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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桌十分宽敞,摆了一系列书籍,以及笔筒、闹钟一类小物件后,还有大把空间用来学习写字。
  婶婶还为两个姑娘一人挂了一顶粉色原定帐篷,显得房间更加漂亮。
  …
  劳累了一天,勉勉强强收拾完东西,下午时分,一家人便进楼下的大型超市逛逛——在当年,那是全市唯一一个两层楼的大超市。
  晚上,婶婶已无力做饭。
  从饭店买了六道菜,打包回家里,用新盘子装好摆上桌,大家便一起庆贺乔迁之喜。
  婶婶难得喝了一回酒,只一瓶啤酒便喝得微醺,又开了一瓶满上杯,举杯看着叔叔说:“宇成,谢谢你。”彼时,婶婶眼眶已经红润,说着,婶婶一饮而尽。
  叔叔也有些醉了,说:“凤仪啊,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对咱爸,一直有亏欠…”
  多少年了,他们在一起喝酒,从来都是在呼朋引伴、热热闹闹的场合,而从未夫妻二人单独小酌一杯,谈谈心事。
  他们也许久未曾唤彼此为宇成、凤仪。
  在书庭面前,从来都是“你爸”、“你妈”,在外人面前,也是“孩子她爸”、“宝儿她妈”。而面对彼此,他们似乎更无需称呼,仅一个眼神,或一句“哎”,便知道对方在呼唤自己。
  于是,当听到对方称自己为“宇成”、“凤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忽然柔软了下来。
  他们忘记了,这些年支撑他们走下来的,不应只是孩子,不应只是家庭的责任,而还应有她们当年赤诚天真的爱情…
  凤仪说:“宇成,当年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当年,凤仪是高干子弟,书香门第,而郑宇成,只是一个农民出身的穷小子,即便靠自己努力一步步念到研究生,毕业后分配了好单位,但在城里,连一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只有单位分配的单身公寓,拿了工资,还要贴补自己在农村的一家老小,与凤仪,以及追求凤仪的其他男人相比,实在相距甚远。
  好在姥爷贤明通达,没有因门户之见,阻止这门亲事。
  也是看在郑宇成为人正直,又有担当。
  结婚时,郑宇成婚房、彩礼一样都拿不出,只靠自己单薄的积蓄,为凤仪办了一场酒席。
  姥爷尊重女儿的选择,让女儿嫁了过去,又担心女儿日后,要受尽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之苦。
  可怜天下父母心,姥爷也是从那时开始,便时常贴补女儿家里——朋友同事送的好礼,悉数送到女儿家里,还时常塞钱给女儿。
  他不知这样的贴补何时才是个头,他只是想,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吃苦。
  穷困潦倒之苦、失去挚爱之苦,一样都受不得!
  既然女儿选择的男人,并无权势,他便要自己帮女儿顶住一片天,让女儿在这片天下,自/由地相爱,自/由地生活。
  想起这一切,郑宇成都唯有愧疚。
  他说:“我这一生何其有幸,娶到了你…”
  正是在这个时候,郑宇成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滑动接听,电话那一头传来郑恩惠快乐的声音:“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
  郑宇成知道,在妹妹眼里,世界就是一张a4大小的地图,她活脱脱就是一只跳蚤,在上面跳来跳去,一刻不停。
  几年前,妹妹嫁到法国当了一个全职小太太…
  那么,现在能在哪儿?
  欧盟国家可以随意通行,所以她在英国、意大利?
  北极、非洲也有可能…
  应该不在南极,因为南极她已经去过了。
  郑宇成想了那么多地方,却唯独没有想到,她竟会说:“我现在在林城呢!刚下飞机,对了哥,你们家是家属楼几期来着?二期,三期?快点儿!司机都等不及了!”
  即便了解妹妹脾性,但听到这里,郑宇成还是惊掉了下巴:“林城!跟你老公一起回来的?”
  “没有,他在法国呢!我离婚啦!”
  说起这句时,恩惠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快乐得不得了。
  第25章
  [小姑]
  小姑今年二十九岁, 过完年虽已三十, 但一直以生日还未过为由,坚称自己只有二十几。
  当然。
  除身份证、户口本外的一切信息——外表、心理、打扮, 都在显示, 她的确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甚至像一个女大学生。
  小姑穿灰色t桖,短裤,耐克胶底运动鞋, 脖子上挂了一台巨大的单反相机, 走进了家里。
  叔叔紧随其后, 背着她的背包、拎着她的箱子, 不能理解地问:“这什么东西,这么老沉?”
  “这是我全部家当, 已经很少啦!都是镜头, 衣服鞋子都扔法国了,心疼死我了。”说着, 见婶子出来迎接, 便叫了一声, “嫂子!”
  “恩惠来啦。”
  “哎!”
  恩惠饿了,见桌上一大桌菜, 虽已是残羹冷炙,但许久未见中餐,看到大鱼大肉、浓油赤酱的菜,还是来了胃口, 脱了鞋,说着“饿死我了”便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兀自吃了起来。
  婶婶张罗:“我给你热一热吧?”
  “行,谢谢嫂子!”说着,见婶婶要端走地三鲜——婶婶把盘子都端起来了,她猛地戳了一筷子,夹进自己碗里,“好了,拿走吧。”说着,抬头看着婶婶嘻嘻笑。
  郑宇成则坐在恩惠对面,见她饿成这样,压抑下心中想盘问、教训的冲动,静静看着她吃…
  待她把一桌剩菜干得精光,连菜汤都不放过,拌上米饭,舔了个干净,郑宇成这才开口:“说说吧,怎么离的婚?”
