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砚之笑了笑,“本大王从来都不说没有证据的话。这世间,只要你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有心人去查,就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人可能有好几面,但是真相只有一个。”
“首先,你到底是韩成,还是韩山。我派人去大名府一问,便知晓了。就算你无远亲,那也有近邻。”
“其次,春闱的试卷誊抄之后,会将原本的试卷封存。我乃是开封府的推官,又是三大王,有权去调出你同韩山的考卷。哪个是你写的,哪个是韩山写的,一清二楚。”
“再次,你给张坤的钱,能在开封府买豪宅,那肯定是不少。就算你们韩家富甲一方,一下子要从大名运这么多银子过来,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你运过来的钱不见了,而张坤却突然有钱了。张坤一直勒索你,你完全有动机杀死他。”
“你手上的抓痕,便是证据。另外,韩成,把你的手掌心摊开让我们看上一看。”
韩成下意识的将手往身后一缩,姜砚之直接走了过去,抓起了他的手,只见他的手掌心中,有麻绳勒过的痕迹。
“你要勒死张坤,手必须用了吃奶的劲来勒绳子,你的手自然会出现勒痕。”
他来的时候,只一心主意挠痕去了,后来仔细一想,还有绳子的事情,张坤是用麻绳悬梁自尽的。
韩夫人一瞧韩成的手,顿时跌坐在地,“老天爷啊,我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韩成眼见着已经无力回天,痛哭流涕起来,“三大王,张坤的确是我杀的,但是韩山,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己个上吊死的。”
“我家在大名府乃是有名的富商,家中不缺银钱,阿爹一心想要我科举出仕,光耀门楣。可是我偏偏不爱读书,别说进士了,就连举人都考不上。阿爹待我日渐失望,后来阿娘又生了一个弟弟,弟弟聪慧……我心中烦闷,怕家产被弟弟得了去,便去一个人喝闷酒。”
“就是那会儿,我遇见了张坤。张坤给我出了个主意,说能够帮我中举。我一开始不相信,可是他……我真的中了举人。后来,他又帮我选中了韩山。我便寻了个算命先生,让那先生说我得改名叫韩山,才能够金榜题名。”
“我刚中了进士,阿爹十分的相信我,果断的花了大价钱,帮我改名叫了韩山。后面说的就同三大王猜测的一样。但是我真的没有杀掉韩山,对于抢了他的名次,我心中十分的愧疚,想要补偿他银子,便托张坤给他。”
“张坤并没有给韩山银子。”闵惟秀插嘴道。
韩成点了点头,“我知晓之后,十分的生气,便去张坤家中质问于他。那点银钱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给了韩山,他下一科便还能来京考春闱,还能高中,这样的话,岂不是双赢。”
“但谁知道就是那么巧,韩山来寻张坤,偶然听到了我同张坤的争吵。他大受刺激,冲了出去。”
“后来张坤寻了他回来,他已经是烂醉如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慌乱得不行,这个时候,张坤出了个烂主意。他……他故意让自己家的娘子,同韩山躺在同一张床上,这样第二日韩山起来,他就去抓奸。”
“韩山有把柄被抓了,自然会闭口不提科举的事。我再给他一笔银子,让他重考,便万事大吉。”
韩成说着,愧疚不已,“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韩山平日里像个闷葫芦似的,行事却十分的刚烈。第二日一早,被抓了之后,他便一直开始哭。”
“虽然过了许多年,但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他们村东头的王大叔,将自己个的闺女,卖到了大户人家去当女婢,才给他凑够的读书钱;他说他的妻子,白天要种地,晚上还要趁着月光纺纱织布,就那么一个大子一个大子的攒钱,供他念书。”
“他的两个儿子,还是幼童,便去给人放牛……他第一次没有考中,全村人都像是死了爹一样,难过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村长,卖了家中的祖传之物,他的妻子卖了家中的田地,要他再考一次。”
“他们每个人,每天都在他的耳边说,韩山啊,你就是我们全村人的希望啊!我们砸锅卖跌,倾尽所有,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日后回馈相邻。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看到乡民那些失望与谴责的眼神……”
“他说他的妻子嫁给他之后,没有穿过一次好衣服,更别提穿金戴银,现在他连忠诚都给不了了……他说了许多,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我们撞开门进去看,韩山已经上吊死了。”
第四十九章 秤上有公道
