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从案几上拿起了菜刀,见马安才几人还站在肉摊旁边取笑,猛的一下把菜刀钉入案上,钉得深深的刀子亮晃晃的,把几个儒弱的秀才郎吓了一跳。
马安才是立即往后蹦了一步,指着朱红又笑了起来,“一家人都是猪,你大哥叫朱胜(猪肾),你三哥叫朱水(猪下水),你叫朱红(猪红)。”
朱红听到这话气得又要往案几上拔菜刀子。
马安才从小在县城里长大,与这朱红从小就不对付,自从记忆中他就拿这名字取笑她,而今更甚。
朱红作势上前要打人,忽然看到一袭长衫,身姿俊伟的方伟,脸颊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目光盯着方伟移不开眼。
沈文忠瞧见了,拍了拍马安才的肩,“看看,猪红看上方兄了。”
马安才原本还想稀落两句的,这会儿看到方伟窘迫通红的脸,大笑起来,“方兄,你被猪红给看上了,不如方兄娶了这小妮子得了,反正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娶了这小妮子,你就可以来县城,由朱家人供你上学,将来考上了举人老爷,同喜同贺,多好。”
马安才这么说着,笑容却是不怀好意,方伟听到他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涌,若不是注意自己读书人的形象,恐怕当面给吐了出来。
朱红被马安才一说,脸色不好意思起来,忙垂下头去,那泼辣劲也没了,粗壮的胳膊背在身后,一副少女家的羞涩,这模样又看得几位秀才郎一片想吐的冲动。
朱红若不是老被马安才取笑,封了这些难听的外号,别人看到她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可是自从大家知道她这个封号后,她所有女孩子家的举动都成了几人的笑谈。
方伟推了马安才一下,只想离开了事。
眼瞅着人要走了,朱红一个使劲,猛的从案几上拔出菜刀,把几个秀才郎吓得又退了好几步,方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朱红手起刀落,麻利的从案上割下一大块肥肉来,刀法灵活的往肉的一端里弄出一个小孔,用稻草穿过去打了结,迅速的提着大团肥肉来到方伟的面前,伸手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这下马安才几人再也控制不住,笑个不停。
方伟从来没有觉得这肥肉这么让人刺眼,肥肉被人丢入怀中,他一向宝贝的衣裳染上了油渍,心痛得要命,这会儿拿了肉就往地上一丢。
朱红见了,眼眶有了泪痕。
沈文忠唯恐天下不乱,从地上把肉捡起来交到方伟手中,“人家看上你了你就接住,算你们的定亲之物了。”
听到这儿,方伟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一旁恶吐起来,手中的肉又被丢在了地上。
朱红猛的把菜刀钉入案几上,三两步来到方伟身边,从地上捡起肉塞到方伟手中,大刺刺的说道:“给你的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别听他们说的什么定情之物,我只不过想给你一块肉而已,是个男人就别婆婆妈妈,收着就是。”
马安才被朱红那气势吓着,也不笑了,与几个同窗转眼向方伟告辞,这小妮子马安才特别了解她,她虽然比他小几岁,但在他小时候就因为叫她猪红,有一次被她拿菜刀从街头砍到街尾,吓得他好几个月都绕着东街走。
转眼人不见了,朱红也收拾了肉摊准备担着担子回去。方伟看着手中的肉,又往一旁吐了两口,再回过头来时,肉摊上也没有人了。
方伟把两斤多重的大肥肉带回了方家。
这下把方家一群人给乐坏了,梁氏等人都进了厨房,她来到东屋,见门开着,方伟伏在案上读书。
“四儿啊,今日这肉花了多少银子?”梁氏害怕方伟乱花钱给家里人买肉,反正那几个儿子粗糙着,不吃肉也是行的,可读书郎的这些钱都是要用到刀刃上的,不可浪费半分。
方伟想起今天的事就觉得想吐,没好气的说道:“别人送的,并不是我买的。”
梁氏这下放心了,又问了几声可缺银子花之类的话,方伟手中有银子,今日去了县学,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去,下次去的时候再从梁氏手中拿也不迟的。
一块大肥肉,没有半点瘦肉,这可是庄稼人最喜欢肉,即便是自己上街买肉,那肉摊老板也会肥瘦相接,搭着卖出去的,否则瘦肉谁爱卖,没有半点油荤。庄稼人买肉吃不就是买油荤么。
所以肥肉和板油是庄稼人最受欢迎的。
这次是梁氏亲自掌厨,她怕两个媳妇儿私自落下一星半点的。两斤多的肥肉能吃好几顿了,可不能一口气吃完,吃完就没了。
