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糖不都一个味道?”顾怀瑜暗自嘀咕,再说,自己也不会做啊。
宋时瑾面上笑意加深,怎么会一样,我寻遍了整个大周,都找不到你给我的那种味道。
“你会吗?”
话音将落,门帘处轻响,一个青衫小厮端着茶水低头而入:“宋大人,老爷子命小的在一旁候着。”
“嗯?”宋时瑾面色一沉,视线落到青衫小厮身上。
“大人。”小厮瑟缩一下,满脸苦相,将头埋得更低,他也不想来的啊,“老爷子说,让,让小的告诉您该怎么做。”
要做这松子糖,也是宋时瑾临时起意,他自己自然是不会的。
但能不能做成,会与不会都不重要,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的是这过程,让顾怀瑜能忆起昔年,没有银子时,两人蹲在糖肆后门闻着糖香味解馋那段日子。
这会见顾怀瑜颇有兴趣的样子,宋时瑾改了主意,“你说说。”
“这松子糖,说起来简单但也挺难,需得先将这沙饴加水熬至融化,不停搅拌至水干成琥珀色,再倒在桌面上,加入松子,并用竹篾翻动,待冷却后将糖揉成细长条状,再切块。这难的就是火候,若火烧猛,糖易粘锅,稍不注意熬过头了便会发苦,且揉糖之时,糖块尚带温度,小姐身娇体贵,怕是受不住。”
小厮心里暗暗叫苦,宋大人虽对老爷子颇为敬重,但明知道今日宋大人会带重要的人过来,还让他来叨扰,这不是让他讨人嫌吗。
“是有不妥。”宋时瑾复又看了一眼顾怀瑜,随后道:“你在旁边看着,我来!”
小厮松了口气,忙上前将炉子点燃,然后躬身退到了一旁。
第71章
橘红的火焰燃起,宋时瑾抬步上前,动作间全是潇洒模样,将那口装了沙饴的锅加到炉子上,从碗里舀出两勺清水放到锅里搅了搅,炭火微炙,不多会,糖霜渐融,泛起微黄的泡。
青衫小厮想要张口提醒,又见他沉稳模样,默默退守到了一旁。
削好了的竹篾顺着手腕搅动,微黄的糖稀色泽渐变,宋时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此简单的事,怎么会难得倒他。
今日,定要让顾怀瑜吃上自己亲手做的松子糖!
“需要帮忙吗?”顾怀瑜问。
缓缓搅动着锅中的琥珀色的糖稀,宋时瑾语调轻松,道:“不用,如此简单之事,你在一旁等着吃便好。”
糖香味渐浓,锅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满室甜腻。
顾怀瑜吸了吸鼻子,爱极了这个味道,小时候没有银子,极少吃到糖果之类的稀奇吃食,她最爱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拖着宋时瑾跑到糖肆,只闻着味儿也能高兴许久。
只是随着年岁渐大,如今能随意买的起了,儿时心心念念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她还是喜欢这个味道,与味觉无关,只是一种单纯的情怀。
“还记得以前吗?”宋时瑾略微侧头看着顾怀瑜,笑道:“你说若以后有了银子,定要将糖肆买下来,将里头的糕点当饭吃。”
顾怀瑜遥想了一下,不知回忆到了什么,也笑道:“你还说待你有了银子,定要将珍馐斋买了,日日吃肉呢。”
小孩子心性,总是那般容易满足,当时只觉得,眼前所见那些触不可及之物便是此生最大的梦想,如今想来,童言童语,倒是幼稚且可爱。
“买了啊。”宋时瑾含笑道:“只京城便有十余家。”
顾怀瑜错愕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不对劲起来。鼻尖浓郁的糖香味渐苦,一缕泛着靛色的烟飘至眼前。
青衫小厮虽不想打断这两人的对视,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锅里的糖……糊了。”
宋时瑾一怔,回头看向小锅,中间离火心最近的地方,已经粘连到锅底,隐隐泛着黑色的光。
方才还胸有成竹,小事一桩,就差拍着心口保证了。
这么快就让他在顾怀瑜面前丢脸,这样就很尴尬了!
