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朱老夫人制止了徐氏,“怎么说话呢,这是冉儿的婆婆,该着你说话了,滚去看你外孙去。”虽然听的开心,但也不能把人气得太狠,记恨了自己孙女就不好了。
徐氏碎碎念不情不愿地去了偏厅,她不是关心女儿吗?不过她最是听婆母的话。
“亲家母,你也知道,她就是个混不吝的,这些年也没个长性,我朱家就这一个女儿,处处都多担心些,倒是劳你多担待些。”沈氏嘴里向安氏说着担待,却也强调朱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安氏唯唯称是,这是长辈,她更是回嘴不得。心里却是极不得劲的,这事儿本是她做的不地道,但她女儿都经历了那样的事儿,朱氏还抓着不放,把这事儿捅到了娘家,徐氏说话这么不客气,这让安氏本来还有些愧疚的心,迅速合理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朱仕蔺的声音,“曾祖母,曾祖父请您到前厅去。”
第4章 落定
看见婆婆的神色,朱氏讽刺一笑,相处这些年,她最是知道自家婆婆这个人的,极自私偏心的人,却总想表现的慈爱大度,伪装的连她自己恐怕都要相信了吧。不过她做事都是为了自己的体面,并不得人心,不论儿子女儿,和她真正交心的,怕是了了,讽刺的是她自己还感觉不出来。
府里各房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明争暗斗。夫君自小养在祖父处,与祖母亲厚,与婆婆关系甚是平淡。婆婆明明不喜夫君,却从不承认,而且极其怕别人看出来,表面里嘘寒问暖,私下里却淡静如水。夫君前脚娶了自己,后脚婆婆就为二房聘了安家二老太爷的嫡孙女为妻,要压她一头;她这个嫡长媳随夫君外放她一点都不阻拦,美其名曰新婚夫妻拦怕是拦成仇,顺理成章的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二房。
恐怕顾玲燕今天提出抱子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答应才好,可为了表现她的贤惠睿智,她定是从道德上先是批评了顾玲燕一番,然后在上自己这儿来诉诉苦,以表现她的无能为力,展示她的可怜兮兮。现在母亲说这一番话,虽然面上不显,她内心定是极恼怒的,不过她应该把这些都合理化了吧,把所有的过错肯定都算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朱氏倒是感谢她,婆母为了体面,即使心中恨死,表面该有的一点儿都不会少,她最是看中她的脸面,任何有损她脸面的事情,她都是杜绝的。这种人虽然人极其虚伪,活的极累,但不难对付。
朱氏转头看了看祖母,道:“祖母,你赶紧过去吧。”这时候叫祖母,连婆母都没的听,事情怕是已然落定。
沈氏回到自家孙女住处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孙女坐在床头,两个孩子睡在她身边,她就那样错眼不眨的看着。
沈氏一阵心酸,她教养长大的乖乖女,在家中最是活泼的性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这么大了。
朱氏看见祖母进来,忙用手帕擦擦自己的眼角,道“祖母。”
沈氏走过去,把孙女拦在怀里,“我们冉姐儿长大了。”
“冉儿,祖母跟你说说话。这安家大房与顾氏一族联系密切,先有老夫人安氏嫁进顾家,后有顾玲燕嫁入安府。
如今安阁老风头正劲,继室夫人却为京都袁氏,袁家与顾氏有宿怨,当年袁氏的嫡亲弟弟舍在了顾老爷子的手里,袁氏母亲伤心过度没几天就去了,这是深仇。她能把几个儿子都培养成才,各个显名于江南,与顾家却从无联系,与安氏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交往也是平平,可见她是个有打算的。
再加上宫中曾经的袁贵妃,现在的袁太后是她嫡亲大姐。当年,顾老爷子去后,顾庸继承爵位,竟降三等称闵意伯,这在大齐朝也算开了先例,江南世家因为这事儿在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几番。综有万贯家产有如何,不得上意怎么也难出头。
幸亏过了几年,昌逸在江南盐铁案中一战成名,顾家重回江南世家行列不说,昌逸也得到新帝的赏识重用。
当年安氏托人说有意于你时,我和你祖父都是不同意的,要不是你硬是闹着要嫁,你祖父又属意顾昌逸是个人才,没被他娘养废,我和你爹就是把你养成老姑娘,也不能让你到顾家来。恐安氏当时也是试试看,没想到你个小傻瓜就同意了。”朱氏听祖母慢慢的讲述当年事,真真少年不识愁滋味。
