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娴大伤初愈,又历经这些事情,想要外出散散心,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我已经命人全程跟护,定会万无一失。至于和五殿下的婚事,云娴的意思是不急于一时,稍微延后一些也可,其他的,都在书信中。”
孟云娴走了,走的心狠又潇洒。
……
一辆马车自官道而下,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孟云娴伸手将车帘子撩开,回望渐行渐远的京城,无声一笑。
“小姐,非离开不可吗?”
短暂的沉默后,孟云娴轻声道:“继续留在这里,就等于活在父亲和母亲的愧疚补偿以及周哥哥的呵护照顾里。”
“即便是此刻,我心里依旧难受无法释怀,所以我很清楚这份愧疚的补偿和细心地呵护有多么的诱人。”
“若今日我靠着他们的愧疚与呵护走出来,便等同于依附于这份感情而活下来,养母的事情叫我明白,不要随意将感情依附寄托,因为一旦它不复从前,或是有所折损,都会让我开始斤斤计较,沉湎其中,那时候,或许会比现在更难受。这一次,我须得靠着自己的心念走出来。”
“至于侯府的一切,大概就像昇阳所说——有些事情,不能摊开说破,不能细想深究,不能假设比较。兴许等到距离与时间都足够长时,久别重逢的感情,能让我们心照不宣的将过去的一切压下去,那时候果断的对过去避而不谈,重新开始,方才不显得突兀。而我也能在这段时间与距离里,好好地想清楚这个家对我来说还剩什么,那些,便是接下来我该珍惜的。”
绿琪默了一瞬,说出心里话:“那五殿下呢?纵然旁人有顾忌,有选择,可是五殿下在小姐的事情上,从来只有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选择。他甚至向圣上请婚,小姐这样做,太伤他的心了。”
孟云娴摇头。
“绿琪,我和周哥哥相处七年有余,先时短暂分开,后又在京城相逢,细细一想,自从认识他以后,我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遇上,我可能早就活成了郑姨母希望的那个样子,在她的计划下回到侯府,带着满心的仇怨和不甘,争斗的天翻地覆。我从来不是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只是因为他教会我太多。”
绿琪不解:“既然如此,如今能结成夫妻,不是好事吗?”
“未必吧。在周哥哥的眼里,我是被他拉拔大的小姑娘,当日我觉得委屈时,他心里却是自责。因为他觉得是他将我教成这样,所以他需要负责。你何曾听说男女相悦结成夫妻,是因为责任的?我已经承受了他太多的好,我不能按照他的安排,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奔向他的怀里做他的新娘,或者说……做他的包袱。我怕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情爱。”
“五殿下未必觉得您是包袱。”
“可我觉得我是,我甚至说不清他与我究竟是兄妹之间的培育照顾之情还是纯粹的男女之情。”
绿琪红了眼:“小姐你方才还说,有些事情不能细究不能深想,怎么到了五殿下这里,反而较真了呢?五殿下将皇妃的位置都留给了你,你一走了之,他情何以堪?且京城贵女如云,若是五殿下移情别恋再对别的姑娘好,您哭都没处哭。”
“我已经向父亲秉明,若周哥哥真的喜欢上旁的姑娘,因为男女之情想迎娶她为妻,父亲就以我病重为由去退亲。否则,等到有朝一日周哥哥忽然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女,我却占了他的正妻之位,不是耽误他吗?如今离开,是给周哥哥想清楚的时间,也是我给想清楚的时间。我已经在信中道明。他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此次应该也会明白吧。”
“那……那若是小姐忽然觉得您是喜欢五殿下的,五殿下也是喜欢你,你们就是两情相悦呢!”
孟云娴歪歪脑袋,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那就回去成亲呀。”
绿琪兵败如山倒。
良久,绿琪小声的说:“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孟云娴想了一下。
“自从知道郑姨母那样的厉害之后,我一直很疑惑,以她的本事,想要过上好日子一点也不难,为什么还要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的赚钱,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
“一来,她并不想与我朝夕相对,所以想忙忙碌碌,与我甚少相见,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二来……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吧,若是挣钱养家能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兴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伤心难过。所以……”
“绿琪,我们也去赚钱吧!”
