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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她柔弱的喊了一声。
  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孙女儿此刻虚弱的躺在榻上,孟老夫人又止不住的掉眼泪。她如今也是快七十的人,穿了一件老檀色缂丝对襟长缎子,翡翠抹额,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发鬓。头发虽尽数花白,但人显得精神矍铄。此刻她眉间染着少有的疲惫,满眼心痛的望着孟萋萋红肿的额头。
  听着孟萋萋醒了喊她一声,她连忙‘嗳’了一声。转身拿绞好的热帕子来亲自给她擦脸,又问了问她额头是否还痛,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孟萋萋缓缓摇头,哑着嗓问:“盛嘉……盛家的公子呢?”
  孟老太太听后又是眼眶一红:“萋萋啊,自打你爹娘双双逝去,你便一直在我膝下养着。祖母惯是宠着你的,要什么给什么,可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时常看不住你。你现下在宫中闹出这样的动静,还是为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后人,你这闯的乱子都叫下人知晓了,是祖母没把你教好,你现在可以告诉祖母你是为什么铁了心要将他领回来了罢?”
  孟萋萋看着孟老太太眼角的皱纹和她满脸的倦色,心里有些愧疚,只得糯糯道:“祖母,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是一心想救盛……盛石头,如果任由他跟着北燕的人回去了,他那样尴尬的身份,保不齐要被人磋磨死,好歹时候我也与他做过几日玩伴,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北燕的人带走呢?”
  她这话完,孟老太太却是再也无法故意板着脸了,笑了几声:“你这丫头也是奇怪,时候他在府里住着的时候,你没少欺负他。那时候你欺负人家不会话,明的暗的做了多少坏事,你以为祖母都不知晓?”
  她不提这事还好,她一提孟萋萋就悔的肠子都青了。
  盛嘉彦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旧友,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盛老将军曾带着盛嘉彦入京在他们家住过几日。那时候孟萋萋以为他不是盛嘉彦,作弄他不少次。偏生那时的盛嘉彦已经五岁了,却连话都不会,可以是心智晚开的一个孩子。
  谁能想到这才七年的光景,他就又长回那副俊美无双的模样了!?更何况之前在大殿上盛嘉彦对答如流,也不像当年那个连话都不会的胖子。而且想起他的眼神,孟萋萋只觉这一世的盛嘉彦十分阴翳。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生过得这么顺遂,盛嘉彦的命格却被月老安排的如此凄苦。
  先是满门被灭,又被杀父仇人叫回京城当着众人和别国使臣的面羞辱他的气节,现在又成了孟府房檐下的一名居客。
  这样漂泊的人生,孟萋萋替盛嘉彦恨月老恨得牙痒痒。
  孟老太太伸手将宝贝孙女抱在怀里,含笑道:“罢了罢了,既然我们萋萋喜欢,就留着他。虽他是乱臣贼子的遗孤,但既然你舅舅都没什么,况且他的父亲也是你父亲的老友,我们便权当做件好事,将他先好生养大。只要我的萋萋高兴了,祖母替你护着他。”
  孟萋萋喜不自胜,当即钻进孟老夫人的怀中撒娇。谁知冲劲太大,不仅险些将老夫人撞翻,还将自己受伤的额头磕的又是一下剧痛。众人连忙又哄闹起来,一会喊着‘老太君’一会又唤着‘三姐’,这般折腾了好半晌,屋内十几余人才随着孟老夫人的离开而散去。
  孟宜慧和孟宜莲相携离开,待周围只剩她俩及她二人的丫鬟奴仆时,孟宜莲面上才现出几分不耐来。
  “三妹福气好,祖母疼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那盛家的遗孤是何等的人呀,这样的烫手山芋也就咱三妹敢接进府来养着,日后若是成了大患,咱们是不是都得跟着遭殃?”
  “多嘴,”孟宜慧斥责一声,她在孟府是最年长的一位姐,如今已经到了嫁的年龄,平时或多或少的也会教导妹妹:“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了,既然知道祖母疼她,咱们在旁顺着祖母就是。否则被祖母听到你这番话,又要念叨你了。”
  她们两个是大房所生,孟萋萋是二房独女,虽然平时姐妹相称,但到底隔着一层血缘关系。孟宜慧心中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亲妹妹孟宜莲的。
  “不过来也奇怪,那盛家的公子年幼时我也是见过的,那时并不长得这副模样呀。犹记得那时他圆圆胖胖的,出身武家却连刀都握不起来,三妹那时不也经常欺负他么。为何现在却拼死在这种关键时候将他护了下来,莫不是三妹见他长得丰神俊朗,动了心思?”
