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小凤凰是他好几年前就看中了的人,拿时兴点的话说,那叫“一见钟情”,可六爷还是过于自负,总以为只是单纯的欣赏,瞧过没当回事,扭头走了才后悔。
要是当初带着方伊池跑了,他俩说不准连孩子都有了!
可世间情爱是最说不准的事儿,兜兜转转几年,人是回到了他的身边,心就难说了。
果不其然,方伊池抿唇缩在车厢里,虽胆怯,却硬着头皮慢悠悠地说:“不合适。”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合适。
贺作舟的心凉了半截:“什么不合适?”
他抬起头,纤细的脖颈固执地仰着,明明怕得要死,嘴里倒不退缩半分:“我和您……也就打过几回照面,您怎么就……就要娶我?”
他不说自己的身份不合适,也不扯那些个说他攀高枝的闲言碎语,单说相处时间,贺作舟反倒没了反驳的余地。
这是他欠小凤凰的,是个爷们儿就不能不承认。
绕来绕去,事情回到原点,还得怪贺六爷当初离开北平的时候没带人走。
方伊池虽然不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但瞧贺作舟的神情,便知道说的话起了作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失落。
天又开始下雪,他在失落什么呢?
谁也不晓得。
车原本是向着贺家开的,结果半道方伊池歪在车窗边,瞧见了在街上买糖葫芦的阿清。
“六爷,停车!”方伊池猛地直起腰,张口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过于逾越。
贺作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瞄了一眼外头的雪,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去吧,想买什么直接从我衣服口袋里掏钱。”
“我自己有。”他下车的动作微微僵住,红着耳朵嘀咕,“不用您的钱!”
“用你爷们儿的钱怎么了?”贺六爷立刻不乐意了,还想再说什么,方伊池却已经关上车门一溜烟跑了。
贺作舟坐在车厢里,瞪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看了半晌,栽回去笑,一开始笑得声音还不大,到后来万禄都听见了,忍不住扭头叫了声:“爷?”
“哎哟我真是……”贺作舟笑得直摇头,“你瞧这小凤凰,还跟我倔呢。”
万禄没万福沉稳,爱开玩笑,扭头挤眉弄眼:“少奶奶不情愿咯。”
贺作舟笑完了,坐起身来,阴沉沉的视线里夹杂着几丝酸楚:“你当我看不出来?”
“可成亲这事儿没的辩。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再让他搁外头晃悠,我怕我真的做出点出格的事儿。”
“大不了日后慢慢哄,自家的凤凰总要在自家落窝,别的地方……他落一次我烧一回。”
万禄听得心下发寒,他是在贺家干了十几年的老人,知晓贺作舟的手腕——这就是个阴狠的主。刚刚方伊池有句话说得太对了,全北平城的人都被六爷的外表唬住了,压根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多浑。
贺作舟是什么样的人呢?
万禄还记得几年前,六爷没带兵出去那会儿,与人谈生意,前脚还揣着温和的假象在酒席上推杯换盏,后脚出门就把人崩了,说是瞧不惯生意上阳奉阴违的废物,隔天又摆着一脸悲痛参加了葬礼。
在场不晓得内情的商贾无不赞叹六爷的为人处世,全然想象不到贺作舟出门就点烟骂了声“晦气”。
至于后来贺家旁人查到这事儿,想兴师问罪,当初还没能把贺家全部拿下的贺作舟冷笑着说了个地址,家里人赶去,目瞪口呆地找到了原本说是“丢失”的货物,到底没能把六爷如何。
万禄也不知道贺作舟怎么如此神通广大,单明白一点,如今的贺家,乃至四九城,估计已经没什么人能拦住六爷了。
方伊池除外。
贺作舟靠在车窗边瞧了会儿,见方伊池和什么“阿清”拉拉扯扯没有回来的意思,耐不住也下了车,刚走过去就听自家凤凰说:“不嫁,你怎么也问这个问题?”
阿清眼尖,瞧见了一步一步走来的贺作舟,竟不怕,捏着细长的烟,故意调笑:“我为什么不能问?当初我让你跟别的熟客,你不肯,我说六爷,你又不吭声,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那时我以为他是好人!”
阿清扑哧一声笑:“六爷可不就是个好人?”
人人都说六爷是好人,方伊池有口难辩,总不能直说六爷上了床就是个伪君子,拿捏着他拼命欺负吧?
更不能说六爷对旁人温文尔雅,到他面前就原形毕露。
方伊池气恼自个儿遇上了个两面派,却没下作到拿这事儿说嘴。
嗐,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正想着呢,肩头一沉,熟悉的气息飘来,贺作舟已然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外头冷,去前面找家店坐坐吧。”
说完,伸出一只手,非常绅士地与阿清短暂地握了一下:“你好,我是方伊池的先生,贺作舟。”
阿清咯咯笑,不断跟方伊池使眼色,仿佛在说“美呢吧你”。
实际上方伊池气得肝儿颤,晓得六爷在外人面前又端上了,全然没了单独面对他时的匪气,简直称得上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还“先生”呢,明明在车上还凶巴巴地宣布是他的“爷们儿”!