崇宣二十一年,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因意外受伤,侯府安排迁别苑养伤,与五殿下的婚事被迫延期。
崇宣二十二年,五殿下周明隽凭借一篇《国战论》受崇宣帝大赞,连太子也自愧不如。
崇宣二十三年,族学遇大改,新入工科成炙手可热之选,五殿下承袭亡母曲氏一族的天资,于工学一课深有造诣,经他改良的农业器具皆功效翻倍,再受崇宣帝大加赞赏,同年,有朝臣提出了五殿下的人生大事,不该因为一桩遥遥无期的婚约被耽误,荣安侯府成众矢之的。
次年,京城中流传出一个说法来……
才貌双全清隽高洁深受器重的五殿下,被逃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云娴:外出打野了,下章京城见。
大笙:震惊!京城名媛竟堕落成……
写这几章够沉重了,接下来要嗨一下再甜一下。
归来都是大人了,该干嘛干嘛了。
是的,逃婚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ps:猜猜娴娴变成什么模样了……
第107章 孟云娴效应
燕京城是一个从不缺人物与故事的地方,饶是曾经成为热点话题的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也在历经了三年的沉浮后,渐渐地被燕京城淡忘。
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三年后五殿下的婚事从无人问津到人人关心,孟云娴这个名字又重新蹦了出来,炒了一波传奇又玄幻的回笼热。
若说从前在这燕京城里,只有昇阳县主这个庶出逆袭成嫡出,且与嫡出平起平坐享县主尊号的人物是个传奇,那么现如今,同样庶女出身;不仅逆袭成嫡女,还闹出好多影响至今的大事;记名礼办的跟皇家宴;被样貌才华都优秀到犯规,令无数贵女竞折腰的五殿下十里红妆诚心求娶,末了还甩了人家的孟二小姐,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超越了昇阳县主这个传奇,成了一个霸者。
首说一个,族学大改之后,入学门槛直线上升,其中又以体考一科最为刁钻。据说从前的体考十分的简单,无非是踢踢毽子跳跳舞,可现在不同,是从五门中选出三门来,自编舞曲也好,耍个把式也好,须得将这三门完美的融合到一个表演里头,一次展现出来,根据各项展现的标准程度来得成绩。
曾有人对这奇葩的做法深恶痛觉,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想法子取缔了这无聊的体考。第二日,族学中送了一篇《乐道论》去这孩子的府上,家中长辈立马让这孩子罚抄一百遍《乐道论》,又是送礼又是按着孩子的脑袋让他跟体学先生道歉,这事儿才算压下来,后来体考得了个一般般的分数,只入了个甲等院。
是谁让体考这样刁钻?
是孟云娴。
再说族学里的游戏,本就是个怡情的玩意,当是暂时放松取乐的,可偏偏族学里的游戏,要让人绞尽脑汁发挥文采,对人才的考验程度堪比科举。诗文词海早就是过时的玩意,你得先填词成句,所填之词还能再连成文,那才叫有自己的本事,而非借着前人的文采沽名钓誉。不仅如此,所有原本很简单的玩法,都受到了诗文词海的影响,愣是将一个普通的游戏弯弯道道复杂好几成,玩成了理所应当,玩败了就叫做:游戏都不会玩你这个废物。
族学有句话,叫做——宁读圣贤书,不嬉族学乐。
是谁让简单的游戏开始变质?
是孟云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孟云娴的传闻,好比几年前曾轰动一时的官员职权事件,有人说是孟云娴受到荣安侯的指点,引诱五殿下揭发出来的,五殿下就是在那时候对她情根深种;又好比说孟云娴虽然不在京城,却一手拉拔了不少的眼线在京城里,若是你说她的坏话,待她归来之日,就是你成坟之时,这个说法的依据来自于她当年在族学里凭一己之力让所有人谈之变色避之唯恐不及,总之她是个狠角色,非常可怕。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消失的这三年的原因。
据说三年前,孟云娴曾在白府的宴席上破了一桩杀人案,而杀人凶手正是平城伯府的小姐,后来荣安侯府竟然遭到了平成伯府的报复,孟云娴和妹妹孟云茵都收了重伤。这之后,孟云娴就消失了。
起先侯府只说是受伤太重迁居别养,孟云娴和五殿下的婚事也就此搁浅,没想养着养着,一年都过去了,孟云娴连族学都没去,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时候,荣安侯府又给出一个说法——孟云娴养伤期间遇上一个得道高僧,高僧说她与佛有缘,又道她此劫之后身上还有少许的孽缘没能化解,所以提出带着她云游四海,以佛法化解孽缘。
起先旁人都不信,都觉得这孟家小姐肯定是毁了脸或者伤了什么别的地方,再也不能做皇子妃,荣安侯府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可是没多久,竟有地方官员呈上奏折,说是在定州附近,有人拿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令当地县令调派人手平定了一场乱事,后经过证实,当真就是孟云娴入学时崇宣帝赠予她,许她随意与人挑战的那块金牌。
很快,崇宣帝这边也给出了官方的解释,孟家小姐的确是跟着高僧云游去了,适逢各地皆有小灾小闹,小姑娘恰好到了这些地方,她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头脑发热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如今去了外面没有人管着了,自然心野胆大。