“安意荣是个有能耐的,可他无嫡子,你小姑子身有疾,恐是再不能怀孕了。若让安意荣另聘平妻倒是可以,可你小姑子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再有平妻生儿即为嫡长,怕是和顾府也多亲近不得,这些都是顾家不愿意看到的。
安意荣给了承诺,孩子永远是他嫡长子,除非顾玲燕有孕,否则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孩子自启蒙始,养在前院,到了年龄,入朱氏祖学,在朱氏一门择师,到时候孩子有你兄长侄子看着,定然长不歪。关于婚配,安意荣答应,三代之内若朱家有女,定聘为宗妇。”朱氏听着,叹道安意荣不愧为江南世家子弟的佼佼者,短短时间内,他开出了令大家最满意的条件。
沈氏尽量平静的向孙女阐述这件事,可终究还是难掩心疼,“这件事里,最苦的就是我的冉儿了。”牵扯这么些瓜葛,他们都成全了自个儿,自己孙女却要忍受骨肉生离。
朱氏心里难受,可她明白,这事已成定局,“谢谢祖母祖父,本是颐养的年纪,却还要为我的事而奔波劳累,都是玥冉不孝,我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安意荣写了文书,在你祖父处,他会交给昌逸。我儿还要保重身体才行。”沈氏看着朱氏反应有点迟钝的模样,她心疼,却无能为力,这事儿事关重大,她朱家是为给孩子出头才来的,没想到最后还得妥协于家族利益。她慢慢走出房间,看见安意荣一个人站在外面等着,却没有说话,她孙女需要静一静。
朱氏定定的看着小哥俩恬静的睡容,从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胎,她就无比期待这两个小生命。现在她就要把其中一个交给别人了。
李琦其实早已经醒了,毕竟壳子里是成年人,就算身边沈氏和朱氏压着嗓子说话,他还是被吵醒了。
但是他却没有睁开眼,尽管在别人眼里他还只是一个小宝宝,不过照他娘的性格如果知道他醒了应该也会背着说话,所以他选择闭着眼正大光明的偷听。
他感觉自己身边的哥哥被抱起来了,接着就听见朱氏小声说话声。
“小七,你要乖乖的,弟弟身子弱,怕经不得的,娘对不起你。”她想给儿子一些嘱托,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拼命压抑喉咙里的哭腔,她怕吵醒孩子。
李琦听着他母亲压抑的哭声,心里尽是心疼,这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子,放弃了另外一个身体强壮健康的孩子,选择为更弱的那个遮风挡雨,让另外一个孩子去面临荆棘。
李琦觉得震撼,这是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感情。他想母亲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了,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一切,她为自己的孩子设想一切,如果可能,如果可能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扫清前行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她的孩子,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能听出朱氏的无奈,他为他母亲的这种无奈心疼,也许从这一刻起,他敞开了心扉,接受了她,真正的把她当作了母亲,从此以后他就是朱玥冉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想到这个和自己在母亲的肚子里一起待了八个月的小家伙就要离开自己了,李琦心里有不舍,本来他还觉得很奇妙,因为有一个人,和自己同时出生同时长大,想想就觉得美好,但是现在怕是不成了。待他们以后长大,互相也只能称表哥表弟而不能兄长阿弟,想想还有些不舒服。
对于这个结果,安意荣是满意的,虽然他付出的代价不少,但是因为一个孩子他把安家、朱家和顾家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三代之内坚不可摧,从此后,他有了嫡长子。他就站在朱氏的房间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要吞没他,终究还是在靠近他时消失散尽。
此时,朱家人都已经在客房歇息,未免节外生枝,顾家奴仆更是一个没有,整个院子里就他自己站在那。
门“彭”的打开了,朱氏抱着一个小襁褓走了出来。
安意荣上前一步,冲朱氏行礼,“大嫂。”
“小七从出生就强壮些,哭声也大些,我今日把他完整的交给你了。”
“大嫂放心,荣自当竭力。”
