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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及此事,陈博衍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拳,衣袖之下的臂上,青筋暴起。
  他是杀了陈恒远一次,如今还想再杀他第二次!
  他敛下眉眼,压住了这泛滥的杀意。
  正当这个时候,院门口守着的宫人忽然传报:“胡妃求见!”
  陈博衍眉梢微微一挑,面上神色如水。
  皇帝嘀咕了一句:“她怎么来了?”便道:“准见!”
  这一声传出去,陈博衍果然见门外一座轿子落地,帘子掀起,一双小巧的祥云石榴红软皮靴子走下了轿子。继而,便看一幅绣着寒梅报春水蓝色丝绵盖地裙摇曳而来。
  那女子年纪甚轻,大约还不上二十岁,生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虽不大,却十分圆润,眼珠子黑如点漆,总是水雾蒙蒙,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女子,便是胡妃胡欣儿了。外头人谁也想不到,这个名满京城,魅惑君王,艳倾六宫的女人,竟生着一副人畜无伤的脸。
  她姗姗而来,细长的水蛇腰摇曳生姿,柔如无骨,袅娜如烟。
  这妇人算不上顶美,不过是中等姿色,还及不上淑妃的一半,然而她却有一种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劲儿,带着一股子风尘味儿。这对于从未尝过野味儿的皇帝来说,自然是新鲜且刺激的。
  眼下,她缓步上前,怀中抱着一只紫灰鼠手笼,向着皇帝欠身道了个万福。
  皇帝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但原本冷厉的眉眼,却已有了缓和。
  胡欣儿扫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太子,笑意盈盈道:“今儿是怎么的?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儿跪着?”一言未了,她便向皇帝浅笑道:“不知太子哪里惹的皇上不高兴了,臣妾便斗胆替太子求个情。这天怪冷的,太子地下跪久了怕要生病,到时候还是皇上心疼,不如就饶了他这一遭罢。”
  她这胆子倒是极大,连太子犯了什么过错尚且不知,就敢向皇帝求情了。
  然而,皇帝倒还真就吃她这一套。也不知为何,听着胡欣儿那软绵的求情,看着那雾蒙蒙的眼睛,他心里的火便渐渐散了。
  皇帝尚未说话,胡欣儿又瞥见了陈博衍,便向他微微一笑:“原来,四皇子也在。太子遭皇帝斥责,你们是手足兄弟,怎么也不想着帮衬一把?”
  陈博衍眼眸轻眯,肚子里暗笑了一声。
  胡欣儿这套把戏,或许蒙的了皇帝,但却绝然骗不过他去。
  上一世,在江湖漂泊的那段岁月里,他见多了各样脸孔。如胡欣儿这样的妇人,面上看着纯良,骨子里却是透着凉薄与狠毒,为了向上爬,能不择一切手段。前世,她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陈博衍不想同妇人一般见识,他没有理会胡欣儿,只向皇帝道了一句:“皇上,臣还要往做功课,先行告退。”言罢,竟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皇帝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伤感,他似乎有一段日子没听见他叫父亲了。
  似乎,他们之间,如今只有君臣。
  而胡欣儿则瞧着陈博衍峻拔的背影出神,她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第20章
  这个四皇子陈博衍,一直都令胡欣儿迷惑不解。
  他仿佛一口古井,令人看不清底下的深浅,又像云雾缭绕的山峰,想要一观真面目,却总不得其法。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四年了,从一个卑微的庶女,走到了如今的皇妃。一路过来虽有些磕磕绊绊,但大体还算得上顺遂。起初,她对自己附着的这副皮相还不算十分满意,然而几次试验下来,竟有意外之喜。
  这么几年,无论是胡家后宅,还是如今的后宫内廷,都被她整治的顺顺当当。
  胡欣儿对自己的手腕颇为自信,就连皇帝都是她的裙下之臣。至于太子,在她气死了孝靖皇后之后,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的盟友。
  走到现下,唯有这个陈博衍,她收服不了。
  这个男人,有着她看不透的城府,无论自己是利诱,还是示弱,他都无动于衷。甚至于,胡欣儿从他身上察觉到了轻微的敌意。难道,只是因为他母亲淑妃么?
  胡欣儿嘴角轻勾,扬起了一抹浅浅的讥讽笑意。一个半老徐娘的中年妇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她原本也不想动真格的与她为敌,只要这个女人别挡了她的路。
  至于陈博衍,从第一次见到她,胡欣儿便有一种怪异的不安感,仿佛这个男人会为她带来灭顶之灾。然而,或许也因是如此,陈博衍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有挑战性,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胡欣儿对自己的手腕颇为自负,她深信陈博衍能为她驯服。
  她敛下了眸子,重新换上了一副温良柔顺的脸孔,向皇帝柔声道:“皇上,您瞧四皇子这就走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对于陈博衍的愧疚之情,还缠绕在他心头,这时候再见着胡欣儿,想起淑妃也是因她出宫的,心里竟有了几分责怪。
  他淡淡道了一句:“淑妃都已经出宫半年了,你也知足罢。”说着,竟迈步走回了屋中。
  胡欣儿脸上漫过了一阵尴尬,自从她到御前承宠,皇帝还从未像这样给过她脸色。
  陈恒远则更窘迫了,他还在冷硬的地上跪着呢。
  胡欣儿扫了他一眼,自作主张吩咐道:“还不快扶太子殿下起来?”
