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轻笑:“你以为身份这种东西是儿戏吗?不管从哪一个角度分析, 我和他要想同时维持那两个身份, 都是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
“那倒是!”林蔓承认道。同一时间,她忽然又有些为秦峰的另一个人格不是徐飞而感到高兴。隐隐的,她心里有一些失望的情绪在蠢动。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有意将它忽略了。
亲昵地挽着秦峰的胳膊, 林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你另一个人格是做什么的。”
秦峰笑道:“可能是肉联厂的工人。”
闻了一下秦峰的脖颈,林蔓摇头道:“不可能,你身上没肉腥味。以前我住在赵叔家时,他女儿就是在肉联厂上班,虽然她只是一个出纳, 但她的身上还是总有一股子的肉腥味儿。”
秦峰道:“又或者,我会是哪个工厂的车间工人。”
环着秦峰的脖子,林蔓笑说道:“不像,你身上没有油渍味儿。”
就势把林蔓搂在怀里,秦峰笑道:“再或者,我也有可能是个厨子呢!”
“这倒是不错,要是将来家里不行了,起码你总能管我个温饱。”林蔓调笑道。倚在秦峰怀里,她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秦峰各种其他的形象。
他不戴大檐帽了,会是其他什么样子?
穿人民服?中山装?甚至是医院里的大夫?突然间,徐飞戴金丝边眼镜的样子不经意地钻进了林蔓的脑海里。林蔓轻轻甩了下头,将不适时地闯到她眼前的徐飞赶了出去。
解开上衣领扣子,秦峰走进卫生间洗澡。
林蔓懒懒地歪躺在沙发上,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秦峰的事情。将来怎么办呢?总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去,好像也不是回事。
拎起暖瓶,秦峰倒热水在脸盆里:“将来要是碰……”
听到秦峰说话,林蔓起身走去卫生间,倚着门框认真地听他讲。
秦峰道:“要是碰到好一些的医生,我就去看一看。”
林蔓点了下头,又道:“还有,我们最好还是找到你另一个人格的身份。”
秦峰拧了一把毛巾擦脸:“你说,会不会我另一个人格并没有其他身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这样才更说的通。毕竟,身份始终是个大问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可是,你怎么解释这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林蔓疑惑道。
洗完了脸,秦峰倒空了盆里的水,顺手把毛巾搭在盆上:“那倒是,我这段时间总不会不吃不喝吧!”
就好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林蔓和秦峰对于秦峰的另一重人格,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会拐进一个死胡同里。
当一切洗漱完毕,林蔓和秦峰躺在床上睡下,关熄了床头上的台灯。屋子里陷入到一片黑暗里。
蓦地,林蔓对秦峰的另一个人格又有了一个推测:“你说,你那另一个人格会不会也结婚了?”
秦峰本来困得不行,林蔓一句随口的问题,惊得他立刻清醒了:“不会吧?”
林蔓认真分析道:“很有这个可能,按你这个年龄,就算没有结婚,也该有个准备结婚的对象吧?”
同一时间,林蔓和秦峰都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要是另一个人还有一个身份,那么他也很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家庭。
同事,朋友,领导,亲戚,妻子,甚至还有孩子……
一阵沉默之后,秦峰轻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这样算了。”
想了一想,林蔓恍然觉得掀开秦峰第二个人格的身份,兴许会是掀开了一个大麻烦。
“嗯,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林蔓赞同道。
林蔓和秦峰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有了一个默契。他们都觉得,一切还是先维持现状的好!谁知道将现状戳破了,眼前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之后,林蔓和秦峰再没说话。他们两人,一个侧过了身,看着青色窗帘上的暗影失神,另一个人仰面躺着,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地响。
不知不觉中,林蔓睡着了。之后不久,秦峰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和秦峰再没提过一句前晚聊的事情。
生活,一切如常。
开春后,轮渡码头恢复了航运。
秦峰还是每天搭轮渡去江南上班。
五钢厂也重新开工了。
开工第一天,五钢厂全厂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供应科还是同以前一样,女职工擦门擦窗,男职工扫地拖地。
有人没有在大扫除的人员里看见小郭,好奇地问旁人:“怎么回事,今天才第一天上班,那个小郭就躲懒请假了?”
一个稍微知道内情的人说道:“小郭好像被外派出去了,前天我看见他家人送他出门,他愁眉苦脸地拎着一个编织袋。”
“怎么?他这么快就失宠了?”一人忍不住啧啧道,世事转化之快,让他有些应接不暇。谁能想到,前日里还是王科长面前大红人的小郭,一开春就被发配去做外派了。
一个前化验室的人一向不屑小郭的张扬做派,冷笑道:“他故意跟林副科过不去,林副科能让他好过?”
“请问,哪一位是王科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供应科科室的门口站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双手捧着一沓通知单。
段大姐恰巧经过门口,停下脚步问道:“你是?”
小伙子怯生生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卫生科的,我们科长让我来把这个交给王科长。”
话罢,小伙子从手里捧的一沓通知单中抽出了一张,交给段大姐:“这是新下来的通知,这一次大扫除以后,厂里要评流动红旗。”
随意往通知上瞥了一眼,段大姐打发小伙子道:“这个我帮你转交,你去吧!”
