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伶忙上前领命,仙草转身之时又看向禹泰起,目光相对,才低头随着谭公公去了。
皇帝又吩咐道:“先将冯昭仪送回宫中。”
雪茶正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仙草进内殿,听皇帝这般吩咐,福至心灵,忙上前答应,叫了两个小太监,带了冯绛离开了乾清宫。
不多会儿,殿内剩下了皇帝跟禹泰起面面相对。
禹泰起重又双膝跪地,皇帝却立在桌边儿并未落座,过了半晌,赵踞道:“真是想不到,冥冥中你们竟有这种关系。可是朕仍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禹泰起道:“小妹的本名唤作俞露,跟人说话的时候常常自称露露,小鹿之名,恐怕因此而得。带她进宫的是宫内的人,这件事皇上若要追查,却比臣去查要容易多了。”
赵踞不言。
禹泰起停了停,又道:“臣在这时候跟小鹿相认,并无别意,只是不想皇上因此而生出不必要的疑心。此事如何处置,其实还在皇上。”
赵踞说道:“你虽然说怕人说你有攀龙附凤之心,但朕却正好相反。”
禹泰起有些不解地看着皇帝,却见赵踞望着自己,说道:“你总该知道朕对她是何等不同,当初之所以要封妃,不过是想要抬举她而已,因为她没有身世,没有仰仗的家族,之前也无品级,所以太后跟其他大臣们自然也不服,所以朕才会一块儿把颜贵妃跟江贤妃也都封了,不过是想封住其他人的嘴,实际上只为她一人。”
禹泰起俯身:“皇上重情重义,臣亦感激。”
赵踞说道:“你有这话,可见你已经把自己跟德妃视作一家人了,当初你的身世飘零,家人流亡,朕也颇为怜惜,如今你能够在茫茫人世之中找到亲生妹子,自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朕也替你高兴。你不必有别的想法,改日朕做主,让你们兄妹相认。”
“多谢皇上恩典!”禹泰起微震,磕头有声。
赵踞见状,亲自走下丹墀,走到禹泰起身旁,他伸出双手将禹泰起扶住,道:“禹卿请起,你既然认了德妃,跟朕也是亲族之谊了,很不必行此大礼。”
“臣谢主隆恩。”禹泰起顺着他的手势站起身来。
两人目光相对,赵踞微笑说道:“冯昭仪的事情,朕不会再追究,禹卿只管放心。朕会另赐你一处京城的宅邸,以后就作为你落脚之处。”
禹泰起垂首:“臣不知该如何感激圣上。”
赵踞道:“说什么感激,从此你我虽是君臣,却也算是一家人了。”
安抚了禹泰起退下之后,皇帝回到御座上重新落座。
高五在下面,端详了半天终于道:“皇上,这禹将军所说,皇上可尽数相信?”
因为对原本的小鹿毫无兴趣,皇帝自然也不曾对她格外留意,原先只知道她是在浣衣局里的,至于来历,原本姓名等等,一无所知。
赵踞说道:“禹卿不是那种大奸若忠之人,以他的心性,若非是真情流露,决不至于在朕面前演这处戏。但是至于真相如何,正如禹卿所言,咱们去查,比他查起来要容易的多。”
高五已经领会:“皇上是让奴婢去查此事?”
赵踞道:“不错,务必要仔细,有多少算多少,朕统统要知道。”
高五答应过后又道:“奴婢还有一件最新的机密禀告皇上。”
赵踞问道:“怎么?”
高五道:“往蜀地的细作传回消息,说邺王近来动作不断,似乎有蠢蠢欲动的意思。”
赵踞冷笑道:“这一次他不回京,已经是个预兆了,不过是迟早晚的。”
皇帝说完,突然发现高五脸上有些踌躇之色,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高五才躬身道:“之前回来的那个细作,带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赵踞本来不以为意,突然心头一动:“说。”
高五上前两步,才低低道:“据那人说,曾经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过一人,有些类似于徐慈的样貌。”
赵踞震动:“人呢?”
高五说道:“那些人是背道相驰,再另派人去追已经不见了踪迹,又怕耽误了密奏,所以……”
赵踞良久不曾做声,半晌后道:“知道了,再派人去细细追踪就是。”
高五低声道:“皇上,假如徐慈未死,他又跟蜀中方面有所牵连,那……”
高五是在询问,假如徐慈也参与邺王之事,两下动起手来的话要如何对待。
赵踞眼神一变,过了会儿才说:“不管怎么样,朕要见他的活人,不得有误。”
高五已经明白了。
这边禀奏完毕,外头报说小国舅进见。
赵踞命传,不多会儿颜如璋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行礼道:“臣听说贵妃娘娘出了事,不知现在如何?”
赵踞道:“你不必着急,朕先前已经去探望过了,并无性命之忧。”
颜如璋道:“好好地怎么会落水呢?”
赵踞道:“这件事太后那边已经做了处置,你待会儿也可以往富春宫走一趟,亲自探望一下贵妃。”
见颜如璋应了,赵踞又道:“另外朕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议。”
小国舅忙问何事,皇帝道:“太后已经把谨宁公主许配之事跟你提了?”
颜如璋闻言眉头皱起:“皇上……”
赵踞道:“谨宁还不错,性情沉稳,多才多艺的,怎么,你看不上她?”
