐才叫牛逼。
时到深夜,角落里有一桌客人喝上了头,大着舌头嚷嚷,别唱这些娘们儿兮兮的歌了!那个弹琴的不是会打鼓么?燥起来啊!
旁边的客人纷纷投去厌恶的眼光,忍了一会儿甚至移到前面去拼桌。他却浑然不觉,继续嚷嚷。
爷指点你呢!爱理不理的做什么生意,会不会赚钱啊!
喂小点声行不行,你不爱听有人爱听。
前排的大哥不满地回头,要燥起来的换一家不就行了,跟这儿发什么酒疯。
谁发酒疯,顾客是上帝知不知道?
见台上演出的人一直没有反应,他恼羞成怒地抄起桌上罐装啤酒,抡圆胳膊扔了过去。
操!
人群中一声尖叫,音乐声戛然而止。
宋青冉捂着眼低下头,温热的血漏出指缝滴落在键盘上,妈的吓老子一跳。
黑白琴键间被染上了刺目的红。
秦覃从最前排吓呆的客人面前抽了两张面纸,伤到眼睛了吗?
不要紧,应该就擦破点皮。
先按住,待会儿去医院。
秦覃把面纸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罐,手中颠了两下。是空的。
台下居然还有看热闹的手机在录像。
别拍了。
秦覃冷声说。
下一秒,被捏扁的啤酒罐划过半个场地,狠狠地砸回始作俑者额头上。不是侥幸地擦过,而是不偏不倚地正中。
没人想到他敢这样原封不动地砸回来。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卧槽还没叫出口,又见他从容地摘下麦克风,把麦架收成一条杠。
宋青冉太熟悉他这样,一只手按着眼角,接住他抛过来的麦克风,声音无奈却还带着点笑,喂。
不算拦,也不太想拦。和其余观众一样,宋青冉看他拖着麦架跳下台,不疾不徐地走到角落的酒桌前。
再浓重的醉意也被那正中额头的一下砸醒了,当场宕机的大脑不敢再指挥身体大声喧哗,甚至忘了追究。
而事情并未结束。
冰凉的金属架贴上脖子,像寒意森森的剑背。他听见秦覃用台上唱歌时那种绅士的腔调,一字一顿清晰道:你说谁是上帝?
第8章
以往这时候,陈老板都在店里听歌喝酒,今天有别的事回来晚了些,刚进门就觉着动静不大对。
往里头一走,好家伙,他的驻唱小帅哥正举着麦架要制裁谁。
全程在旁围观的客人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始末。连监控都不用看,陈老板直接把醉鬼轰了出去,看秦覃转头又要往舞台上走,你干嘛去啊?
还剩两首没唱完。
感天动地打工人。
别管还剩几首了,赶紧带他去医院缝针吧。陈老板豪爽地撵他俩走,下班。后面我自由发挥,高低能整两首。
不算严重的伤,饮料罐拉环口擦着皮飞过去,在眼角豁了道口子。宋青冉嚷嚷着要用美容针,万一留了疤会影响他的帅气。
秦覃抬起他的下巴靠近看了看,冷灰色的瞳仁里清清亮亮映出他放大的脸。
宋青冉视线躲闪,不自觉地吞口水,怎,怎么了。
屏息等了好几秒,这让人不敢回视的目光才终于挪开。
不影响。
秦覃说。
啊哈哈。他讪讪地摸着喉结,左右顾盼地转移话题,几点了。
被帅哥盯着看真要命。
缝完针出来已经很晚,医院离他落脚的酒店不远,两人沿着路边走回去。
日间暑气散去,午夜的风平息了躁意。宋青冉眼角隐隐作痛,摸着纱布,不由得想到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中学时发育晚,被霸凌被孤立,学校里那群不良盯上三天两头找事没有还手的余力,被同桌的秦覃发现后替他打回去,下手比对方还狠。
时至今日,护短的性格一点没变。
是你太好欺负了。
你当时也没少被欺负好吗
高中三年的生活时怎么过来的,宋青冉全部看在眼里。
秦覃也曾是被孤立的一员,但要承受的是截然不同的冷暴力。
彼时的秦覃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经过的地方或只是秦覃两个字被提起的地方,周围令人如坐针毡的目光和背地里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曾亲眼目睹过的人回忆时都要屏息。
宋青冉时常觉得,还不如像自己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些拳脚。秦覃是在被无数看不见的箭贯穿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那一定是箭的形状。
但秦覃从不回头看,也从不显露受挫的情绪。即使是现在,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宋青冉知道,秦覃的余光里不会有他的影子。
那样的骄傲,他永远都无法体会。
可以保护自己,也不缺乏保护别人的能力。好像整个世界的人群在他眼中只分为两部分:一是秦覃,一是别人。
他只需要自己。
提那个干什么。
秦覃坦然道,我们又不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两人都没有往下细说。
宋青冉叹了口气,问有没有带烟。
没有。
秦覃送他到酒店门口,临走又被叫住,陈老板不会扣你工资之类的吧。
虽然知道两人关系不错,但毕竟是员工跟老板的身份。当场讨回来是挺爽,可老板不在的时候差点跟客人起冲突,总归会对营业有影响。
没事。他那个人,在场也是会在边上喊打起来。秦覃让他不用担心,摆摆手转身只留背影。
回去睡觉。
**
每个月总有几桌闹事的客人,开酒吧就这样,陈老板也见怪不怪了,不会计较那么多。
当晚的视频还是被人放到了晚上,在粉丝之间小范围的传播。有人在微博@问是不是真的,秦覃没有理会。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么点事在浩瀚的互联网世界里就是朵不起眼的小水花,只要不给风浪,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
随感冒侵入脑中的热度,又随感冒痊愈而冷却下来。
或许得益于这场闹剧的宣泄,他的心态开始趋于平和。周末过完,宋青冉回日本上学。他便也同往常一样,除了上课就是每晚在酒吧打工,闲时去别的店里做些兼职。
生活恢复成平庸而稳定的节奏。
那朵紫色的小花仍旧扎根在他微博私信的置顶,每次打开一眼就能看见。
秦覃偶尔会点进去看她的微博。里面几乎都是转发,给一些猫猫狗狗视频点赞,或者给一个叫x10的画家吹彩虹屁。最近一条是转发了x10漫画主角的小头像,在评论里热情地喊神仙画画啊我可以。
可爱。
但那种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欲/望已经消失了。周期性的热切在脑海中蛰伏,他没有再和蓝岚聊过天,觉得无用又无谓。
一个平常夜晚,他照常在上班前准备歌单,给吉他调弦时,来酒吧听歌的小粉丝问他能不能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