  左右侍立的宫人,连忙上来将陈恒远自地下扶起。
  陈恒远只觉得两腿酸软,膝盖疼痛,颤巍巍的,颇有那么几分狼狈,他切齿低声道:“这个老四,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是瞧见了父皇要出来,才激我说出那句话来!我堂堂太子,竟然被他迫到下跪,真正可恶!”
  胡欣儿睨着他,心底微微有些不耐烦,这个陈恒远,虽说是个太子,性情狂躁,虚荣肤浅,论起手段智谋,不及那四皇子的百分之一。然而,谁叫此人是太子呢?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投资打理也是必须的。
  她低眉浅笑,轻轻说道:“太子耐着些性子,横竖您才是太子,这天下将来也必定是您的。”
  陈恒远瞧着她,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就说他心怀大开,这个女人确实有那么几分本事,很会抓准人心,看人下菜。
  难怪,父皇会如此宠爱于她。
  陈博衍出了御书房,才走到院门口,等候他的跟班太监元宝上来打躬问安,陪笑道:“爷今儿进去议政,出来的倒是早。”
  陈博衍淡淡的应了一声,抬步往撷芳殿行去。
  他尚未封王,便也不能离宫,还住在皇子住所。
  他步履甚快,元宝一路小跑的跟着,压低了声量道:“爷,却才安国公府里的老刘送来消息,说国公府大约明儿就要接小姐回去了。”
  陈博衍步子微微一缓,淡淡问道:“这消息可准么?”
  元宝连连点头:“准,老刘说,萧老太君今儿特特地把国公爷叫去训斥了一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说若是国公爷再不能把夫人小姐带回去,她就亲自去南安寺接去了。免得,小姐在南安寺里生病遭罪了。”说着,他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打量着他主子的脸色。
  果然,陈博衍那张淡漠的俊脸,出现了些微的波澜,他疑道:“月白,又病了么?”
  元宝说道:“一早去南安寺送点心的人回来说,小姐今早又发了高烧。”
  陈博衍闻言默然,顿了半晌,他忽然调转了步子,向寿康宫而去。
  南安寺客房之中,林氏坐在正堂红枣木圈椅上,看着跪在地下的埋首瑟缩的纨素,满脸寒霜,搁在膝上的手攥的青白。
  偏生,一旁的蒋氏还笑着开口:“嫂子,您在这南安寺住了小半年了的功夫了,再怎样,差不离也该回去了。听说四姑娘竟又病了,老太太可发了不小的脾气。这你们娘俩不回去,她老人家明儿可就要亲自来接了。嫂子一向知书识礼,尊老敬上,想必不会令她老人家跑这一趟罢?”说着,便瞪着两只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林氏。
  她瞧林氏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为别的,她蒋氏就是看不上林氏这幅矫情样!都是给人做媳妇的,她林氏凭什么就能这样拿班做乔?!自打她进了萧家的大门,上上下下都只说林氏如何贤惠能干,如何尊老护幼,如何俊俏大方,从来没听人提过她蒋氏一个好字!府里人但凡说起来,便都称二太太及不上大太太,甚至于她丈夫萧潼往日里说些日常的杂事,也会赞起林氏能干。
  想到这里,蒋氏忍不住撇了撇嘴——这林氏若真是敬老爱幼,怎会带着女儿不顾老太太的劝阻,执意住到这南安寺里来?若她真贤惠,又怎会一把年纪了还为了个丫头吃醋吃的翻江倒海,拦着不让自己汉子纳妾?
  说来说去,大伙捧她,还不是因为她是个什么江州才女。才女能当饭吃?呸!
  每每想起这些事,她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儿带着纨素过来,不为别的,就是特意来瞧林氏的难看的。
  蒋氏的话,声量虽不高,却一字不漏的传进了林氏的耳中。
  林氏看着地下跪着的丫头,纨素将头低低的埋在地下,身子缩成了一团,瞧来倒是乖顺可怜,可林氏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国公府后花园之中,清亮的月色之下,她赤着身子,只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肚兜亵裤,睡在萧覃身侧的光景。
  甄母使人将他们叫醒时,这丫头不知吓呆了还是怎样,抖着身子,缩在萧覃身后,娇弱可怜,仿佛不是她勾搭了主子,而是谁欺凌了她一般,那张惨白而可怜兮兮的脸孔,让林氏记到了如今。
  蒋氏见她不言语,目光向地下瞥了一眼,拿着帕子在口边擦了擦,遮掩着说道:“嫂子,我今儿将她带来呢,其实也是为了大家伙好。这你说,你这次离家到南安寺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丫头么?虽说大哥有失礼之处,但嫂子这样拧着,一来叫大伙看笑话,二来也坏了嫂子历来贤惠的名头。不如,嫂子先在这儿把名分给了,带了这丫头一道回去,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嘴。”
  林氏听着,没有言语,半晌才将目光移在蒋氏的脸上,目光森冷道:“这些话,是你自己要来讲的,还是国公爷要你来说的?”
