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双爪扶住脑袋，歪歪斜斜地来回走了几圈，总算是找到了平衡的感觉。
“照我们先前的计划，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听我的。”巫妖毫不客气地给出了命令，“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
“额凭什么信泥，”林提溜起巫妖的长耳朵，送到眼前，两双同样黑洞洞的眼眶对上，“照泥滴说法，那里应该是泥们巫妖滴大本营不？”
“正因如此，除了我你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巫妖显得十分烦躁，“我的命匣不还在你哪里么？我只是问你要……借了一副皮毛而已。”
林想想也是，当下不再抬杠，示意巫妖带路。
“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是啊。”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记得，在这里全都是你的错。要是在出去以前你敢放弃，我就用灵魂之火诅咒你！”
“……哦。”
“往正前方走三步，左跨一步然后转身。”
林照做了。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整个景物都变了。
周围所有的雾气在一瞬间消散，仿佛刚才灰雾弥漫的景象都是幻觉。原本的四下零落的遗迹也呈现出了原本的模样：他们正站在一道长长的甬道尽头，面前是一扇大概有长宽都可容纳一百只猪精那么大的门，完全由白骨砌成。无数动物的、人类的、怪物的骨头以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姿势巧妙地排列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绘有无数地狱受难者的壁画，充满了绝望而悲苦的气息。
巫妖示意林放下他，落地以后，蹦了几步，抬起爪子在门上按了一下。
大门上所有骷髅眼眶中的绿焰次第亮了起来，落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如蓦然飘起的漫天鬼火，摇曳着让人恐惧的荧光。
见到来者，它们的下颌骨一同抖动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而这令人牙酸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它们那空洞的口腔中传出某种又像哭泣又像低笑的声音，嘻嘻哈哈呜呜咽咽：“苦难苦难苦难苦难……”
高高低低的声音乱七八糟地笑着。
“堕落。”巫妖垂首，非常顺从地低吟了一声。说完他几不可觉地抖了抖耳朵——朝着林的方向。
林会意，垂下头来，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念了一遍。
“混乱——混——乱——”
白骨间，不同的声音逐渐开始收拢。
“仇恨……”粗细不同的两个声音回应着它们。
“猜——疑——”
“混沌……”
“这——是我们的标——志——”
“也是我们的支柱。”
“支——柱——”
至此，所有白骨的开合变得完全一致，发出的声音彻底汇聚在一起，顺着长长的甬道空空落落地回荡开去，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不，不是声音带来的风，林想。
是门开了。
第22章 幻觉
“走吧。”
巫妖率先跃入了门中。
林站在门口垂首想了想，然后双手抓住脑袋， 也迈着大步走了过去。
穿过洞开的白骨之门， 跨入黑幽幽的入口的瞬间，她感到身子骤然一轻， 眼前亦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是身上这幅累赘的骨头突然消失，然后只剩下了灵魂的重量， 灵魂的感觉。
从那一个瞬间开始，无数的声音化作无数的风朝她的方向汇聚而来， 瞬间淹没了她， 裹挟着她一路呼啸着尖笑着向上飞去。那些笑声冥冥之中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含义，但若细细听去，又仿佛只是哭笑声而已。它们在给她带来痛苦的同时， 尖叫着向着从她的眼、口、鼻灌入，朝着她的灵魂内部涌去， 似乎想要钻入她的身体， 又似乎想要让她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难受得仿佛窒息。
她只能尽全力屏住呼吸， 保持那一线清醒， 然后拼命向上挣扎——最后终于突破而出。
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 她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重量，就像是油摆脱水的束缚之后那般分明。
“哈……哈……你不会是想弄死我……”吧。
抬眼， 抱怨的话卡在了最后一个音节。
背后的骨门已经消失， 就好像从没存在过。此刻， 他们正站在一片绵延的白色沙丘之下， 脚下的砂子像新雪一样洁净，比她见过最美的海滩还要细腻。一条显然经过精心修整的白骨之路在他们的眼前蜿蜒向前，绿色的骨烛悬浮在道路两旁，沿着道路一路铺陈开去，点点摇曳之下，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摇摇指向高处那无数座金字塔型的建筑。莹绿色的夜空之下，那黑沉沉的建筑群如同茕茕矗立的碑林。
仿佛为这样的景象所震慑，林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巫妖难得的没有出声讽刺她，而是等她回神之后，小步蹦跳着往上爬去，始终走在她的前面。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登顶。
沙丘并不高，大约三刻以后，两人就来到了建筑群的门口。
在看清里面情况的时候，林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因为实在是……太热闹了。
鸟头狮身，羊头人身，蛇头蜥蜴尾巴……飞的跑的爬的，高矮胖瘦，各种型号，各种款式的骨头，顶着大大小小的袍子或罩子，怀里抱着书籍、卷轴、烧瓶、水晶球，咔哒咔哒地满地乱跑，在各个黑色的建筑间来回穿梭，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如果忽略那些奇怪的体型，甚至可以说和普通的学校没什么区别。
林并不是没有见过骷髅，也绝不是害怕。但是她见过的那些模型大多一样，一茬茬刷过去，和割草没什么区别。绝对比不上这里品种丰富，景色壮观。
“这就是你说的超可怕的地方？”林看得目不暇接。