韩成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三大王,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是当真没有想过,要杀掉韩山的。我当时瞧到韩山的尸体,十分的害怕,张坤就把韩山的尸体,扔到他家中的一口枯井里了。”
“他说大名府路途不近,咱们只要一口咬定,说韩山已经回乡去了。他家中只有老弱妇孺,没有人会来寻他,就算来寻,若是寻不到,便会以为他在途中被山匪杀掉了。”
“我当时十分的慌乱,就全听了他的。岂料他在这之后,一直都寻我索要财物。我一直隐忍,我见三大王来查这事儿了,便慌了神,去寻张坤讨主意。可是他竟然变本加厉的找我要钱。”
“我不给,他就威胁说要告发我!对了,我同张夫人并无私情,不过是他将当年对韩山做的局,照着对我又做了一遍!我一时气愤,就随手拿起了一根绳子,将张坤勒死了。”
“我勒死他之后,吓得不行。想起韩山死的时候的样子,便将张坤挂在了梁上。张夫人年纪轻,经常嫌弃张坤太老,见到他死了,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细想追查的……可惜……”
可惜出了三大王这么一根搅屎棍。
姜砚之看了路丙一眼,路丙心领神会,让人去张家的枯井里,寻韩山的尸体去了。
闵惟秀听着,总觉得有哪里十分的违和,想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改名叫韩山呢?反正也是让小吏誊抄的时候,调换试卷,叫什么不是叫。”
韩成苦笑着摇了摇头,“韩山在大名府颇有名气,乃是勤学之人,而韩成就是一个花天酒地的草包。我想娶名门贵女,人家总是要寻大名府的人,打听下我。若是问韩成,十个有九个是批评的,若是问韩山,那自然是夸赞了。”
姜砚之闻言笑了出声,“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伪善呢?”
“你敢说,你之所以改名叫韩山,不是做了两手准备?誊抄的小吏,哪里是那么好收买的。若是本王没有猜错,一开始你们是打算,杀掉韩山,然后让你冒名顶替他的身份,所以你才改名了吧。”
“只是后来,你们因缘际会,有了别的门路。直到科考前三日,那个小吏都没有确定下来。所以张坤才大发慈悲的把韩山,从偏远的客栈接到了家中。就想着考完了,方便将他弄死呢……”
“夺走了别人的人生,还口口声声说着,给了他钱财,让他来年再考,便是两清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韩山性子迂腐,怎么可能要你的钱财?他背负着家中厚望,已经失败过一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怎么知道他来年还能考上。”
“即便是他考上了,那也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清。将这个臭不要脸的给我抓到开封府去,本大王要为韩山讨一个公道。科举舞弊,杀人灭口……你的胆子可真是肥啊!”
说话间,李祭酒被未来太子妃扶着,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了姜砚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三大王,科举舞弊这种事,一点宣扬出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啊!我这侄女婿,犯了杀人之罪,已经要以命抵命,你何必再提其他呢!”
姜砚之惊讶的看着李祭酒,“没有做错事的人,自然不会人头落地,做错了事的人,人头落地不是应该的么?在我看来,科举舞弊,随意窃取他人的人生,等同于杀人。”
“你作为国子监祭酒,不应该更加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么?要帮理不帮亲啊,李祭酒!”
李祭酒咬了咬牙,未来太子妃快速的关上了房门,“正因为我是国子监祭酒,家中竟然有人科举舞弊,那官家,那同僚们会如何看我?老臣还有何颜面留在国子监!”
“三大王,您同太子乃是一母同胞。我们李家日后便是太子殿下的妻族……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姜砚之哈哈大笑起来,板起了脸,谁同你是一家人,闵五才对我是一家人好吗!
“哼,我兄长人品端方,眼睛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我从小就爱断案,兄长便送了给我一杆秤,我时刻挂在身上,就是要铭记兄长对我说的话,世间不平之事太多,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心中有一杆秤,秤上有公道。”
闵惟秀听得直发愣,原来三大王还有这样的宏图大志呢!
但她怎么想说,你再装,小心你哥哥被雷劈,要哭晕在茅房里啊!
李祭酒也傻眼了,喂,你不知道自己在开封府,犹如恶犬,见人就咬……是有多大脸啊,觉得自己公平公正!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你坑哥到底对你有还什么好处啊!