于是梁氏把肉分成了五份,一份约四两左右,打算做五顿来吃,一旁硬站在厨房里帮方芳一起加柴的元南花看梁氏切成五份,脸色就不好了,一份那么少,一家人哪够吃,何况大部分得给读书郎,落在口中的又有多少,一人一块就不错了。
把四团肉用泉水冰着,砧板上的四两肉,梁氏切得很碎,快成肉沫沫了。切了一半剩下一半却切成大块大块的,元南花瞧这架势就知道梁氏是准备把这几块大肥肉留给读书郎了。
元南花紧紧的盯着梁氏掌厨,那眼馋的模样就是隔着一个灶台的梁氏也察觉到了,梁氏皱了皱眉,责骂道:“怎么,瞅着肉就能瞅出油来不成,给我滚出厨房去。”
元南花当作没听到,死皮赖脸的呆在方芳旁边帮着烧火,平时一人烧火做饭都行的,这会儿两人烧火,一人做饭,元南花简直就是多余的,但她不管梁氏怎么咒骂也不出厨房,梁氏看着手中的肉也不想再多费口舌。
肉沫是直接倒入野菜汤里煮的,下了一锅的水和野菜,上面飘着几团肉沫沫,但滚了几滚,整锅汤都有了肉味儿,上面还飘着一层猪油,直看得人流口水。
把野菜汤按着平时一样分出几份。而砧板上的大块肉,梁氏就放在锅里煸炒了一下,加了盐就盛了出来,白花花的放在碗中,看得元南花脸红脖子粗。
梁氏见着了,冷哼一声,夹了一块大肥肉,“方芳,你过来。”
方芳听到梁氏叫自己,面上一喜,忙上前接住梁氏给的肉,咬在嘴里,满嘴的油荤味儿,直吞得她把舌头都要吞下去似的。
元南花见方芳吃了一块,也跟着起来,来到梁氏面前,盯着碗中的肉看着,梁氏把碗一捂,扫了元南花一眼,把肉和疙瘩汤端出了厨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进了东屋。
元南花脸色一暗,看向意犹未尽的方芳,只见她嘴角边还有油汁流出来,直看得她饥肠辘辘,于是上前就捧起了野菜汤碗想偷吃一口,谁知被方芳拦下。
一个小姑子的眼神也是狠的,跟梁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嫂,你若敢喝一口,我就告诉娘,不要又像上次一样,连一口汤都捞不到。”
元南花泄气,放下汤碗,气得出了厨房。
方家人终于吃到了久违的肉汤,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那喝肉汤的嗖嗖声,只怕连院子外的人都能吃到。
一碗肉汤下了肚,再吃豆饭就觉得没滋没味的,聪明点的把豆饭下到肉汤中,一起喝汤吃豆饭,哗哗哗几下一碗就见底。
方家人终于吃饱了,方伟换了衣裳从东屋出来,一入眼便是苏小月忙碌的身影,只见她正在烧水,每到这个时候,方伟就能看到苏小月烧水,有时她会加一些金银花进水里去,有时会加一些艾草进去,花样挺多的。
方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苏小月加了柴火起身,那娇小的身材,看着就让人怜惜。方伟想着,自己将来要找的妻子必定要像二嫂这样的姑娘,可看着苏小月时,脑里忽然浮现出朱红那粗壮的身躯,还有她拿菜刀砍肉的彪悍模样,方伟打了个寒颤,最后看了苏小月的背影一眼后,走向主屋去。
一家人心满意足的齐聚主屋。
方二福与方伟坐上首,梁氏坐方二福身后不上桌。
几个男人围着桌子,先是给方伟道谢,没想到秀才郎在县学里还有这样的朋友的,送肉送得这么豪爽,尽是肥肉,半点瘦的都没有。
方伟此时吃下人家的东西,再想起朱红,还是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吐了,刚吃下的好东西,他舍不得吐出来了。
言归正传,方伟把这次在县学里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方家人到这时才真正知道二房是做了什么生意。
方伟说三道菜就二两银子,听得是目瞪口呆,不知道二房要赚多少银子去,居然背地里赚了这么多钱两,难怪敢开口说要建新房,要搬出方家去住的。
☆、第37章 狼群袭击
方家人又开始为三房这赚钱的门道研究了半晚,越想就越气愤,越想就越眼红,这要赚多少钱去,要是二房没有分家……
不分家二房也不可能把方子拿出来,方家人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大多有对方河的惧怕,一言不合就是一箭,谁受得住。
齐惠的目光闪了闪,她坐在方亮的身后,不能像男人一样坐在桌子旁谈正事,这会儿她想起上次与二房的泥鳅事件,心里还痛惜着那十二文钱,这会儿也顾不得方家男人的想法了,直接插话出声,“二弟身手这么好,我们别想在他们身上落下好处,不如直接叫三爷过来评理,毕竟这赚钱的法子在没分家的时候二弟妹就已经在使了,而且还赚了不少,这么好的赚钱门路哪有不交还给方家的道理?”