“嗯。”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可怕啊，林想，相反，简直美妙极了。
如果这些家伙身上还有肉，那么这里大概就是一个猎奇动物园吧？
这些形状各异的巫妖，满广场绿油油饿火焰，在她眼中堪称是装在不同甜筒脆壳里的冰激凌——假如出去的条件是吃掉所有这些的话，那么她愿意。
林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去。
“我劝你不要乱来。”巫妖仿佛看穿了林的所想，发出一声嗤笑。
“恩？”林收回黏在一只斯芬克斯骷髅身上的眼睛。
“除了离开，这里其他都很自由，但是有两条禁令绝对不能犯。”
“啊？”
“第一条就是，绝对不允许公然杀戮同类。”
“这样啊……”林发出非常遗憾的叹息，“那第二点呢……”
“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巫妖抖抖耳朵示意她跟上。可蹦蹦跳跳出去没几步，就发现她根本没有跟上来。
“怎么回事？”他非常不耐烦地回头。
“刚才好像有银喊窝？”林扶着大脑袋，稍微转了转。她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声，可在她视线所及范围内，什么也没看到。
“是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吧？”
“不似，窝又听到了，唉？就在这尼。”林稳住脑袋，费劲地转了个身，果然背后有个被她粗犷的身躯所遮挡的瘦小家伙。
巫妖：“……”
“……对……对……对对对不起。”感受到两人的注视，那瘦小的身影一边哆嗦，一边忙着鞠躬道歉。
这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六的青年人，面色惨淡，穿着皱巴巴的斗篷和袍子，从本人到着装，随处可见岁月磨损的痕迹。
这样子彻底暴露在林还有巫妖的视线下的瞬间，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或者说是惨绿，一副随时可能昏倒的样子。
不过林所关心的不是这个。
“人类？”她有些惊讶，“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
说罢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瞥了巫妖一眼：“泥不是嗦只有巫妖才能识破幻觉，来到这里么？”
巫妖非常不屑地噗嗤了一声，转而用亡灵语说道：“是啊，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家伙是活的了？哦我忘了你还不会用洞察之眼。”
“……”
“虽然说肉体还很新鲜，但你闻闻这浓重的死气？”
“索以嗦他……”
“对……对不起……我……我刚才听你们说话。”那人一边哆嗦着，一边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先前说的时候通用语对吧？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
“我明明记得我先前是在一片遗迹里面，和我的同伴走失了，结果不知道发生什么，昏了过去。醒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一片白色的沙丘上——看起来非常可怕。啊更可怕的是这里，这里为什么到处都有会跑的骷髅！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而且他们完全不理我，说的话我也完全听不懂，只有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可你们为什么是一只猪和一只兔子！”
“喂泥这银会不会说话啊。”
“那个……不……不不不好意思，”青年道歉，“我真的是太激动了，真的是失礼了。不管怎么样，你们是我这里唯一能交流的……生……生物，请问你们的名字是……”
林正想说话，却不防巫妖一个大跳蹦到她脚边，使劲用门牙扯住了她的袍角。
注意到巫妖的动作，青年又是一番猛的道歉：“对不起，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姆·布里吉托，你们可以叫我卡姆……嗯，请问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要怎么离开呢？”
林望向巫妖。
巫妖绿幽幽的眼珠微微闪了闪：“知道，正好我们也想找到出去的办法，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来么？”
就这样，兔子巫妖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人类，还有一只猪精巫妖来到了正中的金字塔前。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大约有五只猪精高的四方大门上，悬挂着一颗硕大的、长角的马头头骨，看起来分外醒目。
“啊，这个我知道。”林悄悄地冲着怀里的巫妖嘀咕，“是不是那种万事通？就是你问它什么，它都知道的那种？”
“呵。”巫妖凉凉地笑了声，“你走近点不就知道了么？还有你，躲那么远干嘛？”
卡姆站在两人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尴尬地笑了笑，慢慢地挪到了林的边上。
感受到来访者的瞬间，幽绿色的火焰自那匹马的眼眶中亮起。它垂首注视着下方的来者，沉默喷出一口冰冷的气息。那气息围绕着林还有她怀里面的杜鸡兔转了一圈，又绕到一旁的卡姆身上，最后重新钻回到那马头硕大的鼻孔中。
接着那马头咔哒咔哒响了起来，用冰凉而木讷的声音说道：“欢迎……欢迎提前回来，学员哈尔，欢迎重回巫妖大家庭。因为你提前回归，所以奖励学期年限三十年，本学期剩余学习年限为八十年。鉴于你带回了两名新成员，因此减少两门毕业课程要求，总剩余课程数为九百八十二门。”
正当林和卡姆听得一头雾水的时候，马头又再度响了起来，先是冲着林咔哒咔哒响了两声，然后转向卡姆，继续说道：“还有你们。欢迎，欢迎你们……新学员阿尔法与贝塔，欢迎你们加入巫妖的大家庭。稍后你们可以更改自己的使用名，进行登记。登记过后，你们将从见习身份开始，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成为大巫妖的道路，为深渊的崛起而努力。在那之前，请专心学习。第一学期为五十年，总剩余课程数为一千八百七十五门。”
这一刻，林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23章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