“那就辛苦你啦!”小伙子求之不得,对段大姐扯出了一个感激的笑,继续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科室走去。
“王科长,卫生科新下来的通知。”段大姐走到窗前,递通知给正在擦玻璃的王倩倩。
林蔓刚刚得空,从段大姐手中接过通知。段大姐继续去忙她的事情,走向旁边的另一扇窗户,小张已经用湿抹布擦过半面,就等着她用手里吸水的棉抹布擦干了。
“无非就是卫生检查,评流动红旗,用得着这么一本正经地发通知么?”王倩倩对厂里的各种通知一早见怪不怪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像如临大敌一样认真准备。可是后来她发现卫生科也好、宣传科也好、厂委也好,动不动就会发这类东西。渐渐的,她也就麻木了。
粗略地扫过了通知上的内容,林蔓轻笑道:“这一次倒还真跟以前有点区别。”
王倩倩道:“那就是市里来人检查?”
林蔓摇了下头:“不止。”
“省里?”王倩倩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认真地问。
“省里调来了新领导,点名要来我们厂看一看。”林蔓把通知交到王倩倩手中,从王倩倩手里接过抹布,继续王倩倩之前没有擦完的部分,继续仔细地擦下去。
“那确实是要好好准备,怎么说都是省里来的……”王倩倩拿通知在手里,径直看向通知上领导的名字。她很好奇,究竟是哪个领导对五钢厂这样重视,一开春开工,就迫不及待地跑来视察了。当看见名字的一刻,她嘴角的笑容蓦地凝固住了。
“王德生是你父亲?”林蔓从旁问道。第一眼看见王德生的名字时,她就觉得熟悉。而此时此刻,当她看见王倩倩愕然的神情时,她彻底确定了,通知上的王德生就是王倩倩的父亲。
“他不是已经……”王倩倩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荒唐,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那已经倒台的父亲竟会有复起的一天。
玻璃擦完了,林蔓跳下了窗台:“去年我去市里开会,听说有不少人通过写申诉材料已经平反了。或许,你父亲也是在这次平反的名单里吧!”
王倩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依旧怔怔地坐在窗台上。
觉得王倩倩有些不对劲,林蔓不解地问她:“你父亲复职难道不是好事吗?愁眉苦脸做什么?”
王倩倩冷冷道:“他复职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管我。”
林蔓轻笑:“你这话说的就不公平了。别忘了,你当初的副科可就是因为他才有的。”
王倩倩冷笑:“那可不是他主动给我的。”
林蔓挑了下眉:“那是?”
王倩倩道:“那是我……”
王倩倩瞥见旁边有人,于是改对林蔓附耳说道:“我对他说,要是他不帮我这个忙,我就把他抛弃原配老婆的事抖出来,让他颜面扫地。”
“然后他就同意了?”林蔓不禁笑了出来,她没想到王倩倩对她父亲倒还真有一套,知道他最怕什么,所以径直往他软肋上戳。
王倩倩道:“关系到他位子的事,他不敢不同意。”
“那你讲的事是真的?”林蔓很少听王倩倩提她的家事,尤其是提她的父亲王德生。
王倩倩又冷笑了下:“要不是真的,他哪儿能受我的威胁。”
林蔓道:“难道他就不会念在父女亲情的份上,主动帮你一把?”
王倩倩冷冷道:“在他的心里只有他现在的妻子孩子,我算什么。”
“既然这样,你何苦还要勉强跟着他过。”林蔓依稀记得曾听人说过,王倩倩的母亲是王德生的原配,王德生和王倩倩母亲解除婚姻关系后,是王倩倩自己跑去王德生家,跟着王德生过的。
王倩倩瞥了林蔓一眼,恨恨地说道:“我不甘心在那个鬼地方待一辈子。凭什么他的儿子住大房子,享受城市户口,而我一样是他的孩子,就偏要待在农村,辛苦种地过一辈子?”
“所以你就?”林蔓道。
王倩倩笑道:“所以我就偏要跟着他。他不要我,我就自己找到上海去。他不让我进门,我就站在他家门外哭喊,喊到他让我进门为止。后来他怕了我,只能把我留下来。”
林蔓道:“那时候你多大?”
王倩倩道:“八九岁吧!”
林蔓道:“后来呢?”
王倩倩道:“后来,我就留在了他们家里。他们生了一个弟弟,我那个继母样样都给他最好的,给我用差的。我才不干呢!但凡我觉得他们偏心了,就向他们闹,闹到他们给我一样的才罢休。”
对王倩倩的一系列做法,林蔓由衷地摇头感叹:“你父亲和你的继母一定都怕了你吧?”
王倩倩重重地点了下头:“所以分工作的时候,他们死活不让我留在上海,让我来江城。他们想这样摆脱我。”
林蔓道:“但是事与愿违,他们没想到你来了江城以后,照样不放过他们?”
王倩倩默了半晌,沉声说道:“副科长那次,我父亲就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管我了,不管我说什么。”
科室里的打扫工作进入尾声,林蔓和王倩倩并肩倚着窗台,看着一众科员们将一张张桌子归回原位。
窗明几净,科室里弥漫着浓浓的肥皂水的气味。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打算。”林蔓想知道王倩倩对王德生的真实情感。莫名的,她从王倩倩的讲述中,感觉到她还是对她父亲有一丝期待。不仅仅,是期待王德生给她一个好前程那么简单。
王倩倩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有些把戏耍的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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