“拿去倒掉!”啧了一声,宋时瑾对着小厮吩咐。
小厮一抖,只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为何宋大人要那么看着我!赶忙捏起袖子挡在指间,提住锅耳提起,匆匆去了门外。
难得见他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小厮一走,顾怀瑜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着向着他伸手道:“我的糖呢?”
虽有苦味,但随着糊掉的锅被端走,那股味道也逐渐减淡,只余淡淡甜香味,萦绕在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里。
望着眉眼间带着笑意的顾怀瑜,刺目地光似乎都柔和了起来。宋时瑾的心没来由的悸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双细腻的手轻轻捏住。
他指尖动了动,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稳稳地放到了顾怀瑜的手心。
“这是什么?”一句玩笑之言,没想到他真的给她东西,顾怀瑜好奇问道。
宋时瑾喉咙有些紧,声音哑了几分,略显紧张:“你先打开看看。”
盒子入手颇沉,是上好的沉香木做的,上面雕着簇簇梨花,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香味,指甲盖大小的锁扣做成了鸾凤造型,长长的尾翼勾起,正巧锁上盖子上的凹槽。
顾怀瑜垂下眼眸,避开他有些捉人的视线,缓缓将锁扣转动下开,捏着盒盖打开,入目是红色的绸缎铺就在盒底,一枚同心玉卧在上头,莹莹光线相照,上头浮雕着的一龙一凤似活过来一般,收尾纠缠密不可分。
顾怀瑜心神俱震,原因无他,这个东西,她曾经看到过!
在那个火光冲天的梦中,宋时瑾杀了林氏兄妹之后,曾将此物放在她的墓碑之前,然后就被那个刀疤脸带人围剿,最终万剑穿心而亡。
她能保证,在此之前,自己从未见过这玉佩,甚至连相似的样式也没见过,更谈不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既然这枚玉佩是真的,那是不是代表……
上辈子的宋时瑾,真的为了自己,做出那般傻事?
顾怀瑜颤抖着手,缓缓抚上那枚同心玉扣,指尖有温热传来,她鼓足了勇气抬头,就想张口亲自问问他,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却在看到宋时瑾温柔至极的目光时,幡然回神。
这不是上辈子,宋时瑾的人生轨迹已经全然不同,知晓前世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若是贸然问了,只怕是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联想到她失常那日的表现,宋时瑾会对她重生一事起疑。
这是她极力隐藏起来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如若不然,自己可能会被当成妖女处置掉!
“我有事想对你说。”迎着她不停变换的视线,宋时瑾轻声道。
顾怀瑜如梦初醒,留意到他眼中的坚定,赶忙撇开视线将盒子盖上,抢在他之前道:“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莹白的手托着紫褐色的盒子递到宋时瑾眼前,他顿了一下,没有伸手接过,而是继续道:“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明了。”
顾怀瑜怔住,托着盒子的手也忘了收回,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心跳,复又乱了起来。
宋时瑾继续道:“你对我而言,与旁人不同。原不打算这么早同你说这些,可我太过贪心,奢求太多,终究情难自禁。想要无时无刻的看到你,守着你,一步也不想分离……”
门口又传来响动,小厮举着新取来的小锅,正欲撩帘而入,见宋时瑾目如刀匕刺向自己,浑身一震,退了出去。
他重新转过头,有些紧张地看着顾怀瑜,索性不再耽搁,一鼓作气,道:“我此生所求,只你一人而已。”
顾怀瑜的手颤了颤,下意识抬眸,对上他无比认真的眼,里头是化不开的深情缱绻,浓的似墨,倒影着她的身影,似乎要将她揉化抹匀,刻进骨子里。
“我……”
顾怀瑜顿了许久,指尖紧紧扣着盒子边缘,淡粉色的指甲盖血色褪去,终究还是将盒子递了过去:“对不起……”
如此深情,她早已经不配拥有,只能辜负。
此生,唯余复仇而已。
或许她对宋时瑾是有不同,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不会回应。
林家与二皇子勾结,自己尚在龙潭虎穴,行差就错等待着自己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不想连累宋时瑾,若真如梦境所示,因为她,宋时瑾会死,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未享,世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在等他。