这次方二福没有斥责齐惠的突然打断,觉得是这个理,觉得这方法可行,方家其他男人也觉得可行,只方伟的神色晦暗不明。
此时梁氏的脸色却白了白,伏在方二福耳边低低说了一声,“那五十两银子若是二儿又说了出来怎么办?”
方二福听到五十两银子的事,心里头就不好受,像一根刺钉在他的心窝里。
方二福不准大家叫三爷,可不叫三爷过来评理,方家几个男人都知道不敢再像前几次那样上前明抢了,方河的身手在那儿,经过这几次后,他们也相信方河绝对对几兄弟下得了手的。
左右都不是,方家一群人商量了大半夜都没有一个结果,子夜了,方家人散了,各自回房。
齐惠并不傻,她不比元南花,耳根子软,不记事,她是记得上次方河说的五十两银子的事的,虽然事后跟方亮又重提了一下,结果被方亮给骂了回去,再也不敢提,而今她提到三爷过来评理,方二福一开始答应了,可梁氏在他耳边说上几句就立即反了悔,她只要略想想就知道梁氏说了什么,定然是那五十两银子的事。
方家穷成这番模样,连口疙瘩汤都没得喝,父母手中却抓住五十两银子的巨款,搁在谁身上都不会相信,所以不管齐惠心里万番无奈万番恼怒也不敢发作,也不敢随便发话,就算梁氏为了堵住她的嘴,叫方亮把她给休了。
方家若有这笔银两的话,方亮再找媳妇也不是难事,所以她不敢有半点造次,只当没有听到,等待时机。
方家的人谈了一夜未果,一家人想着二房那赚钱的方法,心里就寝食难安,三道菜加茶水米饭便是二两银子,这好赚的事,本就应该交还给方家,哪有私吞的道理。
齐惠在天堪堪亮时就睡不住了,早早起床,方亮睡在外头,听到动静也跟着醒了,他一夜浅眠,也是想了许久。
“再睡会儿,你这两日不上工,就在家多休息一下。”齐惠从床尾落地。
住在隔壁小房间里的是方天兄妹三人睡在一张床上。三个小萝卜头昨夜吃得圆滚滚,这会儿特别好眠。
齐惠上前给三个孩子盖上小被,早上露水重,容易着凉,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看病,只能处处注意着,好在三个孩子身体都算壮实,一年到头偶有小风寒,一碗姜汤水下去就行了。
方亮农忙过后就没有停歇,这会儿听妻子的话躺在床上没动,看着妻子去隔壁小房,接着又出来,望着妻子那身段,似乎瘦了些。
心想着自己在家歇两天就得去运河那边再干几日,挣点现钱才行,若是能遇上贵人,跟着一起跑船运就好了。方亮暗自想起一同跟着干活的王小四。
那日正好船上的贵人从船上掉了东西,王小四眼明手快,立即跳下水去打捞,把东西捡了起来,他那忠心劲儿入了贵人的眼,就成了东家船上的固定搬运工,随船队出发,一个月来回,还能休息两日,就能得到一两银子,且在船上也不用时候都搬运东西,还管吃管住。
想想这差事就划得来,可惜那日不是他们两兄弟遇上。
齐惠并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她出了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屋后有鸡的叫声,她慢步绕入屋后,就见二房做的竹篱笆内,三只小鸡正活蹦乱跳的在地上寻活食。
这是二房赚钱买的鸡,三道菜二两银子,简直不要太赚钱了。有钱买鸡,有钱买肉,而她们一家却吃着豆饭,喝的是野菜汤,成日里连油水都没有,盐都要斤斤计较。
齐惠越想越觉得不平衡,盯着三只鸡发愣时,正好苏小月来后屋喂食,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她叫了声“大嫂”,齐惠敷衍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齐惠出了院子,本想去山脚下寻寻有没有野菜的,没想遇到了罗二梅,齐惠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与周围邻居多说话,这会儿看到罗二梅,想了想,朝她走去。
