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被无形的蛛网兜在其中, 上下四方无可遁逃的感觉令她直觉地不悦。
并指如刀, 冰寒之气似刃出于其中,挟着劲风就向身前虚空之处划去。
但这一击,终究还是落空。
被反弹之力震得退后了半步,苏长宁只觉一股温暖气息自身后将她笼住,再熟悉不过的空寂之香由颈侧传来,合着温热的吐息,扫在她跳动的经络之上。
“长宁……”语声照旧如此华贵无双,可语调却是自唇齿间细细厮磨而出的缱绻,听在苏长宁耳中, 几乎令她忘却一切。
好在, 也仅是“几乎”。
苏长宁手腕一转, 连带着自腰侧深深向后插入的冰刃亦是在血肉之间搅动了一圈,血合着碎肉流出,侵染到她的衣袍之上, 却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慢慢将冰刃一点点抽出,最终她还是转过身去, 看着那近乎完美的身影一点点地被光点所蚕食消失。
“长宁……”直至消散,“他”却仍是始终笑得温和。
并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默默收回并未染上丝毫痕迹的冰刃,连苏长宁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刺出那一剑时,心境会是如此的平和无波。
前路固然晦暗未明,可却永远比过去值得她投身其中。
没有丝毫留恋地大步离去,苏长宁不曾回头。
又行走了一段时候,再没有其余的白影幻象出现。
或许先前只是落入了一处阵法禁制之中,离开了阵法范围,便当不再会有异象出现了。
不过苏长宁到底不敢托大,垂手处斩仙枪已落在掌中。以她如今的修为境界,驭使斩仙枪有些勉强,是以先前她才一直未曾祭出。不过若是此时正行走在阵法边沿,难保异象不会更多更危险,所以也只能一试了。
看惯了重复的景色,一时间见到眼前不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烁灯火,苏长宁足下脚步不由一顿。
灵气波动之间没有异样,看来并不是幻境。
只是由她这边看去,那里的景象如同水中观月一般,有些许微妙的扭曲,亦正是阵法边沿的特征之一。
苏长宁打叠精神,斩仙枪斜执,缓步向那处行去。
就在将越未越那条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分界线时,一道劲风袭体而来!
直扑向她面门的劲风之中包含锋锐之意,以双眼观之,竟作淡金色泽,可见非比寻常!
苏长宁不敢大意,全身灵力都向斩仙枪内狂涌而去,提枪便是一格。
枪身与金风交击间,竟作金铁之声,爆出一长串耀目火星。
也同时将对战两人的面容映得清晰!
对面之人仪范泠然,清华若月,不是漱月还能是谁。
苏长宁想也不想,斩仙枪顺着格挡之势一收一带,便如游龙般向“漱月”直刺而去!
“苏长宁,你疯了?”没想到对面的“漱月”竟没有像先前那些影子一般极尽温柔之能事未有丝毫反抗,而是蹙眉道,手中长剑一挑,生生将斩仙枪去势带了开去。
“漱月师兄?”心头一震,将斩仙枪收回掌中,苏长宁回头去看,只见自己正立在一处断壁之下,身后哪里来的甬道。
原来竟是出了法阵而不觉,险些将漱月当成了幻象,与他斗个你死我活。
与漱月一谈之下,苏长宁才知他的经历也与自己相差仿佛,一进入裂缝之中,脱开成道幻境便发觉已是独身一人,修为也一样被压制到了筑基阶层。不过他却并未遇到先前苏长宁所见的那种种诡异,而是在宝船之中行走探索良久,未有所获。直到险险被苏长宁一枪斩落。
等两人互相将经历种种说完,苏长宁却又是陷入了沉吟之中。
以她与漱月所见,这宝船之中阴风阵阵,鬼气幢幢,没有看到一件法宝不说,邪异之事倒是不少。
就算当年在宝船内的修士尽皆殒落,此地的确也因远离地面不接阳气而阴煞极重,但也不该造成如今局面。
除非当年……
心中念头一起,苏长宁自家都觉有些不寒而栗。
“漱月师兄,关于这艘烛龙阁宝船,我当年也是在一枚偶尔得来的玉简上见过一二。”苏长宁在外行走的时候颇多,是以此时借以此为由并不会显得突兀,“当年烛龙阁遇天魔之险……”
待苏长宁将来龙去脉讲完,漱月亦不由蹙眉。
“宝船,不该如此。”
他本人便是炼器大家,虽未曾亲手炼制过宝船,但亦有涉猎。
苏长宁点头,看来漱月的看法与她相同。
且不说那日宝气冲天,半掩天幕之势看来,若这真是宝船,那其中法宝可见并未受到阴气与煞气的太多影响,此中也不该是这般鬼蜮之景,单说他们一行几个元婴、金丹修士也能从容进入裂隙之中,当年烛龙阁中那些精英弟子们,又为何一个也不曾逃出生天?
越想,其中的不对越多。
“此处。”只见漱月半侧过脸去,目光落在苏长宁身后的断壁之上,“的确是弟子起居之所。”
“嗯?”苏长宁有些意外,还未问什么,便见漱月伸手向虚空中一招,一条条深浅不一的金色细线在他手掌拂过之处或明或暗地显现而出,纵横交错,最后竟构成了一幅船型之图。
宝船有跨越界域之能,制法传承自上古,制成之后最低也有秘宝阶层,故而在炼器师之中,若是能够打造出一艘宝船,便算是极大的荣耀了。
从前漱月对炼器之道浸淫颇深,也一度有造宝船之愿,却因材料一时难以齐全而延宕了下来,之后又有碎丹重结的变故,便一直搁置到如今。
现在展现在苏长宁眼前的,正是漱月所绘的宝船草图。
“我们如今,在此。”只见他指向船底靠近船壁的一处,说道。先前未自苏长宁处完全听闻宝船的来历时,漱月并不曾这样想过,不过此时显然不同。
苏长宁心头一动,若所有宝船构造皆是相似,那出口与藏宝之处也当相去不远!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漱月仍是平淡无波的目光,片刻之后,二人视线又齐齐落在了草图一处之上。
不管烛龙阁这艘宝船有何古怪,他们此来的确就是为了探明法宝所在,况且苏长宁还有一件两世缘法牵扯在其中,与其想得百转千回,不如前往一探。
二人皆并未即刻就想要找出口,意中都在宝船中心处所在!