“我怀孕之初,吴柳先生替我诊脉,说为双胎,既然今日不是了,就劳烦意荣知会神医一声,免得节外生枝。再有,夫君前日来信说是取一珏字为孩子名,如果方便的话,就考虑一下吧。”
这个出生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的孩子,夫君没看过一眼,今天她就要把他交给别人了。不是过继,从此世人只会说,顾家大夫人和顾家大小姐同一天产子,真是天赐的缘分。
朱氏站在门口看着安意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林嬷嬷拿着披风披在朱氏的身上,她也一动不动,主仆俩像是要站到永恒。
要说恨吧,朱氏也恨,可身为世家子女,享受过荣华就得付得起代价。
突然,屋里传来小孩子大哭声,朱氏才像是大理雕像皲裂般有了动作,转身进了房间。
跟在后面的林嬷嬷舒了口气,现在要有什么能转移夫人的注意力也得是八,奥,不,七少爷了。
第5章 论坑爹哪家强
京都
时值十一月,往年这时候京都才刚刚入冬,今年却有些不同,寒冬来得尤为迅速猛烈。刚进入十一月,京师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短短一个时辰,雪竟有几指厚了。
远远望去,整个京都都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用银装素裹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天气突然乍冷,就算是京都这座繁华的城,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间或有卖热食的货郎在街边坚持出摊,不时升起一层层的热气。
一顶轿子转过京城平日最繁华的街道进了后巷的富榆胡同,停在了一栋宅子前。
从轿子里下来一个男子,只见他身着藏青色绣竹直襟,披着月白泛蓝色褶皱面鹤敞厚披风,腰间系着一和田玉石的坠子,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儒雅,仿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看他的气质,谁能相信他刚刚奉命在府衙料理了京城府尹一家二十九口。
他正是当朝任正三品户部侍郎,内阁大学士顾国安,他年少成名,秋闱才名不显,却在春闱一鸣惊人,高中会员,更是在殿试中,被钦点为状元,进翰林院本是板上钉钉的,却因袁贵妃从中作梗,最终外放江南,在平吉任府州职。
当今圣上即位之后,严厉整治吏治,在江南盐铁案中顾国安发挥重要作用,被当今圣上赏识重用,调回京师,暂任太子太师一段时间后,入驻户部,去年更是特批进入内阁,深得皇帝信任。
不及而立却已入阁,也能看出他手段凌厉。
现下里谁提起江南顾昌逸,不竖大拇指。祖上武将出身,父亲不得重用,继承爵位连降三级,他硬是开出了一条血路走了上去。
顾国安从轿子上下来,刚走进大门,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嬉闹声,询问的眼神看向身后候着的管家。
“七少爷吵着要玩雪,夫人说只要少爷能背出劝学篇就答应。”管家说着觉得好笑,夫人望子成龙,日常生活就是督促七少爷读书,平时最是内敛温和的性子,却频频在面对七少爷时破功。
顾国安心里好笑,自己这幼子自出生身体有亏,小时身子不好不假,可经过这几年的调养,也养回来了,自家妻子却还是像对瓷娃娃一样捧在手心里,怕一不注意,她宝贝儿子就碎了。
他不知道她妻子从哪看出来幼子智力方面有瑕,从幼子刚会爬就督促他学习。
他问起来,她还振振有词,“顺宝本来就笨,启蒙要是再晚于别人,以后可怎么办,你做爹爹的怎么一点不担心,我都急死了。夫君,要不你亲自给顺宝启蒙吧。”让一个内阁大学士去给一个黄口小儿启蒙,虽然是自己亲儿子,那也是大材小用,不过顾国安还是欣然答应。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顾国安深刻了解到他那幼子,贯是会扮猪吃老虎,在他娘面前各种撒娇卖泼,背后却是一个黑心的小家伙。自己书房里的东西,大都被以各种理由揽进了他自己的库房,才是五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性子是随了谁?竟是个财迷。不过顾国安甘之若饴。
离嬉闹声越来越近,顾国安身上的冷凝也渐渐散去,转过长廊,母子俩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停下脚步,微笑着听着雪地里的母子俩的谈话。
“啊,娘,我们来堆雪人吧,启珪来做头。”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却偏生要用大人的语气,带着点讨好,让听到的人觉得可爱又好笑。
