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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在老城区搜寻的费奥多尔失踪,没能留下任何痕迹。询问了那位直到如今也未曾意识到自己深陷危险的小女孩,才勉强得出了青年独自一人去见幕后凶手的结论。
  能够要挟到费奥多尔的,只有与太宰治相关的内容才行。
  然而犯人显然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甚至能在工藤优作面前轻而易举犯下罪行。即便这位在世界范围内都饱受名誉的推理小说家再怎样推测,现有信息如此之少,他也无法得知对方所在地点。
  毕竟如今的谜团可谓是接踵而至。
  根据工藤新一带回的消息,警方原本已经锁定了这位神秘邀请者的真实身份,然而彻查资料库中也查无此人。正如同早在最初就无法找到被抛弃在孤儿院中太宰治的亲人,直到现在,有关那位女人的信息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大概率是太宰治的亲生母亲,对方却否认了这个猜测,并且着重提起了米哈伊尔。
  唯一的真相太过荒谬,即便是工藤优作都不敢轻易下判断。同样的,毛利小五郎也考虑过这方面,但很快又因为费奥多尔完全不似混血的长相放弃了自己的猜测。
  米哈伊尔的妻子,怎么可能会是面貌与太宰治那孩子完全一致的人?那她与太宰治之间,岂不是也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血缘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对好不容易才撞着胆子向家人坦白关系的恋人
  那是违逆了伦理道德孕育而出的禁断之果。
  ──
  在那片过于寂静的游乐园中,不知何时传来了倒计时的读秒声。
  看似轻快活泼的游乐设施运转时播放的曲调,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空灵。旋转木马身上的鲜艳彩漆一片片剥落,裸露出那之下早已生锈的内里。
  就连这座看似正常无比的旋转木马,也是由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废弃设施改造而成的。
  是了,这才是与女人那一身丧服相衬的景象,而不是什么在诡谲环境中响彻着颇具童心曲调的场景。
  就好像她周身所处的一切都该是这般,一同跟随着她奔赴死亡。
  三分钟,连正常长度的一首歌都无法欣赏完,而这或许就是费奥多尔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下颌骨传来的痛楚愈发清晰,青年甚至能听见不堪重负的骨骼发出酸涩刺耳的悲鸣。他的全部视野都被女人那张与他恋人完全一致的面庞占据,隔着薄薄一层从头顶垂落的黑纱,窥视到的只有那双鸢色瞳孔中的无尽愤怒。
  然而她的表情却像极了哭泣。
  下一瞬间,女人的面庞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就连紧紧捏住费奥多尔下巴的手也因此放松了力道。
  即便不知道致使女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青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猛地向后撤去,一把挥开了自己名义上母亲的手臂,神色凝重地死死凝视着对方。
  哪怕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也不希望在最后让这个胆敢伤害她恋人的人好过。
  然而不待他来的及做些什么,枪声霎时间响彻在这片过于空旷的游乐园内,惊起了零星几只停留在干枯枝头的乌鸦。
  费奥多尔的表情定格在茫然上,血肉被撕裂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一时间甚至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紧紧捂住自己被子弹穿透的腹部,甚至连跌倒的同时躲避开伤口都做不到,只能重重与遍布灰尘的坚硬大地相拥。
  大意了,即便早就知道女人真的想要杀死的目标是自己,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开枪。
  明明再等两分多钟,自己就会葬身于火海之中,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才对
  视线逐渐模糊,费奥多尔咳出一口血沫,颤抖着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直指自己的枪口。
  他看到了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身影。
  着装是最简单的黑色西装裤与白衬衫,面容与他完全一致的男人面颊惨白,过长的发丝被汗水黏腻在额角。他紧紧将表情恢复到清冷的女人揽入怀中,力气大到像是要将对方揉入骨血,满脸都是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还活着,他的妻子还活着。
  米哈伊尔急切地掀开对方自头顶垂落的黑色薄纱,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妻子的五官,想要将她的面容牢牢刻印在心底深处,不会再随着时光流逝而忘却。
  女人却微微垂眸,不愿意与自己阔别了十八年的丈夫对视。她攥紧手枪的右手缓慢抬起,趁着米哈伊尔不注意的时候,抵上了对方的大腿处。
  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米哈伊尔早就不是令自己沉沦的那个人了,所构成他的一切,已经寻不到丝毫那个人的影子。
  魔人,怎么可能会是面前这个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的生物?
