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道:“你母亲可已经成年了,她要是真想跟你父亲在一起,你外公外婆也拦不住吧!更何况,你长这么大,你父亲从来没出现过,到现在才出现,你就不觉得奇怪?”
谭丽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父亲说了,母亲是被我外公外婆带走的。他们一直不许他见我。他们找了我许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我。”
林蔓无奈地摇头,谭丽三句话不离“我父亲说”,俨然已经对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
可是事实真就是这样么?
林蔓觉得其中有存疑的地方?起码单凭谭丽父亲一面之辞,并不能窥见事实的全貌。
林蔓道:“也就是说,你父亲他们这两年突然找到你,对你说了一大通所谓的真相,然后你就开始恨你外公外婆了?”
谭丽恨恨道:“都是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害得我有父亲也不能认。”
讲着讲着,谭丽的眼眶突然泪光闪烁:“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有吃有睡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老家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林蔓道:“你就一点也不相信你外公外婆的解释?他们可养育了你十几年。”
谭丽不屑地撇了下嘴:“我父亲不会骗我。那两个老家伙已经骗了我十几年,我再也不会被他们骗下去了。”
林蔓回想过往,曾见过无数相似的事情,一个孩子被人辛辛苦苦地养大,孩子半点不念旧恩,反倒心心念念要去找一个从没养过他一天,甚至是当年遗弃他的亲生父母。
谭丽道:“我让那两个老家伙好好补偿我父亲一家,他们不但不愿意,竟然还让公安局的人逼他们回到原籍。”
“你外公外婆跟他们非亲非故,确实没有义务帮他们。”林蔓由衷认为谭丽逻辑有问题,一切跟她亲生父亲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合理的,一切跟她外公外婆有关的事,不问青红皂白,全被她归为了不好的一类。
谭丽理直气壮道:“我外公外婆就我母亲一个女儿,他们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帮帮我父亲那边的人,我父亲一家可有二三十口人呢!他们需要帮助!”
小田出去后,想了一想,还是让炊事员又另炒了两个菜。
炊事员重新生火,炒了一碟木须肉,又烧了一碗豆腐蛋花丸子汤。
小田端着汤菜走到餐桌前时,林蔓和谭丽刚刚聊到了尾声。
眼见着小田走来,谭丽再没兴趣同林蔓说话。
她站起身,对林蔓洋洋得意地说了最后一句道:“那两个老家伙不是不愿意帮我父亲一家吗?没关系,他们不做,我自己做。”
话罢,谭丽仰着头离开了餐桌,迈步上楼。
把汤菜放在餐桌上,小田听着谭丽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响到楼上,消失在了一个关门声后。
等到谭丽进屋,小田才问林蔓:“她是不是又说谭局他们对不起她了?”
谭丽一走,林蔓又觉得饿了。她再次端起饭碗,夹一口木须肉,持汤匙舀一勺热乎乎的汤。
菜汤接连入口后,林蔓觉得肚子暖洋洋的。她给小田比划了个手势,让他坐在她对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蔓想再听听小田,亦是谭叔谭婶这边的版本。
小田长叹了一口气:“唉,还能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当初谭丽母亲也挺叛逆的。她本来在家日子过得很好。有一天,她非要响应号召,脱离封建家庭。”
林蔓道:“那是什么时候?”
小田道:“解放前吧!那时候国家到处兵荒马乱,她一个人跑出去了,好多年都没有音讯。”
林蔓道:“那后来呢?她突然自己回来了?”
小田道:“对,那时候谭局还在公安局,据说是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局外找他,他走出去一看,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他离家多年的女儿。”
林蔓道:“她有说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孩子是谁的吗?”
小田摇了下头:“她什么都没说。她回来的时候一身的病,没熬过一年就去世了。可以说,谭丽完全是谭局夫妇一手带大的。”
林蔓道:“再后来,就是谭丽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小田点头道:“前年,他们找到了谭丽的学校,跟她说他是她亲生父亲。谭局才知道,原来谭丽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林蔓道:“怎么样的人?”
小田冷哼:“哼!无耻至极的无赖,他们不止一次找谭局夫妇要钱,谭局也曾看在他是谭丽父亲的面子上给过。可谁成想,他们后来得寸进尺,越要越多,谭局才最终决定再不理他们了。可就因为这个,谭丽竟然记恨上他们。”
“难道谭丽一点也不信他们的解释?”林蔓心想,谭局夫妇到底养了谭丽那么多年,怎么就会一点也说不通。
小田道:“这个谭丽可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儿!你知道今天老师来告什么状吗?”
