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这么早?”林蔓抬手看手表,时间刚过8点。她记得厂委的早会应该9点钟开。
郑燕红环顾四下没人,凑近到林蔓跟前说道:“出大事了。咱厂一个工人家属今早上吊自杀,已经送医院了。”
林蔓心知上吊的人是张秀华。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上吊?人救过来没有,因为什么事啊?”林蔓愕地连声问道。
郑燕红道:“好像是咱厂一个姓陈的科员污蔑她和她哥……”
话到半截,郑燕红觉得将话说出来不妥。于是,她对林蔓附耳说道:“反正就是那种关系。那女人受不了,上吊自杀了,幸亏家人发现得早。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那现在厂委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比起事情的前因,林蔓更关心后果。
郑燕红道:“严肃处理呗!我听见吴主席和副厂长商量过了,一定要严厉处分那个散播谣言的人。”
一个男科员抱着一摞文件上楼。郑燕红看见他,忙上前帮忙。
林蔓别过了郑燕红,自顾自地去了秘书室。
走进机要秘书室时,林蔓有意留心厂长办公室的双扇门。大门紧闭,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显然,已经有段时日没人进去了。
秘书室里,只坐了一个吴主席的秘书。他看见林蔓进门,冲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蔓坐到刘中华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刘中华的办公桌上有一份当日的报纸。
林蔓无所事事,拿起报纸摊开来看。
刘中华的会开了许久。
林蔓从报纸的第一版翻到了最后一版,刘中华才一路小跑地回到办公室。
“你来了?”刘中华很意外看见林蔓。他不是不愿意林蔓来,而是知道林蔓轻易不来厂委找他。一般情况下,她多会同他通电话。即便要来,她也总是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才跑来找他。
林蔓把文件交到刘中华手里:“昨天碰见周大姐,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谢过了林蔓,刘中华眼看时间不早,就要到饭点了,又邀林蔓去食堂吃饭。
林蔓知道刘中华去的食堂正是邓萍和王倩倩总去的那个。她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回绝了刘中华。
临走前,林蔓好奇厂委对张秀华一事的处理决定。她随口问刘中华:“对那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刘中华道:“尽量满足家属的要求,安抚受害人的情绪,严厉处罚造谣者。”
林蔓点了下头。对厂委的最终决定,她感到非常满意。
别过刘中华后,林蔓就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意外地碰见了赵里平的爱人冯爱敏。
比起林蔓上一次见到的样子,冯爱敏老了许多,额间眼角疲态尽露。在过去,冯爱敏总是趾高气昂地走路,浑身带着一股现年头工人阶级的骄傲劲儿。可是今天,那股子劲头在冯爱敏身上完全消失了。林蔓眼中的冯爱敏已经完全是个老人。她的背驼了,腰直不起,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冯爱敏正费劲地拎着袋米。
林蔓走向冯爱敏,主动从她手里接过了米袋:“我帮你好了。”
林蔓二话不说,直接朝冯爱敏和赵里平住的平房区走去。
林蔓卸下了冯爱敏手里的重活。
冯爱敏终于轻松了一些,得以稍稍地直起腰背:“你可好久没来家里坐了。怎么,今天休息?”
林蔓含糊答道:“嗯,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请了几天假。”
冯爱敏叹气道:“唉,我前段时间也闪了腰,已经两个月没到班上了。”
林蔓笑道:“其实,您儿子女儿现在都挺出息,您和赵叔早可以不用上班了。”
冯爱敏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林蔓帮冯爱敏把米拎到了家。冯爱敏留林蔓在家吃饭,算是感谢。林蔓看冯爱敏愁眉苦脸,于是再三推拒。最后,冯爱敏长叹了口气道:“要不,你就留下喝杯茶吧!”
要是再拒绝下去,可就是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了。
林蔓乖乖地坐在炕上,等着冯爱敏端茶进屋。
隔着一扇门,林蔓和冯爱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林蔓道:“赵德该接你去江南住两天,那边医疗条件比厂里好。”
冯爱敏道:“他升科长以后,天天忙得很。上一次他回来,还是3月份的时候。”
林蔓又道:“那赵梅呢?”