……
会西镇外的一座小山村中。
小溪屈曲盘旋,顺着山势而下,轻快地穿过座座山林,块块田垄,流入村庄人家之中。正是花期时分,溪水中夹杂着落英点点,给朴素的农家院落平添数分娇艳色彩。
可一道匆匆而行的身影,却打破了这一派闲适宁静。
“王大婶,你这急急的,是要向哪去呀?”农人荷锄而归,正遇上了步履匆匆的妇人,便问道。
妇人满脸愁容,道:“二狗子病得厉害,起不来床,这不去找秀才老爷给瞧瞧么!”
村中并无医者,只有偶尔来往的铃医。
若是村人得病,大多都会找村里的夫子李秀才看看,因为他书读得多,懂得也多,多少知道一些小毛小病该如何救治。
“起不来床……秀才老爷怕是不成吧!”农人看她万分心急的样子,好意道,“这几日镇中飞仙观的仙子们正在施药,王大婶你不如去那里看看,仙人之力,可不是秀才老爷能比得上的!”
妇人闻言双目一亮,忙道谢不已,急急就到村头雇了一辆驴车,向镇上去了。
向她这样听闻飞仙观施药,由四方乡里匆匆赶来的人还有许多。
飞仙观尚还大门紧闭,外面就聚集了一群闻讯而来乡人,有的扶着病人,有的手中高举着准备承接仙水的器皿,都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门口。
此时,天色渐晚,半落的夕阳挂在山头,周遭一片红霞在天幕上蔓延开去,看起来天候晴朗。
但随着那紧闭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后,余晖间竟纷纷扬扬地撒下细雨来,雨珠折着炫目的光色,投下一个个细小的光圈,看起来既美丽又神秘。
“仙人赐药!”
“仙人赐药!”
这场雨令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人们互相推挤着,向上递着水盅,每个人都想抢到最多的净水仙霖。
“哎哟!”王大婶年老体弱,哪里抢得过那些壮年人,举着陶碗不知被谁从背后撞了一记,当场便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眼看自己摔了不说,就连救命的水都要洒落,王大婶心中发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下坠的陶碗,连惊呼都梗在了喉头。
“这位大婶。”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长素白的手突地伸来,看起来怯怯弱弱,却稳稳地撑住了她下落的身形,“没事吧?”
王大婶惊魂未定地看去,却见来人朦朦胧胧笼在一层雾色之中,并看不清身形,却令她又觉可亲,又觉与自己这些人隔了一层般的脱俗超逸。
“……仙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悲摧的没法说了t t
总之现在脚还是馒头状t t
第115章
裂隙宝光(七)
苏长宁抬手又是数道冰寒灵力射出, 眼前的几只阴灵一触及到寒冰,便似被烈日照射一般瞬间融化消散。
这些阴灵并无意识, 只是由阴气聚合而成, 消灭起来并不算太难, 可一旦修士若不慎被其侵入身体, 日后修行却要留下不小隐患,是以并不能大意以待。
那边漱月剑□□皇赫赫,径作淡金之色,在苏长宁灵力指风的间隙中扫过,当者辟易,将那些未被冰寒之力射中的阴灵尽皆荡落。
通向宝船中枢处所在的一路,看起来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不仅没有遇上多大的抵抗,就连先前苏长宁在弟子居处遇上的幻境,也未曾再出现过。
按漱月所知, 他们再往前行, 便就是宝船中枢所在了。
在眼前的阴灵消失后, 苏长宁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看似十分沉重的玄铁大门中一处镂刻纹饰之上。这仿佛上古荒兽般的镂刻,看起来总有几许眼熟……
只见漱月轻巧地将大门正中阳纹太极印流转相换,“吱呀”一声轻响后, 伴随着机括运转之声,沉重的大门在他们眼前缓缓开启。
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景色, 皆在二人意料之外。
门后一片空荡,没有法宝,没有功法玉简, 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根约莫有十余人合抱粗细,看似平凡无奇,没有一丝特异气息外露,再平常不过的巨柱,静静矗立其间。
巨柱之上并无镂刻纹饰,径作深灰色泽,仿佛亘古就存在于此。
可任它再是平常,出现在宝船中枢之处,便该是十分不平常了。
苏长宁知晓自家怎么也算是两世修道,神识相较于同阶修士略有所胜,现在他们的修为又双双受到了压制,故而当仁不让,分出一段神识便向那巨柱上探去。
曾有前几次的经验在先,她这次更为谨慎,那段分出去的神识独立于自己本源之外,飘飘荡荡地向巨柱上落去,最后仿佛被微风拂过的一朵柳絮,轻巧地贴了上去。
在神识触及巨柱的刹那,苏长宁却因一时间涌入识海之中的种种而几乎晕眩。
无数人的喜怒哀乐,无数识物的生生死死,无数沧海桑田的变迁,无数世界星辰的生灭,天地之间的万象兴衰——在那一刹那,犹如倾倒一般向她识海汹涌而去!
好在那道神识相对独立,苏长宁在重压之下艰难转动念头,千钧一发之际完全切断了系联,这才使得自家识海免于毁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