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君说笑,本宫是想起前几日答应太君的事,情急之下,不得已只得换身宫侍衣裳出来半日,若被陛下知道,非治本宫个欺君之罪不可。”颜墨梵自行找了空椅坐下:“本宫时间不多,便长话短说。本宫此来。主要便是几日前太君提到之事,本宫查了查,这是京中适龄嫡子名单。”
宁君所出的十一皇女博婉瑶,小博婉玳一岁,年末才能行成年礼,出宫立府,但因先帝大行,她需守孝三年后才能娶夫生子,那时十一皇女都已十七岁。
先帝刚驾崩时,宁太君因过分伤心,没有想到这些,直到三七大祭时的宫宴上,有位诰命无意间提到自己刚出生的孙女,让宁太君也起了含饴弄孙之情,这才想到博婉瑶的婚事要被误了。
次日他便找博婉玳谈博婉瑶的婚事,谁知博婉玳当时正因颜静茹与颜墨梵的书信一事,心里正不痛快,无心理会,就以十一皇女还未成年,将这事推了,宁贵君更是觉的先皇不在了,新帝便不把他们父女放眼里,心里憋着气,没几日便病倒了。
颜墨梵上寿安宫探望,宁太君便冷言冷语的提到这事,颜墨梵那时看博婉玳处处不顺眼,她不理会,他就偏要管,一口便答应下来,承诺先帮十一皇女留意京中与其适龄的男子,有了人选择,再作打算。
宁贵君想凤后已应下,女儿的婚事自然有望,从此凤后每次过来看望他,都是极品参茶相待,不久他自己的病也好了。
谁知之后又是先帝七七、又是先帝入葬的几场仪式下来,这件事便暂时不提,回来后凤后又被禁足,这件事又被拖着。眼看离先帝百日仅剩一月不到,女儿的婚事在这期间是彻底无希望了,宁贵君越是这么想,就越可望早日抱上孙子,就越觉博婉玳博待了他们孤儿寡夫,这口气一直没地方撒。
正好颜墨梵被禁足的同时,博婉玳让萧煦生权掌后宫,人人都认为博婉玳要废后,有意要立皇贵君为后,宁太君自是不想让她如意,借机发作萧煦生。
宁太君看了看名册,眼底又闪过一丝希翼,但瞬间熄灭:“有这名册何用,再过一月,便出先帝百日,到时,哀家可怜的瑶儿就要守孝三年,如今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先帝在世时,极宠爱瑶儿,不想她一走,你们竟个个……”宁太君说不下去,只拿着帕子直抹泪。
“别说还有一月,就算仅剩十日,也还来的及。“颜墨梵品了口菊花香茗,淡定自若:“这份名单,太君只需从中挑出中意的几个人选,派人去查探一番,选个如意女婿来,估计只需五日,到时太君便可亲自请陛下降旨赐婚。”
“凤后的主意,好虽好,可是瑶儿还未满十五,陛下之前就已推脱一次,又如何会允,只怕又是让哀家白欢喜一场。”宁太君沉吟片刻,摇头道。
“十一皇女毕竟是大耀皇女,总不好因先帝大行而担误了她的大事,先大婚,待成年礼后再圆房,只要宁太君有了人选,陛下也不至于那般无情。”颜墨梵说到无情二字时,语气极重,眉头紧蹙,让宁太君见着,都心头一凛。
“那就依凤后之意,难得凤后如此处境,还能为瑶儿终身大事奔忙,若此事能尽快办妥,哀家自会记得凤后大恩。”宁太君感激道:“日后凤后有需哀家之处,只管开口。”
“本宫之事怕是谁也帮不上忙。”颜墨梵苦笑。
宁太君以为他是指颜家的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后宫不得干政。
“只是,本宫还望太君能与皇贵君相睦。”颜墨梵劝道:“太君也知,本宫如今的处境,后宫诸事陛下全权交于皇贵君,且他又是陛下表亲,他的话,陛下多少能听个三五分,太君,切不可因小失大,眼下,十一皇女的婚事要紧。”
宁太君仔细想想,也觉有理:“好,就依凤后,一切以瑶儿婚事为重,哀家暂且放他一马。”
“太君能如此想最好,本宫近期不便出昭阳宫,宁太君若有事,只管让皇贵君带话即可。”颜墨梵见说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
“不必,本宫若有事,自去找你,还有人敢拦着不成。”宁太君声音洪亮,先皇君侍来见被禁足的凤后,是长辈来教导晚辈,没有陛下的圣旨明令,谁敢拦着。
他现在只想尽快解决十一皇女的婚事,别的一概不管。
“也好,本宫这便回去。”颜墨梵说着,自行出了殿,宁太君起身,目送他离开。
颜墨梵离开寿安宫,便依着看过的宫中地图的记忆。前往浣衣局。
第71章 不祥之人
一轮烈阳火辣辣的悬于高空,把树叶都晒得卷缩,知了躲在树叶中聒噪不止。
地面如同着火,酷热而蒸腾的热浪在颜墨梵周身流转。
为了避免遇到旁人而不小心被认出,颜墨梵才特别要挑下午最炎热的时候出来,而且还不敢往荫凉的游廊上走。
以前乘轿坐辇,不觉得,现在自己走上一遭,才知道,皇宫原来这么大,他近乎小跑的走了近半个时辰,居然还未见着浣衣局的影子,颜墨梵觉着自己都快被晒的窒息了。
拐到离西面宫门炎华门不远的宫道上,见着数名宫侍鱼列而行,颜墨梵见这地方离浣衣局已不远,猜想那些宫侍应是往浣衣局去的,便上前,尾随在他们之后。
“让开。”颜墨梵随着他们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高喊及响亮的马蹄声,宫侍们立刻规矩得向旁边挪了步,并跪下行礼,颜墨梵见状也只得跟着做势向旁边挪了步、跪下。
只见马蹄飞快的由身后奔往前方,颜墨梵不敢动弹,敢在宫内骑马,只有她。
他很好奇,这么热的天,她这是要去哪?