  孟宜慧又剜了她一眼:“整琢磨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让你学的女红刺绣没一样做得好。与其关心三妹妹,不如想想自己。她有皇帝舅舅和老祖母护着,你有什么?可长点心。”
  她们都走后没多久,孟萋萋便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的穿戴完毕,踩着木墩子翻窗跑了出去。
  她方才假装昏迷的时候听见孟老夫人将盛嘉彦安排进了橘院里,那里久无人住,也不知盛嘉彦住不住得惯。而且这么久了她都没有见到他,孟萋萋很想再多看看盛嘉彦。
  她猫着腰一路跑到了橘院附近,谁知拐弯的时候光注意身后去了,没注意前方脚下摆在一旁的花盆。孟萋萋一脚踢了上去,痛的‘啊呜’一声跳了起来。
  她这一叫唤,被不远处扫地的奴仆听见。奴仆循着声走过来,孟萋萋连忙一溜烟闪身跑进橘院内。
  奴仆站在橘院门口探头往里头瞧了几眼,发现下午三姐带回来的那位盛公子正坐在庭院里看书。也不知他这个书卷是从哪儿捡来的,他俊美的侧颜和略微白皙的面孔似一幅画一般融进了四周都是枯枝的橘院中。
  奴仆看了许久也没什么异样,便转身走远。
  待他走后,孟萋萋才从盛嘉彦的身侧伸出一个脑袋来。
  彼时的她拿盛嘉彦的袍子搭在脑袋上,盛嘉彦的身形刚好挡住了蹲着的她,这才躲过了奴仆的视线。否则被人发现她病还没好就偷溜出来,到时祖母又要向盛嘉彦发难。
  “你可以起来了。”他淡淡道。
  孟萋萋听后一愣,反应过来傻笑一声,她手中仍然捏着盛嘉彦的袍子,俩人四目相对,孟萋萋一时不知道什么好。
  盛嘉彦看着她的眼里满满都是陌生的神色,显然是真的喝了孟婆汤,这一世不记得她了。
  她举起手中拈着的盛嘉彦的衣袍一角,没话找话道:“你的衣服都破啦,棉絮都露出来了。等过几****让祖母给你做几套新的……”
  她越声音越,因为看见盛嘉彦的面色越来越冷。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半晌,他突兀的问道。
  孟萋萋疑惑的歪着头:“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为我做。”
  “那你今早为什么在殿中为我挺身而出?”
  他审视的目光跟他做阎王时审犯人的眼神一样如出一辙,孟萋萋受他淫威迫害多年,险些下意识就要跪下认错求饶了。
  她绷住颤抖的双腿,故作镇定道:“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不过因为我们时候做过玩伴,你是不是忘啦?你那时候还叫盛石头呢!”
  “我没忘,”他默默道:“我也从未叫过什么盛石头。”
  第161章 宜莲的助攻
  孟萋萋疑惑的看他一眼,盛嘉彦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在谎。
  会不会是他都不记得时候的事了?毕竟盛嘉彦五岁的时候话都不会,看起来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也许后来他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脑袋灵光了,也忘了时候发生过的事,甚至……还忘了名字?
  这话出来孟萋萋自己都难以置信,然而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不可能的,我记得那时候我成喊你盛石头,你还一直跟在我身后呢?也没见你当时反驳你不叫这个名儿呀!”
  盛嘉彦下颚微抬,与孟萋萋的目光对上,眼色似极淡的山水墨画:“因为我那时候不会话,你那么叫了我,我无法为自己解释,只好跟在你的后面。更何况——”他一声似笑非笑,在孟萋萋看来却像一抹冷笑:“如若那时我不跟在你后面,恐怕会遭到你更多的作弄罢?”
  孟萋萋暗中喊了声不好,这家伙全都记着呢。
  看来真是喝了孟婆汤无疑。
  谢瑶华真真儿把她害死了!当年盛嘉彦跟着他的父亲入京,他先去的宫廷拜见皇帝,许是那时候先见到了谢瑶华。谢瑶华见他连流利的一句话都不出,想必是领着她那群跟班嘲笑了许久。后来在见到孟萋萋的时候,故意给盛嘉彦取了个外号叫石头。
  这是他愚钝,却让孟萋萋以为他的本名就是盛嘉彦。硬生生的错过了这么些年不,孟萋萋在他幼年时还给盛嘉彦造成了不的创伤。
  她现在十分以及极其的后悔,盛嘉彦现在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以后回到地府还能不找她算账!?
  孟萋萋越想越发的坐立不安,她来回踱步良久,在盛嘉彦拿看傻子一般看她的目光注视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虽然以前她的确是跟着众人一起欺负了盛嘉彦,但保不齐她后的弥补能让阎王陛下不那么生气呢?
  正好现在盛嘉彦身份与往日不同,需要四处看人脸色。而孟萋萋自己好歹也算是京城里的一个横行霸道的霸王,有她在,谁敢欺负盛嘉彦?
  她只要对他掏心掏肺的,以后阎王陛下应当就不会秋后算账了?
  打定主意的孟萋萋当下对着盛嘉彦喜笑颜开道:“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对了,你明早想吃什么?”