  恩惠仰头把半杯可乐干下去,大大方方打了一个嗝,而后一手托腮,作思考状:“嗯…反正就是…觉得婚姻不自由,也不幸福,也不快乐…饭菜也不合胃口…想离就离了呗。”
  恩惠语气云淡风轻。
  郑宇成拿起筷子,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头,发出“嗒—”的声响:“要是在古代,我直接把你卖到地主家,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嫁完了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多省心!”
  “好啊,郑宇成!你就这么对你妹妹的!”
  “怎么了?嫁进地主家里当一个大少奶奶,又有钱,还有一个地主家傻儿子给你随便欺负,那日子,过得多舒坦啊?”
  “切,我愿意嫁,别人还未必要呢。”说着,看着盘子里剩的最后一个鸡翅,即便已经撑死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着啃了起来。
  郑宇成说:“只要你愿意嫁,我给你找一个。”单位里那么多单身男青年,恩惠又生得漂亮,撮合一对姻缘不成问题。
  …
  恩惠从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高中时谈恋爱、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干,还因为打架的事,进过一次派出所。
  郑老爷子去派出所领人,对警察叔叔点头哈腰道歉,走出派出所时,头也抬不起来,对恩惠说:“我养了两个儿子,都没遇过这种事儿,没想到在你一个丫头片子身上遇上了!”
  高中没毕业,恩惠便开始在社会游荡,时而打打工,时而旅旅游,一直在外面的世界逗留,舍不得安定下来。
  于是,郑宇成每次接恩惠的电话,都总是提心吊胆。
  恩惠一会儿跟一大帮陌生男人入藏,一会儿自己跑印度去,一会儿可怜巴巴说自己阑尾炎发作,没钱手术,再不手术就破裂了,要他寄点钱过来,一会儿又说爱上了一个人,要跟他领证,叫郑宇成把户口本给她寄过去。
  郑宇成,理所当然地没有寄…
  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月两人便分了手,各奔东西。
  后来在旅行中,恩惠爱上了单反和画画。
  当时,郑宇成的家庭、事业都已稳定下来,又给大哥说到一份稳定的货车司机工作,只差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小妹,还没安排好。
  郑宇成跟凤仪商量了一下,便供恩惠读了美院。
  恩惠上学了,一头扎进了艺术的怀抱,每天泡画室泡得不亦乐乎,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只是一毕业,这个不省心的,便又开始四处游荡,并且这一次,她已经从原来的在国内旅行,发展为满世界折腾。
  于是,郑宇成又开启了一段害怕接到恩惠电话的日子,因为每一次都是…
  电话那一头,大风在撕扯,恩惠扯着嗓门对他喊:“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郑宇成问:“出海了?你不是当渔夫去了吧?”
  “不是渔夫—!我现在要去南极!如果我回不来,死在半路上,你跟二哥好好的—!照顾好嫂子—!还有大宝—!”
  郑宇成:“…”
  电话那一头,恩惠哭得一抽一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哥…这么多年,我真的太对不起你,太对不起嫂子了…一直让你们不省心,爸说得对,我真的该死!我就是一个孽障!我活着,就只会拖累别人!”
  郑宇成问:“你怎么了?”
  恩惠嚎啕大哭:“那个王八蛋!他劈腿了!他喜新厌旧!他嫌贫爱富!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郑宇成知道“那个王八蛋”是个富二代,那段时间,恩惠全部的经济来源便是“那个王八蛋”,他便说:“没事没事,你身上有钱没有?你卡号没换吧,我给你打一千块钱过去!你先花着,不够再说。”
  恩惠停止了嚎啕,抹了一把眼泪:“不用了,那个王八蛋给了我三十万的分手费…”
  郑宇成:“…”
  后来,恩惠遇上了一个法国小青年,回林城请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吃了顿饭,便办了签证,拿上大哥二哥凑得三万嫁妆,飞法国裸婚去了…
  恩惠也曾想过自己这段婚姻失败的原因。
  其实在一开始,她爱上的就不是他,而是法国,她要嫁的也不是他,而是在自己想象中,那种自/由、浪漫、悠闲的法国生活。
  只是到了法国,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
  让一个生性躁动的人,去忍受那样一份无边的寂静与孤独,相当于受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坚持三年时间,已经是难以想象。
  于是她在拍够了法国街道,画够了法国女人后,便毅然决然离了婚,净身出户回到了林城…
  在法国,恩惠也算消停了一段时间,郑宇成日日烧香拜火,祈祷她在法国婚姻幸福,千万别回来,只是如今,这姑奶奶竟离了婚…
  郑宇成知道,一定要找个笼子把她关进去,自己才有舒心日子过,比如学校,比如婚姻,只是郑宇成一提要给她嫁出去,恩惠便说:“算了吧,我才刚离婚,自/由日子没过够呢,不想结。”
  …
  小姑来了,最兴奋的人莫过于书庭。
  其实小姑和书庭算同一类人,她们本质上,都是天真、浪漫且炽烈的,像一团熊熊的火焰,而一美心中那点小火苗,早已被现实泼了一桶水,又泼了一桶水,又泼了一桶水,又泼了一桶水…
  到现在,连一颗星火都不剩!
  变得如此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