作者有话说:贺作舟,我是池的先生:) 池:大猪蹄子六qaq…… 我看大家猜剧情看得挺开心的,不管猜得对不对都感觉很有意思,谢谢大家评论,也谢谢大家的打赏。
第十八章 精油
贺作舟带他们俩去了前头的一家咖啡店。
店是洋气的,靠窗一溜边桌子全用木板隔着,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着插满玫瑰花的白得透亮的花瓶。
方伊池和阿清并排坐下,贺六爷坐在了他的对面。
阿清瞧瞧方伊池,又看看六爷,打趣道:“该打,我就不该来当你们的电灯泡。”
贺作舟温和地笑笑:“哪儿的话?伊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说完,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绅士地翻开,递到方伊池面前。
方伊池还气着呢,奈何六爷表现得如此正经,他也不好拿乔,只得把菜单推到阿清面前:“你先看。”
阿清丝毫不扭捏,当即拿过菜单,美滋滋地翻看起来,边看还边说:“这要是在路边上随便找家铺子,咱还能来二两酒外加一盘爆肚。”
“你爱吃这些?”方伊池被逗乐了。
“当然。”阿清嫌弃地点着菜单上的咖啡,“成天在平安饭店里,这些咖啡啊白兰地的,你还没喝够?”
贺作舟闻言,当即起身:“是我考虑不周。怎么着,乐不乐意跟我去前面找个酒铺子喝两口?”
“前面刚好是致美楼吧?”阿清拽着方伊池起身,夸张地拍了拍手,“真是让六爷破费了。”
致美楼是北平城里响当当的老字号,想进去撮一顿,没个百八十块下不来。
贺作舟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你们喜欢就好。”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他身上,“是不是啊,小凤凰?”
方伊池在阿清的闷笑声里郁闷地推开了门,头顶适时地多出一把伞,自然还是六爷撑的。
阿清自个儿打着伞走在他身旁,拎着刚刚买来的糖葫芦感慨:“当初我还说呢,跟六爷好,你偏不信,结果转眼婚讯都登报了!”
方伊池隐隐有些头疼,想着致美楼的饭菜价格贵,不乐意让六爷掏钱,自己又实在是负担不起:“这事儿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对你说。”
“哎,对了,你跟六爷提以前的事儿了吗?”阿清见方伊池当着六爷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立刻转移了话题。
“什么事儿?”他却莫名其妙地看了阿清一眼,“服务生的事儿?六爷知道啊!”
他俩就是在平安饭店遇见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阿清见方伊池没明白,急得瞪他一眼:“谁跟你说这个了?”
“咱们干活拿钱,别人瞧不起我们是别人的事,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
“我是说当初六爷第一次来咱们饭店的时候,你不是头回登台唱戏吗?”
方伊池一下子被问蒙了:“还有这事儿呢?”
阿清也没想到他忘性如此之大,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连声咳嗽:“我看你是天天照顾妹妹,照顾傻了!”
阿清不提方伊静还好,一提,方伊池又想起早上出门前妹妹说的话。
“怎么了?”阿清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神情微变,“你妹妹的病……”
“不是病的事儿。”方伊池抿了抿唇,正巧走到了致美楼前,便停下来扭头看一直在默默听的贺作舟。
“想吃什么?”六爷收了伞,伸手拂去肩头的雪,完全没有受到他们的对话的影响,依旧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在这儿有留着的位子,不用排队,你们敞开吃。”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清不客气地跟着店小二上楼,走到一半,握住了方伊池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他会意,低头跟上去,到地儿,说要出去透透气,拉着阿清快速走到了走廊边上。
“怎么回事?”阿清脸上没了在六爷面前端起的笑意,蹙眉盯着方伊池瞧,“我看得出来,你和六爷之间没报纸上说得那么好,可也没糟糕到让你心不在焉的地步。”
“是我妹妹。”方伊池靠在墙上,揣着手望着往上爬楼梯的食客,幽幽道,“有烟吗?”
“可不得了。”阿清掏了掏口袋,“你想抽,我也不敢给你抽,里面可有位等着娶你的爷呢。”
意思是六爷见着他抽烟会不开心。
方伊池无所谓地笑笑:“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他心道:六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知道。
阿清没当回事,也是真的没带烟:“别抽了,对身体不好。难不成你也想像你妹妹一样,成天咳嗽?”
“我妹又不是抽烟抽的。”
“行行行,我说错了。”阿清连忙摆手,怕他生气,“还是讲正事儿吧。”
方伊池略一思索,到底还是把方伊静发火的事儿告诉了阿清。他没什么朋友,阿清算一个,在饭店里两个人的关系称不上多亲密,却也比与别的服务生好上许多。
“她真这么说?”阿清耐心地听方伊池说完,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说句实话,你甭不乐意听。”
“方伊池,你妹妹就是个小白眼狼!”
“你到底为什么干服务生,她不知道吗?哦,对,她不知道服务生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才会心安理得地说出代替你嫁人的话。”
阿清骂起人来,毫不含糊:“你当初就该让她知道,她的哥哥为了给她治病,自己不去上学,跑到平安饭店穿着旗袍给人摸大腿!”
阿清说的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钻进方伊池的耳朵,他揣在怀里的手微微发抖,连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晦暗的光。
兄妹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方伊池又当爹又当妈,哪怕身边的人都劝他别带着个累赘过日子,他都挺过来了,当初更是干脆地放弃了上学的机会。
如今方伊池上了贺作舟的“贼船”,尚且自身难保,还得顾念着一个病恹恹的妹妹。
嫁进贺家放在外面说起来,的确是件顶好的事情,可北平城里稍微有点想法的人家,谁会把孩子嫁进去?
贺家的门,是吃人的鬼。
你看上人家的权势滔天,人家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无声无息地杀死在宅门里。
荣华富贵和命比,哪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