林蔓摇了下头。
小田道:“她让谭局给她父亲钱,谭局拒绝了。她看在谭局这里要不到钱了,竟然跑去同学的家里偷钱。”
“偷钱?”林蔓没想到,那个谭丽胆子可是够大的。
小田道:“没错,偷了她同学家二百八十块钱。问她拿钱干什么去了,她死活不说,只说是为谭局还他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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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打秋风(上)一更
林蔓吃完晚饭后, 小田叫人进屋收拾餐桌。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从后门进屋。三下五除二地, 她将一桌子的餐盘碗碟摞叠起来。临走前, 她还不忘用手上的湿抹布擦净了桌子。
在干净的桌子上, 小田为林蔓沏了一壶香片。
抿了一口茶, 林蔓说道:“谭叔和谭婶就没想过什么法子?总不能让这孩子一直拿他们当仇人下去吧!”
小田摇了下头, 摆手道:“没用了, 多少人苦口婆心地劝这孩子,一点都说不通。现在, 谭局只求她能少惹事, 就算让他们夫妇两省心了。”
林蔓道:“她还是个孩子,能惹出什么事啊!”
小田冷笑:“你不会以为,她偷钱就这一次吧?”
“难道以前也有过?”林蔓忽然想起,秦峰同谭婶谈话时, 曾谈到谭丽学校的老师时不时会到家里告状。
小田道:“以前我们不在江城时,谭丽就总是偷钱了,起先是偷家里, 后来是偷同学。学校校长要不是看在谭局的面子上,早就让谭丽退学了。”
“你们以前在哪里?”林蔓道。
小田道:“之前一直在外省的c市。”
“c市?”林蔓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林蔓本能地有了联想:高毅生出事的地方不就是c市吗?
转而一想, 林蔓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c市有那么多大小干部,哪儿会那么凑巧,谭局会和那件事挂上关系。
不知不觉间, 茶喝了大半壶。
林蔓和小田聊了一通旁的闲事,话题最终又回到了谭丽的身上。
小田道:“这两年,谭局也想过把谭丽送进寄宿制学校, 但是……”
林蔓道:“但是谭婶舍不得?”
小田点了头:“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忍心。”
夜越来越深,茶喝完了后,小田便回房休息了。
林蔓睡了一下午,一时还没有睡意。她踱步到书房,从顶架抽出了一本《茵梦湖》。
《茵梦湖》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1951年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书被林蔓抽下来时,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从书页里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林蔓弯腰拾起照片。
因为陈旧的缘故,照片的底色已经泛了黄。
在照片里面,有一对夫妇和一个年轻女孩儿。女孩儿站在夫妇的中间。林蔓一眼认出,夫妇应是年轻时候的谭叔谭婶。而至于女孩儿,则长着跟谭丽一样的眉眼。在她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子天真又叛逆的光。
林蔓暗道:这就是谭丽的母亲吧?
林蔓莫名觉得谭丽像极了她的母亲。不光是容貌上的相似,谭丽骨子里的反叛与幼稚,兴许也是来自于她母亲的遗传。
回到房间后,林蔓斜倚着床头,看书到后半夜。
床头有一盏夜灯。夜灯的光亮不强,只能勉强照到灯下的一片。
整间屋子,大片被笼罩在幽暗之中。
林蔓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窗外。
随着夜色转浓,窗外的天幕由藏蓝色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幕布上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不知不觉间,林蔓放下了手里的书,出神地望着窗外。
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又或是来什么人……
咚!
一枚石子打上了窗户。
林蔓回过神,看见又一枚石子飞上窗户。
咚!
林蔓趴上窗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探望。
站在楼下,秦峰仰头望向林蔓房间的窗户。当看见窗子被推开,林蔓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冲着楼上的林蔓挥了挥手,笑得一脸孩子气。
林蔓奔下楼,冲出门外:“怎么不进来?”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秦峰笑道。
秦峰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脸颊冻得冰凉。每说一句话,都会吐出一口白气。
“你那边的事还有多久好?”林蔓抬手掸落秦峰肩上的雪花。
秦峰道:“快要收网了,最晚下个星期就接你回去了。”
话罢,秦峰看了一眼手表,转身开门上车。
“谭叔谭婶都去省城了,现在家里就我和谭丽两个人。”林蔓跟在秦峰身后,看着他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