可他还没有想完,姜砚之已经领着路丙,押着韩成,大摇大摆的走了。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她什么事儿了,她原本就是出来帮助韩夫人寻找韩山的,现在韩山已经找到了。
只可惜,人已经死了。
安喜瞧闵惟秀有些唏嘘,小声在一旁说道:“多谢小娘出手相助。韩夫人若是知道韩山死了,心中虽然难过,但是他已经沉冤得雪,再怎么着,也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痛苦之中一辈子来得好。”
“这事儿,就不用小娘去说了,奴告诉她一声,待开封府的仵作验了尸,她便能够扶灵回大名了。”
闵惟秀点了点头,“你让家丁,送他们母子回去,再从我的箱笼里,拿出五十两,算是送他们一程了。”
安喜瘪了瘪嘴,“小娘,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五十两够用很久了。”
闵惟秀被她逗乐了,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个守财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哦,若是对于没有的人而言,是挺重要的,但关键是,你小娘我的钱财,两辈子都花不完啊!”
安喜无语……为什么要在穷人的伤口上撒盐!
闵惟秀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宫闱,再过几个月,闵府大厦将倾,钱财是当真没有用了。
“走吧,安喜,咱们回去开库房,明儿个我三姐便要添妆了,给她挑套好头面去。”
第五十章 三大王被撸了
翌日一大早,闵惟秀依旧早早的起了身,去演武场上练武。今日乃是她三姐的添妆礼,天还没有亮,府上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她的三姐闵珊,虽然是庶出的,但林安长公主并非那眼皮子浅的人,从不苛待于她。
给她寻的亲事,也是成将军府的嫡子,端是一门让人羡慕的好亲事。
闵惟秀想着,握狼牙棒的手紧了紧,上辈子,闵珊嫁去成家不久,她的夫君便战死沙场了,成家人怪是武国公害的,闵珊在成家守寡的日子,可想有多艰难。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武国公同她的大兄闵惟学昨儿个歇在了军营,尚未回来。
闵惟思没有人督促,那得睡到日上三更,也不来演武场蹲马步了。
“闵五闵五。”闵惟秀刚刚练完一套棒法,就见姜砚之耷拉着脑袋翻墙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
姜砚之这个人,跟个跳蚤似的,上蹦下跳的,甚少无精打采的。
“我被撸了。”
闵惟秀乍一听,一眼朝着三大王看过去。
三大王一惊,夹紧了双腿,脸色爆红,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是说我不在开封府做推官了。”
闵惟秀知道自己相差了,也不好意思起来。
这能怪她吗?
你要是在军中跟一群糙老爷们一同生活了几年,那你也能够张口他娘的,闭口滚你丫的呀!
闵惟秀仗着自己脸皮厚,咳了咳,“为什么呢?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破了三桩大案,官家应该嘉奖你才对啊!”
姜砚之心有戚戚,摆了摆手,“别提了,我今日才知道,父母兄长都有两副面孔。他们当着大臣的面,夸奖我断案如神。等人一走了,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阿爹说,之前他一直以为大陈国泰民安,臣子们都贤良有德,百姓安居乐业……自打我去了开封府……国公府老夫人的儿子被掉包了,儿子杀了亲爹;另外一个国公府公子偷猫虐杀猫狗,老国公还被气死了……”
“祸害完了武将,又祸害文臣,最后连国子监的老夫子都不放过……他瞅着,再把我搁开封府,大陈要完啊!于是把我撸了。”
闵惟秀一听,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实在是不厚道,但是真的很好笑啊!
“父亲骂完了,长兄又骂我。说我第一次坑他,他成了开封府的笑柄,看着刘鸾出身好,还给他当侧妃的份上,他便忍了;第二次坑他,他去气死了老国公,得罪了一批王家,看在我是他亲弟弟的份上,忍了;第三次……又把未来太子妃娘家整垮了……”
阿娘啊,能把这个弟弟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个么?
闵惟秀又不厚道的笑了。
哈哈哈哈!
姜砚之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道:“明明都说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偏生只有我一个人当了真。”
闵惟秀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走到了蹲着的姜砚之旁边,也同他一道儿蹲了下来。
官家怎么可能正直,姜砚之真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天真!
“当个闲王,也挺好的。”闵惟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姜砚之叹了口气,“闲王是当不了了。我阿爹怕我留在开封府,继续祸害他,毕竟要过年了……他让我去做提刑官了,哪里有冤屈,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