颜如璋道:“臣只是、不想攀附金枝玉叶。”
赵踞笑道:“什么话,颜家如今已经是皇亲贵戚,若说攀附,也是互相攀附而已。”
颜如璋面有难色。
赵踞道:“莫非你心有所属?或许你看中了哪家哪府的姑娘,只管跟朕说。”
颜如璋沉默片刻:“皇上恕罪,臣目前只是不想分心而已。”
赵踞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太后也为了你的事儿操心呢,太后还是很喜欢谨宁的,方太妃也不住地在太后面前提此事,早点定了,她们也都安心。”
颜如璋迟疑:“可是皇上……”
赵踞不等他说完,便道:“倘若你不讨厌谨宁,那么朕就替你们做主了。”
颜如璋见他竟不由分说似的,忙道:“皇上!颜家如今本就煊赫无两,有太后在宫内,又有一位贵妃,我又在镇抚司为皇上心腹,已经是锦上添花甚是鼎盛,若是此刻再尚公主,势必会引人非议的。”
赵踞眼中漾出笑意,道:“你果然看的清楚。可正是如此,方太妃才相中了你的啊,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颜如璋一怔,似乎听出皇帝话中还有别的话:“皇上的意思……”
赵踞却摇头道:“没什么,近来宫中多事,朕只是想消停些而已……对了,朕还有一件喜事跟你说。”
皇帝便把禹泰起认回了仙草一事告诉了颜如璋。
小国舅听后十分震惊:“此事当真?”又道:“怪不得先前禹将军对小鹿那么不同。原来是有这样一宗原因在内。”
皇帝道:“他那边查的有了七八分,剩下的两三分,朕会替他填上。若事情确凿,朕便会公告天下。”
颜如璋寻思着此事:“这却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禹将军重情重义,如果德妃当真是他妹子,又在后宫得宠,对于禹将军来说,自然越发忠心于皇上。”
赵踞一笑:除去仙草这一节不提,皇帝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正为难没有什么可换绾系禹泰起的,谁知柳暗花明,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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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璋出宫自去探望贵妃,赵踞起身进了内殿。
却见仙草已经侧卧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谭伶正立在旁边,拿着个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赵踞道:“怎么样?”
谭伶忙将扇子放下,垂首道:“娘娘先前自顾自流了半天眼泪,后来委实乏了,便睡着了。”
赵踞心头一软,迈步上前在榻边坐了,低头打量仙草,却见她脸色微粉,鬓边尚有细密的汗意。
皇帝信手将桌上的扇子拿了起来。
心底却想着方才跟高五和颜如璋的谈话,徐慈果然可能生还,只可惜消息未必确凿。
皇帝思忖了会儿,对谭伶道:“明日禹泰起会往宝琳宫去,你可记得要好生照看。”
谭伶躬身答应。
皇帝将仙草鬓边的发丝轻轻撩起抿在耳后,又说道:“今日她怎么突然就来了?”
谭伶说道:“是雪茶公公之前跑去说了此事。”
皇帝道:“就知道少不了那混账。”
谭伶道:“皇上,德妃娘娘当真是禹将军的亲妹子?”
皇帝不答,只看着仙草问道:“她可跟你说了什么?”
谭伶道:“先前回来后,只是落泪,也没有说别的。”
皇帝想起徐慈,不由道:“想来有个八九分了,这也是好事,到底多了个她系心牵挂的人在。”
谭伶诺诺称是。
皇帝将扇子递给谭伶,起身道:“让她多在这里歇着,不必就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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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五行事果然快速,当日那随军前往河阳的老太监虽已经不在,却找到了这老太监当时的副手,又从司库房内将有些霉烂的旧花名册子找了出来。
果然,小鹿那一行的出身地都是河阳,除了小鹿之外,还有几个存活于宫内的小宫女太监,都是一起入宫的,有的比小鹿当时年纪大,自然多记得一些事情。
其中一人记得当初是她跟小鹿一块儿同车进京的,当时她问小鹿叫什么,多大,小鹿统统不知,只指着自己说叫“露露”之类的,后来给那老太监听见,就只唤她小鹿。
那宫女却还记得,当时小鹿身上戴着一个长命金锁之类的东西,却给同行的一个太监抢了去。
高五细问那锁的形状,图样。当即把当日随行的太监名册一一找出来,终于找到那太监,因为时隔多年,这太监几乎都忘了自己做的缺德事了,却到底抗不过慎刑司的手段,终于记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只可惜他所偷抢的值钱物件,或赌或托人偷偷地都卖到宫外去了,而那件东西因为是金器,就也给典卖了出去。
高五立刻派人按照这太监所供认的收赃之处,一番抄检,倒是无意中搜获了许多先前宫内丢失的东西。
只是没有找到那宫女描述的金器,毕竟时隔十数年,早不知流落到茫茫人海何处去了。
谁知正在无望的时候,那典当铺内的小孙子蹒跚走了出来,颈间竟挂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看着很是眼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皇帝将这长命锁给禹泰起看的时候,禹泰起顿时便落下泪来。
当着皇帝的面,禹泰起将锁打开,原来这锁上有个小小地机关,只要摁压祥云旁边的云头,金锁就会打开,里头有一包包裹的很严密的朱砂,里头盛着的是俞家小姑娘的生辰八字。
禹泰起捧着这金锁,几乎放声大哭。
此事之后,尘埃落定。
皇帝特下了一道旨意,将德妃跟禹将军之间的兄妹关系昭告天下,同时重新嘉赏了河阳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