  蒋氏皮着脸一笑,本想扯个谎,但一触及林氏那眼睛,顿时一颤,便将那话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看嫂子这话说的,我既能来,这是谁的意思,那还用说嘛!”
  她这话说的模糊不清,但听在林氏的耳朵里却就是那个意思了。
  林氏是个秉性清傲且倔强的妇人,和萧覃做了半辈子夫妻,从没想过如今儿女大了却弄出这样的事来。不止让阖家大小都看了笑话,现下妯娌竟然上门按着她的头认下这个妾。
  这让她如何能忍?!
  林氏冷笑了两声,正想说话,门外却忽地传来一道清甜软糯的嗓音:“二婶儿这话真有趣,既是这么说,我爹爹为何不亲自来呢?”
  这话音飘来,蒋氏身子微微一震,向门口望去,果然见明珠扶着萧月白,自外头缓步进来。
  萧月白穿着一件半旧的杏黄色丝绵衣,衣服上绣着碎花彩蝶的纹样,一头鸦羽般的发只松松的挽了个髻,拿一支白玉钗挽着,就是一副家常的装扮。小脸微有病容,倒显得更加甜美可人起来。她挂着一副软软的笑,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善意。
  蒋氏忽然打了个寒噤,竟忍不住的将目光错开了,这小小的人儿眼神居然如此怕人!
  林氏见女儿过来,心中那股怒火略略平息了些,缓和嗓音道:“病着,不好生休养,怎么过来了?”
  萧月白说道:“听闻二婶来了,所以过来瞧瞧,谁知才走到门外就听见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来。”她浅笑着,径直走进了堂中。走过纨素身侧时,她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仿佛地下跪着的这个女子,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小虫。
  她走到林氏跟前,依着母亲坐了下来,方才向蒋氏浅笑道:“婶子勿要恼火,我适才在外头听见了一句,心里觉得好奇,所以特地来问问。这小婶子替大伯子说纳妾的事,是哪家的规矩?”
  第21章
  蒋氏的脸上漫过一丝狼狈,她倒是没有想到,林氏尚未发话,倒是这个侄女儿先来质问。
  然而,萧月白从来性格柔弱软绵,在安国公府虽是备受甄母的疼爱,却也是副安静无争的性格。虽然不知她为何这会儿忽然一反常态的跑来争辩,但蒋氏还真没将这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四姑娘,这大人间的事儿,你小孩子家家就不要插嘴了。你娘还没说话呢,你就先张口了。真要说规矩,这大人说话小孩儿顶嘴,算是哪门子规矩?”
  萧月白耳里听着,心中倒是没有一丝的火气,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毕竟,比起前世蒋氏毒害她的手段,眼下不过只是在逞嘴头上的痛快罢了,算的了什么呢?
  她尚未开口,林氏却先恼了,蒋氏在她面前耍弄心机也罢了,现下竟还欺凌她的宝贝女儿,这是她最不能忍的。
  她清了清喉咙,斥道:“弟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一家子的人,这更是我们长房里的事情,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议论?如若这般说,我们长房里的事,轮得到你二房的媳妇来插嘴么?!”
  蒋氏脸上一阵青白,她有些急躁起来,以往林氏同她虽是面和心不和,但大体还算得上和气,从未拿着自己的身份压人的。而今,她为了替女儿出头,竟把长房夫人的身份也搬出来了。这一向清高守理的林氏,骤然间搬出了身份,不止令蒋氏措手不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蒋氏强行镇定了心神,扯唇一笑:“嫂子,我是好心好意的劝你。你若依了我的主意,既全了国公爷的颜面,也全了你自家的颜面,也趁了老太太的心意,这可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到时候,咱们阖家团圆欢乐,热热闹闹的过年,岂不好?”
  林氏紧盯着蒋氏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再问你一遍,这件事到底是谁的意思?是老太太的,还是国公爷的?”
  蒋氏脸色微白,强笑道:“我既然来了,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嫂子还要细问么?”
  林氏咬唇不语,姣好的面容上有些惨白,那天夜里的事情,她虽然同萧覃怄气,心底里却也是不大相信的。事到如今,她倒更像是在向萧覃撒娇与赌气。然而,萧覃若真是收了这个丫头,那安国公府她似乎也不用回去了。
  当年,她在江州闺阁中时,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然而那些男人她全都没有放入眼中,只除了萧覃。起初,她也看不上萧覃,只觉得这男人除了一副皮相和一桩好的家世,便再无其他可取之处,与寻常纨绔子弟并无不同。
  可这个傻子,竟然连续给她送了三个月的木樨,只为了她无意说过最爱木樨。
  最初送鲜花,后来时节过了,鲜花没了,又送绢花。她见那绢花做工粗糙,心中嫌弃,每一次都命丫鬟丢了出去。过得一段时日,送来的绢花竟逐渐精细起来,她心中好奇,使了家人去打探,方才知晓,那每次送来的绢花,竟都是萧覃亲手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