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谬赞。”
魏景举止有度,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公子知遇之恩,泽感激涕零。”
这二人你来我往十分亲近地寒暄一番,接着就是接风宴。
在开宴前的略作梳洗的间隙,何泓一心腹谋士陈盼悄声道:“公子,杨子况此人,如千里宝驹也。”
千里马之难得,众所周知,然凡是宝驹,俱难以驾驭。
何泓接过陈盼递过巾子,缓缓擦拭手上水渍,沉吟半晌,他道:“然我乃州牧公子,他在益州为官。”
千里马好不好驾驭另说,但不管后者如何能干,都无法取前者而代之。相反,“杨泽”欲仕途顺遂,却离不开前者。
很多时候,能力不代表一切。
何泓扔下巾子,既此人能干,那就先好生笼络。
暮色四合,高陵郡守府前厅光如白昼。厅堂两侧各立了七八个枝形连盏烛座,如椽巨烛火焰跳动,厅内分设数十案席。菜肴丰盛,美酒齐备,何泓随属及安阳郡上下,俱列席。貌美侍女捧着酒壶随伺,丝竹不绝,厅堂中央美姬翩翩起舞。
气氛极其热烈,待一曲罢,陈盼笑:“子况如此人才,非名门淑女难配之,恰我主公有一妹,年十五正觅良婿。”
他乐呵呵对何泓道:“主公,我当这大媒如何啊?”
虽说时下婚盟是最常见的笼络手段,但不得不说此举戳了魏景肺管子,他心下冷冷一笑,随便一个人,都敢谋他妻位?!
他愠怒,面上却笑意温和,婉拒:“泽已有妻,拙荆虽庸常,然却守了母孝。”
有妻,且属三不出之列,而州牧之女自然不可能为妾的,不等何泓说话,陈盼拍一下嘴巴:“在下莽撞,在下莽撞,请主公恕罪。”
“自罚三杯。”
何泓见此事不成,便略过,罚了陈盼的酒,他笑着对身侧的魏景道:“官告日前已发往益州,最迟半月便至,子况,你运道极佳,正好赶上了陛下临朝后首次朝贺盛事!”
官告就是朝廷正式任命状,一个月前,益州牧何允推荐“杨泽”为安阳郡郡守的奏折就星夜送往京城了,毫无意外很快获准,官告已下,正送往安阳郡。
作为州牧,何允有消息渠道,何泓这是特地说起以示恩典。
魏景及时面露感激欢喜,举杯:“谢公子提携之恩,泽敬公子一杯!”
“好!”
……
喧喧闹闹二个时辰,宴散,何二公子一行去了早备好的客苑,刚酒醺醺被送回书房魏景缓缓坐起,眼神清明。
季桓也来了:“主公,这何二公子有些城府。”
光看他一见魏景真人,立即就欲嫁妹笼络,就知道是个有成算有手腕的。
魏景淡淡道:“有无城府,也没多少妨碍。”
他对何泓的谋算,基本到此为止了。正如何泓所想,一个是州牧公子,一个是益州官吏,两人的利益根本不是同一块。
如今的不少州牧,和世袭无异。一个郡守,也不可能兼领二郡。能利用寻常手段谋取的势力扩张,已到尽头了。
大乱起前或者初期,与何泓保持现今关系即可。这点不难,即便是州牧公子,要推一个人出来掌控一郡也很不易,何泓不会因一点忌惮轻举妄动的。
这一点季桓也很明白,所以他担忧的另有其事:“主公,那朝贺之事……”
他和邵箐的担心一样,不过魏景还是那句话:“改日再仔细商议。”
先把正式官告拿到手再说,对比起安阳郡,其他不过小事。且现在虽未有上策,但未必一直没有,现在才十月中旬,距离朝贺还有两个多月,不急。
魏景吩咐散了,站起往外而去。
一线寒月高悬,漆黑夜里冷风飒飒,西南初冬不见雪,但带着水汽的寒意仿佛能冻进人骨缝子里。
魏景体健会武,不觉得多冷,但他惦记邵箐,脚下渐快。
也不知她睡了没?
……
邵箐还没睡。
她午觉睡得足,也不困,斜靠在美人榻上看书,听得门响魏景回屋,酒气熏天的,她赶紧打发他去洗漱。
“夫君,那何泓如何了?”
春闺暖意融融,邵箐散了发髻仅穿寝衣,卷着被子正趴在床头,一头青丝披在两肩,她眉目如画,正一脸好奇瞅着他。
胸中那口因陈盼冒犯而积下的愠怒之气这才散了,他掀被上床,拥着邵箐躺下,温声道:“有些能耐,却也无妨。”
魏景将先前诸事说了一遍,至于陈盼冒犯,他就略过。
“那我们的人呢?可都安排妥当了?”