身陷囫囵,只她一人足矣,没必要牵扯进来无辜的旁人。
再则,这世间根本没有永世不变的感情,他现在或许是心悦自己,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他对自己究竟是儿时情谊作祟,亦或是其他。
若有一天,这点儿时情谊变了质,褪去这层光环,余下的还能有什么。
宋时瑾动了动僵硬的指,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看着顾怀瑜,四目相对见,暖风吹进房间,她发间的步摇微晃,反射出的光灼得人眼球刺痛,甜香味依旧还在房中弥漫,宋时瑾嘴里却有些发苦。
“我是个孤儿,生来不知父母,沿街乞讨好些年,将死之时遇见了你,若无你,我早已饿死在街头……”
顾怀瑜抿了抿唇,松了一口气,道:“或许你对我只是感恩而已,时时刻刻念着,这种心情迷惑了你,让你误以为对我……”
话音未落,就被宋时瑾打断,他道:“并非如此,我自己心中明白,想要报恩与情爱不同。
见到你,我的心跳会不受自己控制的悸动,你的一颦一笑皆能让影响我的心情,我不想你受委屈,看着你对旁人好,我会嫉妒,容不得别人对你有一丁点肖想。
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你不知我是怎样的心潮翻涌,连午夜梦回间,也全都是你的身影。
我知道你可能暂时无法接受,今日同你说这些,也是我深思熟虑许久才做下的决定。送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我不急着要答复,若最终你真的对我无意,便当这东西,只是……一份谢礼吧。”
顾怀瑜张了张嘴,喉间似堵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上,她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份感情。
“只是,这东西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
宋时瑾心跳几乎停止了跳动,在她拒绝的那一刻,许久,他才朝她苦笑道:“我送出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时候,若你真的不想要,便丢了吧。”
顾怀瑜看着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手中那个盒子,似乎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走吧。”宋时瑾垂下眼眸:“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72章
与来时的雀跃不同,如今回去的道路变得既窄又长,逼仄又走不到尽头,连光都是凉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倒也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彼此心里都装着事,无从去说。
顾怀瑜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只能不停回想上一世,不停逼迫自己,用心中恨意去压下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身后目光灼灼,让她无法忽视,只能神思渐乱,成了一团更加理不开的乱麻。袖口的那个盒子,忽然间变得好重,拉扯着她的手,不停往下坠。
宋时瑾落后半步之遥,漆黑的眼眸中依旧满是她的背影,偏离头顶的烈日,斜斜打在她身上,分明身处闹市,却有一种浓浓的孤寂之感。
他有种冲动,想要将重生一事脱口而出。
两人具是重生而来,在林府再遇那天,他就已经知晓。
此生自己并未去寻她,八岁的自己没人救赎,而顾怀瑜的人生,自然也不会有自己出现。
她该是没有关于松子糖的记忆的,可在那日她却笑着给了他,安下了他两世漂泊的心,更何况,她当日找上辜九打探那几人的消息,就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只是他不敢去想,逼着自己不去相信而已,后来的许多也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唇间蠕动半分,宋时瑾还是没有开口。
说了又如何,她只当自己是昔日好友,儿时玩伴,即便知晓,也改变不了任何,两人间也只会徒下留尴尬而已。
她未放下上一世死得那般不体面的心结,只怕是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如今还能依着这份恩情守着她,虽不满足,倒也比躲着不见他好。
隐身在旁的几个暗卫表情也是一言难尽,从宋时瑾道出心意那刻,几人就退了下去,都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怎的这会两人一出来,气氛就变得这般莫名其妙不说,连距离都拉远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