掀开棉布帘子,推开红漆斑驳的木门,冯爱敏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进屋:“自从年初她迁户口去省城后,就再没有回来了。”
提到赵梅,冯爱敏的语气好似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冷冷地说道:“我和她爸只当没生过她。”
喝茶的时候,林蔓稍加留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
椅子柜子都旧得厉害。各种破破烂烂的杂物堆在墙边,高高地摞至了天花板。火炕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菜碟。碟子里的菜有一股子淡淡的馊味儿。
林蔓不禁暗想:看来,赵德和赵梅的飞黄腾达,并没有让赵里平和冯爱敏就此过上好日子。甚至,他们的生活水准好像还大不如前了。
喝完茶水后,林蔓便告别了冯爱敏。
出门时候,冯爱敏忽的想起了什么,拉住了林蔓,掏出一张2寸的黑白照片要她看。
“你看,这是我孙子。漂亮吧?”冯爱敏提起照片里的孩子,语气中难掩自豪。
林蔓扫了照片一眼,心里一惊:这孩子漂亮是漂亮,可是怎么那么像安景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
回想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林蔓不难猜到事实的真相。
冯爱敏一提到孩子,眼中嘴角便满是笑意。她的眼中充满了亮光,尽是对孙子的喜爱之情。林蔓不忍戳穿冯爱敏的美梦,只好附和地夸了几句孩子确实好看,接着就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走出平房区,林蔓才往仿苏楼的方向没走多远,忽的远远地看见郝正义同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说话。
同郝正义说话的男人外穿藏蓝色的棉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雷锋帽。在对郝正义说话时,男人的表情流里流气。
郝正义似是很怕他。在对男人说话时,他一直保持身体前倾,脸上挂着勉强又无奈的笑,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政治1组长的威风。
林蔓放缓了脚步。在郝正义看见她之前,她站到了路边一棵粗大的槐树后。待到郝正义同男人对完话,眼看着男人走远了,她从树后走出来,站到了郝正义的面前。
“你有把柄在他手里?”林蔓开门见山地问。
郝正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和车间的一个女……”
话到一半,郝正义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太丢人,没脸对林蔓说。
林蔓轻叹了口气,帮郝正义把话说完:“你被那个男人撞到现形?还是他和那个女人仙人跳,拿住你了?”
郝正义道:“他们说了,要是我不依他们的要求,就要去公安局告我强/奸。”
林蔓道:“他们一定留下了你的什么东西当罪证吧?”
郝正义惊愕不已:“你怎么知道?”
林蔓不屑地笑:“玩儿仙人跳,手段把戏无非就是那几种。”
未免郝正义面上挂不住,林蔓就不把郝正义留在人家手里的罪证说出来了。
类似这样的把柄,一定是最贴身的那样。
“他们越来越得寸进尺。我口袋里的钱都快被他们掏光了。你,你有什么什么办法能帮我?”郝正义走投无路,只好寄期望于林蔓。
林蔓轻描淡写道:“这种事情嘛!其实很容易解决。”
第240章 郝正义的难题(下)三更
道路上, 偶然有赶着上中班的人走过。不时地, 也有没工作的家庭妇女,下楼到供销社打酱油,从林蔓和郝正义的身侧经过。
林蔓和郝正义站在道边说话。有不少人向他们好奇地张望。
午休时间过了, 这两个人不去上班,站在路上聊什么?
为了避人耳目, 林蔓和郝正义站到一个供销社的后面。
供销社的后面是个死巷, 人站在里面说话,既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被人听见说话的内容。
“说吧!我要怎么样才行?”郝正义现已是焦头烂额,不得不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于林蔓的身上。
林蔓道:“他们都问你要过什么?”
郝正义道:“刚开始,他们管我要十块二十块的钱和粮票肉票。后来,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要的数额越来越离谱。我掏空了家底,都不能让他们如愿罢手。”
林蔓轻笑:“是不是, 他们每次都对你说是最后一次, 但是你给了钱后, 他们又会一次次地再找上你,没一次守信。”
郝正义愁得皱紧了眉头:“是啊!这一次,我对他们说我已经没钱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要我给他们办事。”
林蔓道:“办什么事?”
郝正义道:“他和他媳妇想调动工作进政治科。”
林蔓笑道:“你同意了?”
郝正义激动地瞪大眼睛:“我怎么能同意这种事。让他们进政治科,那我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
说话间,郝正义的语气由怨愤变成了憎恨。
他恨恨地说道:“更何况, 我不甘心,凭什么让他们踩着我的头过好日子。”
林蔓认真道:“我劝你还是同意他们的要求比较好。”
郝正义愕然:“怎么,你觉得我该答应他们?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我永远也满足不了他们。”
林蔓道:“你有认识的人在外省的厂里吗?”
郝正义道:“有,我有一个表哥在外省的化工厂。那个化工厂规模也不小。他在厂里还是一个小领导呢!”
林蔓道:“能让你表哥把他们调去吗?尽量工资待遇都好些。”
“可以是可以,”郝正义不甘心道,“但我要是这样帮他们。他们不就更得寸进尺了吗?”
林蔓道:“我让你把他哄到外地,是为了让他先离你远些。给他尽量好的待遇,只为能更长时间地安抚他。”
从林蔓的话里,郝正义依稀觉出了些许味道:“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先拖着他们。”
郝正义不安道:“要是没安抚住,他们跑去告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