目前,安阳郡尚归益州管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魏景一个月前,就命韩熙设法往谷城安插眼线。邵箐问的就是这个。
魏景颔首:“已妥当,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这么快?
“何信连吃大亏,不但丢了安阳郡,宜梁郡都失了一半,恼恨至极。”
何信,即何三公子。魏景刚安插的人手,在外围肯定接触不了机密。但这位三公子连日神色阴沉,党羽再三攻讦何泓手下官员,兼何州牧后宅三夫人四夫人斗得如火如荼,不用说肯定是恨死了。
而且,魏景还接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报:“何泓往安阳郡一行,有人暗自跟踪。”
何家两兄弟是监察的重点对象,甚至派出了轻功好手远距离监视,青翟卫轻身功夫胜跟踪者一筹,于是,就发现了端倪。
“难不成?这何信恼恨之下,想伺机暗下毒手?”一劳永逸?只怕难吧。
“若何泓轻易被人窥得破绽,那败北也是早晚的事。”
魏景十分中肯评价,不过他观何泓此人,应不会犯此错误。他替邵箐掖了掖被角,轻拍了拍她的背:“夜深了,快睡吧。”
“嗯。”
邵箐应声往被子里缩了缩,顺便感叹一句:“看来这儿子生多了,也不大好啊。”
想想都替何允头疼。
她偷偷瞄了魏景一眼,话说他家也是,也属于儿子生多了不好系列。
魏景轻拍她背后的手未停,安慰道:“同母出无妨。”
他很认真地说:“以后我们好生教养,必不教他们手足生隙。”
呃?
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个了?!
邵箐大窘,支支吾吾道:“这,这个以后再说,我要睡啦。”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魏景快出孝了。
哦不,是她和魏景都快出孝了。
出孝后,很自然的,正常夫妻生活该有的吧?
有过一次的某些不和谐画面忽忽闪过,肢体交缠的温度仿佛犹在,邵箐耳根子都热了起来,她赶紧扯被子盖住半张脸,侧身背对魏景,含含糊糊地道:“我,我睡了。”
“嗯。”
魏景从背后拥住她,顺了顺她的青丝:“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孝!!!
第49章
既然都当夫妻了, 那正常的夫妻生活该有的吧?
这是正常的, 总不能无性婚姻,现代遇上不能那啥啥的, 女人也该收拾收拾离婚了。
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少别扭了。
邵箐盯着许久没翻页的才子佳人话本,第n次叹了一口气, 其实道理她早想得很明白, 就是心里还有些犯悚罢了。
主要是仅有的那一次经验并不美好,魏景很疼她很轻柔不假,但就是很不舒服, 耗时长久的拉锯战太磨人了,她稍回忆就头皮发麻。
唉,不管了,船头桥头自然直。
邵箐扔下话本, 研磨执笔,想了想开始书写。
出孝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那就是除服礼。
她和魏景现在不能以孝期示人,除服礼自然不能明着办的。幸好有青翟卫, 暗地里采买了祭祀物品,私下里办。
原身是个非常及格的高门贵女, 各类红白大事她都很清楚操作流程,现在肯定不能按原规格办的,邵箐只能结合实际, 回忆着删删减减。
她很认真,毕竟这是魏景母后的大事,可不能出半点纰漏的。
添添减减,到差不多的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夫人。”
是寇月。
邵箐立即将案上一叠写好的纸收起来,一边随意在空白花笺上写了几个字,一边应道:“月娘吗?快进来。”
寇月是来送药膳的。
近些日子邵箐的药膳是她熬的,她现在不再开衣裳铺子了,改为给颜明打下手,打算学着当个医女。
寇月瘦了很多。
毒盐案之后,寇玄领她负荆请罪。在此之前,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狠狠教训了胞妹一番。事情也不再瞒着她,除了少部分不能说的以外,前因后果都掰开仔细给分析过一遍。
这里不是合乡,他妹妹终究不能继续和从前一般了,护着瞒着就是害了她。
成长是痛苦的,差点害了成千上万百姓的惊惶自责,远超了识破袁鸿真面目的痛苦。
她浑浑噩噩,即便听闻袁鸿已伏法,也没多询问半句。
魏景还用着寇玄,且此事一直在青翟卫的监控下,因此呵斥过后,略作惩处就放过了。但他强调,日后不可再犯,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但不言自喻。
历经种种,寇月愧疚自责,成了惊弓之鸟。她总唯恐自己蠢笨独自去外头会被骗,不敢出门,更甭提什么衣裳铺子了,只沉默地在家中帮王弥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最后还是颜明提议,让她来给自己打下手,他看着没事,人总憋着会生病的。
邵箐接过碗,一口气闷了,熟悉的辛辣苦涩味道直冲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她闭眼皱眉硬忍过去,寇月忙捧了蜜饯来:“夫人,您吃个蜜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