“婶子起得这么早呢。”齐惠含笑走近。
两人一人挎一个篮子,一向不太开口的大亮媳妇,今日忽然套起近乎,着实让人奇怪。
罗二梅是个寡妇,而今下有二子一女都长大,老大娶了媳妇,老二方兰嫁下游的宋家村,老三正适龄,没娶。
带大了三孩子,成日无所事事,最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方二福这一家在她年轻的时候受过祸害,一直怀恨在心,巴不得在方二福家周围转悠,就想着看他们这一家的丑处。
现在齐惠过来,正合了她的意,免得去打听,特别是大河媳妇做生意赚钱的事,村里有好几个妇人都来问罗二梅知不知道,她正愁没有机会呢。
罗二梅即刻含笑,“大亮媳妇啊,这是要进山呢,一起呗。”
齐惠正有此意,于是两人往山里头走。
苏小月从山上扛着柴下来,竹篮子里是最后一点甜高粱,这下她连红籽一朵一朵的摘下,打算明天开春,种自家田地里,到时想吃就吃,也不用进山里来,免得危险。
刚走到山脚,就听到前面拐角处,两人悄悄低语,其中一道声音是齐惠。
齐惠套了半晌的近乎,终于绕到她想要的话题,向罗二梅说道:“婶子,你不知道,我那二弟妹是个有本事的,上次在山上取的蜂蜜她都收着自己吃了,也没打算拿去卖钱呢。”
上次苏小月找到蜂蜜的事就是罗二梅说出去的,哪有不知道,她啧了一声,“还真会吃,那么多蜂蜜也能卖几文钱了,我说大河真是娶了一个不会持家的。”
齐惠本想引出罗二梅问二房怎么赚钱的话题,没想又歪了,若不是想借她的嘴把话传出去,她也不会跟这个蠢货耗了一个早晨,她见寻来寻去,也没有寻到半篮子野菜,有些没有耐心了,于是直接切入主题:“婶子是不知道,我那二弟妹有些能耐,不靠这点赚钱。”
这下罗二梅不淡定了,她正要打听这事来着,没想齐惠居然说到这话题上,于是乘杆子问道:“莫不是每次方金贵家送去镇上的那笔生意?啧啧啧,蜂蜜都不卖,留着自己吃,不知那生意赚了多少钱两?”
齐惠目光闪了闪,佯装左右看了看,靠近罗二梅,把昨夜秀才郎说的话简要的说了一下,特别是县学学堂里的人排队卖的场景多描绘了两句。听得罗二梅目瞪口呆,“二……二两银子?这么多?”
苏小月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直接从拐角走出来,轻轻咳了一声。齐惠吓得回过头来,见是苏小月,脸吓得煞白,还真是好巧不巧被正主儿给听了去。
人后不说人坏话,果然是应验的很。
罗二梅也没想到苏小月这么早就上了山,看她这模样,恐怕站了有一会了,那刚才那话……
罗二梅心想着你赚了这么多银子,还不让人说了,藏着掖着那模样,看了就让人不舒服,于是提着篮子作势要走。
齐惠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拿话题来圆,“婶子,上次集市听宋家村的人说兰兰这几日就回娘家来,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兰兰回来告诉我一声。”
罗二梅也反应过来,接了她的话,“兰兰是个孝顺的,到时我知会你一声。”
苏小月就知道两人在打哈哈,想把话圆过去呢,她既然听到了,可不会装没听到的道理,于是问道:“大嫂,三道菜卖二两银子的事不知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