  真是荒唐到令人发笑。
  父亲鲜血早已将他的衣衫浸透,遭受到枪击的青年看到这一幕。他嘶哑的声音,虚弱无比地呼唤着米哈伊尔,试图提醒对方。
  那个女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的确深爱着某个人,但那绝不会是如今的米哈伊尔。所以他丝毫不会怀疑,对方是否会开枪这一点。
  不,倒不如说如今的情况,父亲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选择停止游乐园的炸弹,放任太宰治去死。
  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个女人死去的。
  到底要如何是好
  然而米哈伊尔的注意力并没有分给他丝毫,仿佛面前这个即将死去的青年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贪婪地汲取着阔别十多年妻子身上的温度,不知不觉间,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被漆黑丧服包裹的肩头,晕染开更深的色泽。
  她轻声叹着气,举止间没有任何迟疑,让纤细指间扣下了扳机。
  闪烁出火光的枪口最终偏离了些许。
  脚腕传来一阵刺痛,米哈伊尔的表情也因此僵住。拟态为女性形态的潘多拉亚克特一把将男人推开,冷淡的表情混杂了几分深入灵魂的疲惫。
  她撇向旋转木马顶端的巨大电子显示屏,倒计时显示距离爆炸的时间所剩无几。鲜红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使得费奥多尔的心脏揪紧,然而女人却并未对此展露出过多的情绪。
  在场的三人中,真正会死掉的只有力量继承不完全的费奥多尔。
  所以她并不会担心什么。
  你并不是他。潘多拉亚克特低下头去,仔细观摩着米哈伊尔那张与他真正深爱之人完全相同的脸。
  末了,依旧做女性打扮的他只是摇了摇头,得出了这番结论。
  他之前究竟是自欺欺人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守着这样一个除了面貌以外、与真正的魔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男人,度过了这么多次轮回?
  自己清醒的时间未免太晚了些。
  这一枪能说明很多东西。
  就比如米哈伊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妻子并非跟他抱有相同的心情,甚至连她的出现都能说明很多问题。
  譬如说,当初她产后死亡一事也是伪造的,尸体是伪造的,她是自愿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了自己。那之后突兀出现所谓的友人,极大可能也是自己逝去的妻子伪装而成的。
  一切都是谎言,她自始至终爱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电子显示器上的鲜红倒计时飞速流逝着,即便是注意力全部放在他那死而复生妻子身上的米哈伊尔,也意识到了这串只剩下两分钟的数字代表着什么。
  他们大概今天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男人那空白的表情很快便被悲伤占据,即便他因脚腕的伤痛无法站起,也死死拽住潘多拉亚克特握紧手枪的那只手腕,始终不肯松开。
  就连米哈伊尔本人也不曾知晓,他的双眸中流露出了不断涌动的疯狂,就这样不断收紧施加在指尖的力道,将妻子的手腕攥到青白。
  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吗?他声音沙哑地质问着,得到的却是所爱之人过于淡然的回应。
  我很累了。
  潘多拉亚克特如此回答说。
  直到现在,他都很体贴的没有解除自己的拟态,依旧以米哈伊尔熟悉的那副面容出现在他面前。至少在这方面,还是稍微照顾一下这位为了亡妻坚守了十多年的男人吧。
  即便他早已不是自己真心所爱的那个人了。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会欣然接受。因为他可以不再让我感到孤独,让我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潘多拉亚克特又一次叹了口气,他的指尖因长时间血液不流通的缘故,早已僵硬变得青紫。带有些余温的手枪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声。
  他用自由的左手轻轻覆盖在了米哈伊尔那青筋迸起的手背上,手指强硬地将对方扒开,甚至连直视的眼神都不肯给予半分,兀自解释道:很奇妙吧,明明最早的我们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可是在失去了敌对的必要之后,却能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已经彻底陷入慌乱状态的米哈伊尔,艰难将所爱之人所说的话语咀嚼,很快便理解了对方所说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早就意外死亡的未婚夫。
  拟态之后的潘多拉亚克特,五官走势比起往常更加柔和。他那双色泽同样温柔的眼眸深处晕染开了怀念的神色,某些过于沉重的爱意显露,让这位抱着自己执念艰难熬过无数岁月的人,流露出了想要拥抱死亡的疲惫。
  但是他还不能睡去,至少不能让这份延续了所爱之人夙愿的世界就此毁灭。
  潘多拉嘴角微勾,轻声道出了他们相爱的缘由,因为能看到相同风景的人,这世界上只有彼此。
  他们是抛弃了立场与成见,在那之后终于走到了一起的同类人。原本生来注定孤独的存在,遇见了足以填补心脏空缺的另一半。
  不必再敌对之后,孤独的人终于可以拥抱着相互取暖。
  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在真正体会过什么叫做幸福之后,即便是太宰治这样的存在,也会为了留住这份情感而付出一切。
  温热泪水划过肤色苍白男人的面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晶莹泪痕。米哈伊尔在他妻子脸上见到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表情,自然也明白,那位他永远比不过的情敌,在他所爱之人心中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分量。
  他毫不掩饰自己哭泣的表情,哽咽着呢喃道:是我不够资格吗?