细细盘来,她做的都是给荣安侯府长脸的大事,若是个男子,那就是足够加官进爵的政绩了,可惜她是小姑娘,也谋不得什么官职,索性就惯着她去玩,玩到想回家的时候,自然就回了。这个说法,透出了崇宣帝浓浓的宠溺之意,坐实了孟云娴奉旨游山玩水的说法。
可是这个说法并不能稳定一些人的心。
随着五殿下日渐显露锋芒,已然有人开始忙着往贵妃宫中奔走说道——
若是五殿下能在正经年纪成亲,如今娃娃都该有了,不错,当年那位孟家小姐是十分出挑,可一来,女子入族学就是为了博得一个好的学名,嫁入夫家之后能叫人高看一眼,她倒好,直接弃学远走,成为那一届里头唯一一个没有正经结业的。
二来,她既然已经成了荣安侯府嫡出的小姐,明明记名礼办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重要的及笄礼竟然回都没回来,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几场仪式,她已经废弃了一半,说不定连接下来的成婚礼她也早就不看在眼里了。
京城才貌双绝的姑娘不在少数,即便没有孟家姑娘这样出挑的,但是比她懂规矩明道理的却不在少数。
贵妃起先还端着笑脸与仪态好生接待,最后来的人多了,索性祸水东引,正经的表示当初请这门赐婚,是淳王做的媒人,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到底不是五殿下的亲娘,所谓请命不过是走个过场,媒人才是牵线起头的重要任务。
然后这波人就杀去了淳王府,企图说服淳王,以好事成双为由再提一人,哪怕做个侧妃也好,不明真相的淳王一面困惑着何时有这么多的女眷来找自己,一面以礼相待;几波之后,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人就从病虚的淳王变成了笑容温婉,眼神里却里透着“你想不想去死一死”的两位县主。
如此一来,淳王府也不能去了。
逃婚的说法,就是从这之后出来的。
哪有姑娘家这样离经叛道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荣安侯府不止她孟云娴一个孩子,可是其他两位都是按部就班从不越矩,怎么就成了她孟云娴最特殊了?最好的解释,那就是孟云娴她逃婚了,这门婚事已经注定要吹,办不成了,皇上不是在顾及荣安侯的颜面,而是在顾及他们皇家的颜面!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孟云娴肯定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和人私奔了才一直不回来,侯府和皇上这边为了彼此的颜面才说什么游山玩水养心去孽缘的。
不管理由有多少种,最后指向的就是一个结果——五殿下的婚约形同于无,这样的好机会,手快有,手慢无!
……
凉秋之后,气候很快就入冬了。
监学寺中响起了散学钟,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奔向监学寺大门。
工学课下,负责教学的许博士将学生功课里几分较为出色的图纸取出来折好,放进卷轴筒中,自监学寺连着的宫道直接往宫中疾步而去。
刚刚行至五殿下的行宫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他:“许博士?”
许博士回头一看,立马作礼:“端宁县主。”
端宁县主看着他手里的卷筒,笑道:“博士是来给明隽哥哥送图纸的吗?真巧,我也要给明隽哥哥送披风,不如我帮你送进去吧。”
许博士微微蹙眉:“恐怕不太合适,如今工学的事情都是由殿下在掌管负责,这些图纸交上去,还要向殿下细细说明构造与用处,再得殿下批示优劣……”
“我也会呀,我帮你问清楚,完了我再告诉你就是了。”
端宁执意要代劳,许博士执意不肯,还是宫中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向二人作出解释——殿下今日不在宫中,公事也好,探望也罢,怕是都见不到殿下了。
端宁拔高调子:“我方才还在监学寺瞧见了明隽哥哥,他没有回宫吗?那他去哪里了?”
老嬷嬷:“殿下的行踪,从来不会向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交代。”
端宁有点不高兴,一跺脚走了。
许博士想了一下:“烦请嬷嬷将这个送到殿下案前。”
老嬷嬷接过,许博士也跟着离开了。
今日风有些大,许博士拢了拢披风,今年冷的可真早啊。
淳王府。
刚刚煮好的香茶暖烟袅袅,棋盘两旁,周明隽与淳王正执子对弈。
周明隽再不似当年初入王府时候的谦逊低调,如今与淳王下棋,几乎是每下一次都要暴击淳王一次。
可怜淳王每每以为自己研究出了新的棋招,结果都是被反杀。
每一次输完,淳王都要坐在棋盘边上沉默坐许久,吃不下睡不着,一副被杀到怀疑人生的模样。
一回两回昇阳还没留意,可是时间长了她就看出门道来了,周明隽哪里是来下棋的,根本是来刺激她爹,报复她当年劝说孟云娴离开的大仇。
真是一个锱铢必究的小人!
棋下的差不多时,闵祁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书信和一大堆叮呤咣啷的小玩意:“殿下。”
周明隽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到了?”
“是,刚到了侯府,四小姐就要差人送,属下截下来,告诉他们殿下早已出宫等候书信,也免了他们入宫时的重重繁琐。”
周明隽抬手落子,迅速结束战局:“王爷,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