  还不等盛嘉彦回答,孟萋萋便自顾自道:“罢了,我送来什么你吃什么就是了。你现在身板也太瘦弱了,得多吃点补补。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罢,孟萋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到橘院门口了,还不忘再探出一只脑袋来笑着挥手。
  她两个眼缝笑成了两道月弯,即使盛嘉彦从始至终的面色都是淡淡的如高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带着寒意,但孟萋萋的热情好像丝毫没有减退。
  待她走后,盛嘉彦才又将目光移到了书上。
  他所看的是一本很普通的书卷,上面被人密密麻麻用端正行书注释着关键的地方。盛嘉彦的指尖划过这些字迹,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书卷上的一笔一划,而是盛家被人冤枉父亲临死前交待的字字血句。
  盛嘉彦握着书卷的手逐渐握紧,指关节泛着青白。他面色却一如往常,眼里却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般十分阴寒。
  他每夜闭上眼睛,耳畔所听到的都是盛家军每个英灵的怒吼哀嚎,眼前所见的都是父亲临终前带血的面庞。这些人都在等他,等他给他们一个真正的交待。
  好在盛嘉彦一直很能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
  孟萋萋几乎是到做到,第二日晨起,橘院里就堆满了她让人送来的早膳。
  端着盘子的婢女低眉顺眼的站在橘院门口一字排开,足足站了八个人。
  托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酥饼、蜜糕、红豆卷、一盏燕窝、一碗稀粥和两碟菜,此外还有几道鸡鸭肉摆成的酱菜。
  彼时孟萋萋正坐在自己房中,身上还穿着寝衣,迷迷糊糊的靠在床榻边上闭着眼,任由婢女轻手轻脚的为她用温了的帕子净脸。
  “姐,”燕纱自外面打帘进来:“盛公子只用了一碗稀粥,别的再没吃了。”
  孟萋萋这才睁开一双眼,愤愤道:“这人真是的,一点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罢,她推开伺候她洗漱的婢女的手,身上被子一掀就要穿鞋下地去找盛嘉彦。
  恰好碰着孟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又来了:“萋姐儿醒了?老太君让老奴将这些临帖拿来,今日您可要好好练字了,过几日教书先生回来了,恐怕萋姐儿又要挨手板。”
  孟萋萋是最怕被人督促着练字的,孟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偶尔能让孟萋萋端坐一下午临摹字帖。每每这样一次下来,孟萋萋先是累的屁股酸痛不,胳膊也没了几分力气。
  嬷嬷在旁监督着孟萋萋,现下哪儿也去不得,她不得不乖乖练字,心里却想着都是盛嘉彦那边的事。
  他为什么不好好吃饭,早上就喝一碗粥,他现在饿不饿,需不需要吃点心呢?
  她的眼神时不时往窗外瞟,嬷嬷便会轻咳一声示意她集中精力。
  没过一会嬷嬷再看向孟萋萋,后者竟然趴在长安上睡着了,女孩软软的脸颊靠在墨迹还未干的纸张上,粉粉的一团。孟萋萋眼角生来就带了两抹胭脂色的胎记,此刻却显得灵动又可爱。
  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只得心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对一旁的婢女道:“将三姐抱进去睡。”
  过一会嬷嬷带着人走了,孟萋萋才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将一旁替她摇扇送风的燕纱吓得不轻。
  孟萋萋连忙下地穿衣,燕纱替她系好纽带:“姐这是要去哪儿?”
  “嘘,”孟萋萋比了个手势:“我要去橘院,你在这替我掩护着。”
  “可是姐……”
  “嘘!”孟萋萋急道:“你这么大声,回头又将嬷嬷招回来了。”
  燕纱只得闭紧嘴巴,看着孟萋萋熟练地踩上秀墩子跳窗而逃。
  她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假山树木掩映的道中。
  一颗石子砸在窗柩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盛嘉彦从桌案中抬起头来打开窗子,便看见孟萋萋躲在树后面鬼鬼祟祟的朝他招手。
  盛嘉彦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奴仆,将专注地目光又投在桌上的书卷中。
  谁知他这样,孟萋萋偏生不甘心的接二连三的丢了石子过来。直到砸的窗棂不停作响,连门口看守的奴仆都注意到了,疑惑的向门内问了一声:“少爷,什么声儿?”
  盛嘉彦握着笔的手一顿,宣纸上已经不慎滴上去一颗墨大的点来。他低不可闻的叹口气,下一刻已经打开了房门,淡淡对奴仆道:“没什么,坐的久了,我去院中走走。”
  避开奴仆的视线,盛嘉彦来到树后,孟萋萋立刻如树梢头的鸟雀般欢快起来。
  “你早上怎么不吃我送来的东西?是不是你不喜欢吃?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厨房做给你!”
  盛嘉彦盯着她脸上的某处:“下次不要送这么多了,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一碗稀粥两碟咸菜足够。”
  “不行!”孟萋萋板起脸:“祖母了这时候正要长身体,你又是男孩子,以后要顶立地的,不吃多点怎么行?明我换点别的来给你!”
  “你的字写的真丑。”冷不丁,盛嘉彦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盛嘉彦指了指她的脸,孟萋萋方才趴在未干的纸张上,将写了一半的字帖印在了自个儿的左脸颊上。偏生没人提醒她,害的她就这般来了盛嘉彦面前出糗。
  孟萋萋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双颊。
  “我有事先回去了!”她气鼓鼓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交待:“明给你送早膳来,一定要都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