  除了那份过于炽烈的感情,如今的米哈伊尔,已经没有任何的那人所遗留下来的部分了。
  潘多拉亚克特扭过头去,不忍心去看男人这副过于凄惨卑微的模样。一旦清醒过来后,自己才能切实感受到米哈伊尔不过是披着他恋人皮囊的陌生人罢了。
  也不想想,那可是足以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人,怎么可能会流露出这种感情?
  你那副表情就很可笑。他毫不留情嗤笑道,语气间夹带了轻蔑之意,背过身去走向远处。
  腹部中枪的费奥多尔早已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即便一分多钟后,埋藏于此地的炸弹被阻止,他也很快会死于失血过多休克。
  现在叫救护车已经晚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在计划中,真正的费奥多尔本就会死在这场爆炸中,而自己便会将他的身份取而代之。
  更何况,他本就不喜欢那个窃取了自己恋人姓名的小鬼。
  知道特修斯之船吗?潘多拉亚克特冷漠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询问着在场唯一一位还清醒着的男人。
  自己的妻子毫无征兆地转移话题,跪倒在地的米哈伊尔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上百年的船,但凡有一块木板腐朽,就会立刻替换上新的,直到所有的部件都被替换完毕。距离炸弹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潘多拉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余裕,如同一位随口询问着哲学问题的陌生人,重新绕回了米哈伊尔面前。
  他刻意压低声音,表情嘲弄地询问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那一瞬间,困扰了米哈伊尔十多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关于他对妻子莫名其妙滋生的爱意,以及在这些年间逐渐模糊的记忆,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就是那艘特修斯之船。
  而妻子真正深爱的那位意外死亡的未婚夫,是未经任何修补,没能替换过任何一处零件的、最初的自己。
  原来如此。
  从舌根蔓延开来的苦涩让男人的表情很是脆弱,越是了解到真相,越是会对现状感到无能为力。
  当这艘船上的每一根木头都被置换过了,那它还是原本的特修斯之船吗?
  不管哲学家们怎样理解,但是在他的妻子眼中,显然自己已经不是最早她所爱的人了。
  我就是被替换后全新的那一艘。米哈伊尔的语调很是生硬,面颊终于浮现了让人感到心碎的笑容。
  感谢你的迅速理解,虽然各方面都与最初的他完全不同,但至少在思维能力方面没有退化多少。潘多拉亚克特同样以微笑回复着他,高跟鞋与水泥地面接触的清脆响声在旋转木马逐渐缓慢下来背景音的遮掩下,显得是那么微不可闻。
  他稍作犹豫,注视着米哈伊尔那张遍布泪痕的脸,露出了名为嫌恶的神色。
  这么说吧,除了那张脸以外,你身上属于他的部分早就消失了。
  未亡人打扮的妇人摇了摇头,重新将自帽檐垂落的黑纱理顺,如同最终大反派在决战前讲述自己的理念那般认真解释道:现在构成了你的元素,只不过是储存在我脑海中被美化过后的记忆罢了。
  米哈伊尔陷入了沉默。
  如果说他身上早已没有了特修斯之船最初的木材,也就说明了他的性格、习惯、喜好各方面都是由自己的妻子填补而成的,没有任何一项是他最初拥有的。
  他是一个完全靠回忆构筑的人,汇聚了所有妻子对于所爱之人留下的好的那部分印象,就这样混合揉杂,铸就了最终的他。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替代品吧。米哈伊尔那双被水雾浸染的紫红色双眸,失了最后的光泽。
  他缓缓抚上自己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仿佛那颗器官的每一次鼓动,都会造成他新一轮的痛苦。
  不,连替代都不够格,就连我的存在也不过是你对那个人的回忆而已。男人并未打算等到自己深爱多年妻子的回答,兀自否定了自己。
  苦痛与酸涩感混杂,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有刀锋划过肺部,让米哈伊尔的状况愈发糟糕。
  在得知真相之后,他要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你是我创造出来最完美的恋人。潘多拉亚克特再次走到男人面前,如同施舍一般的单膝下跪,轻声道出了最后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