“顺宝,衣服都湿了,出了这些汗,一会儿该着凉了,快跟娘回房换身衣服。”自动忽略自己儿子自称的启珪,朱氏自顾自的叫着儿子的小名,她用手摸摸儿子的背,感觉到汗湿气,耐心劝慰道。顺宝是朱氏给顾启珪起的小名,她只求她这儿子一生顺遂。
“都说了不叫顺宝。”天知道在只有顺宝这一个名字的时候,顾启珪是多么绝望,顾顺宝,多接地气,据前世看电视剧的经验,凡是叫xx宝少爷的形象总是十分的鲜明生动,大胖子,没脑子,还活不长。直到英明神武的父亲起了‘顾启珪’这个大名,他才松了口气。
“好,顺宝要是听话,老实回去,娘就不叫顺宝了。”朱氏敷衍说道。
又诓他,顾启珪撇撇嘴,这句话她说了三年,现在也是没改。
“娘,就再堆个雪人,堆好我立刻就回去。”顾启珪讨价还价,倒不是他多想玩这么小儿科的东西,天知道他天天呆在书房里,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回去。
说来这也是他的失算,他前世过的辛苦,作为大学中文老师,一直在学习,对学习这件事就有点厌烦。朱氏在他刚能听懂话的时候就给他读《三字经》、《百家姓》,他偷懒,不管他娘读了几遍,他都装着听不懂,想着朱氏总有一天就放弃了。
想想啊,他上有嫡兄顶着,作为嫡幼子,安心当个米虫就行,学的多了,容易遭人记恨。
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坚持,朱氏唯恐他长大不如人,天天对着他念,先是三字经,后来又普及四书五经,他就算表现的笨拙,他娘都没有一丝不满。反正在他娘心里,他智商有瑕已经定型,就算后来,他知道自己学习了,他娘还是整日整日盯着。
嗯,有个太爱自己的娘亲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不行”朱氏故作凶狠。
“不要,启珪想堆雪人嘛,娘亲~”顾启珪拉长声音,撒娇。
“啊,爹爹,启珪和娘亲在堆雪人呢,爹爹帮忙弄身子吧。”顾启珪抬头看见自家爹爹战在走廊上,松开朱氏的手,快速向顾国安冲去,边跑边谎报军情。
顾国安就看见幼子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下意识蹲下伸出双手,把幼子抱了起来,因为平时养的好,顾启珪两腮上婴儿肥明显,肉嘟嘟的,因为跑动脸蛋红扑扑的,更是可爱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抱在怀里揉搓几下,现在配上他因耍小伎俩的精怪的表情,让人觉得好笑。
“好,爹爹给做身子。”顾国安满口答应。
跟来的朱氏欲言又止,顾国安走近,伸手摸了摸朱氏的手,指节冰凉,温和说到:“你先回房,一会儿我就带顺宝回去。”边说边拉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朱氏身上。
朱氏脸上一红,她夫君总能一本正经的做出令人脸红的举动,她是一点儿都招架不得。
看着朱氏扭捏的转身走了,顾启珪惊呆了,他老爹的战斗力还是那么强,一时间连他爹称呼他小名他都不想计较了,不过,怎么可能,他最是记仇,加上昨晚他爹罚他写大字的仇恨,新仇+旧恨。
“爹爹,你书房左手边柜子上第三个格子里的那一方砚台一点都不好用,我用它写字一点都不舒服。”顾启珪故作天真。
顾国安脚步一顿,第三个格子?
“就是墨色发蓝得那方。”顾启珪添油加醋。
“墨色发蓝?”顾国安面色一僵,他想把怀里的败家子扔掉,可以退货吗?
“本来爹爹藏的那么严实,启珪还期待说定是很好用呢?没想到还是不好用……”怀中的死小孩用委屈的声音说着令自家老爹抓狂的话。
沈氏古砚,世上仅存四方,顾国安早年偶然得此一方,就连当年科举,他都没舍得用,现在被幼子拿来练字。听着幼子明显故意的语气,顾国安好气又好笑。
“砚台不好用?”顾国安平静的问。
“嗯嗯”顾启珪不怕死的重重点头。
“用多了习惯就好了,从今日起就用它加写二十张大字,每天晚上我检查。”顾国安把儿子放地上,接过管家手里的铁锹。
姜还是老的辣,听到自家老爹这样说,顾启圭的包子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赶紧跑到自己爹爹眼前,殷勤道:“爹爹,启珪帮你。爹爹,你看,儿子才这么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二十张大字太多了。”顾启珪边说边比划自己的身高。
顾国安静静看着活宝一样儿子的表演,不说话。
看着自家爹爹严肃的表情,顾启珪蔫了,他最是知道,爹爹平时最是爱护他们姐弟的,耍赖耍宝,他都照单全收,唯做学问一事,容不得半分讨价还价。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爹公报私仇的本质,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