心里很紧张,也不敢说自己这运气算好还是坏,天天想着找个机会见着她,甚至想怀个孩子。
但万没想到,自已还在部署中,却已遇上她,而且竟会是在自己私自出昭阳宫的时候遇上,不行,现在不能让她发现,否则,不但讨不着好,反而会让他、让颜家更麻烦。
片刻,前方传来数马儿的嘶鸣,随后不久,他便看见一双明黄色皇靴立在他的面前,心下一沉。
博婉玳蹲下身,伸出两指将颜墨梵的下巴托起,冷笑着戏弄:“凤后这是什么打扮?朕不记得何时曾下旨废后,将你降为奴,凤后怎么就穿上这身了?前方是冷宫和浣衣局,凤后这是要往哪去?”
博婉玳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瞄往远处的炎华门。
可能天气太过炎热,博婉玳近日越来越觉烦燥,今日奏折批到一半,突发奇想,要去炎华门边的校场内跑上几圈马,再去武室狠狠打上一顿,解解闷。
不想,带着两名随侍,快马骑到这条宫道上,尽然发现了乔装成宫侍的颜墨梵,原来她还不敢确定,只当是身形相似,但当他跪下时,博婉玳彻底怒了。
颜墨梵见自己已被她认出来,也没什么好装的了,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行了极标准的礼:“臣侍见过陛下。”
“好本事,怎么出来的,可是想逃出宫去?”博婉玳也站起身,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气极,顾不上此时烈日直晒,热浪蒸人,冷冽的问道;“看来朕的圣旨在凤后眼里,只是张废纸。”
“臣侍并没想出宫,只是去了趟懿安宫,正想回宫去,迷了路。”颜墨梵见着博婉玳这个样子,怕牵连了福儿他们,不敢说是去浣衣局,见他们。
博婉玳根本不信,凝视颜墨梵的眼,紧蹙眉头:“现在是午后,这么热的天,你私自出昭阳宫,只为去懿安宫?却在这里迷路?”
“臣侍的确是去懿安宫,刚从懿安宫出来。”颜墨梵微蹙眉头,语气中也染上怒意:“你可以去问问宁太君,臣侍半个时辰前才见过他。”
“半个时辰?你从懿安宫出来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炎华门,还说迷路?”博婉玳更是气得面色铁青,从懿安宫在这里,需小跑半个时辰才到:“就算去见过宁太君,只怕也是拿他当个幌子,禁足期间,未经朕的同意,居然乔装宫侍,私出昭阳宫,还大胆的跑到这里来,前面就是炎华门,你当朕是傻子吗?你可知抗旨、私自出宫这些是欺君之罪……”
“陛下为何不信臣侍?”颜墨梵打断她的话,蹙眉怒驳:“臣侍根本没有打算出宫,只是正好走到这里,你说臣侍私自出昭阳宫,臣侍认了,之前臣侍答应宁太君……”
“你要朕如何信你,你做过一件能让朕信任你的事吗?”博婉玳心里更加恼火,阴冷的质问:“此时此刻,被朕自亲撞到,你还在狡辩。宁太君?他与你的交情,会让你为见他而不顾欺君之罪,私自出昭阳宫?还是你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再定我一条罪,我如今在你眼里已是罪无可恕,再多一条又如何?出不出宫又如何?你要定谁的罪,谁敢说半个‘不’字。”烈日晒得人失了理智,颜墨梵双眸通红,蒙上雾气,不顾平日端庄的凤后形象,不管身边立着、站着一群的宫侍,愤恨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想逃出宫,我问你,我出宫还能去哪,我还有家吗?我还回的了家吗?我的家人,全部被你关进了刑部大牢,你明明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却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把他们全部关押,你以折磨他们来惩罚我。这就是你一国之君的光明手段?你简直就是个卑鄙的阴险小人。”
在场所有宫侍都把头压得很低,装着什么也没听见,还有人双手在微微的打颤,凤后乔装宫侍,还侮骂陛下,万一在场有一个人将这些传出去,陛下颜面何存?陛下会不会让他们永远也开不了口?
“你给朕再说一遍?你凭什么说朕是阴险小人?朕是把颜府一家全部打入大牢,那又如何,别说只把他们关入大牢,朕就算诛颜家满门,都没有错。你难道不是颜家人吗?谋害皇嗣的罪不够诛九族吗?朕还没有捉拿你颜墨梵的九族,你倒敢大言不惭的说朕阴险。”博婉玳咬牙怒骂,突然发现边上有不少宫侍,对着他们吼道:“通通滚开。”
两名随侍惊恐的远离,浣衣局的宫侍更是惊惶失措的离开,生怕刚才听到的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朕要不是念在你是先皇赐给朕的正君,朕的凤后,早就杀了你,诛了颜家满门。朕如今只是将他们收押,这么做已经很对不起朕的皇弟,朕的父君,你这个凶手,还有资格骂朕阴险……”博婉玳一步步向他逼近,双手在侧身攥紧拳头,愤怒的斥喝。
颜墨梵心口隐隐地泛疼,双眸腥红,声音颤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把那些无辜的人牵涉进来?这不公平。你放过他们,哪怕贬为庶民,既便永远不让他们入京也可以。真正的凶手是我,十皇子是我害的,你要想折磨我,可以废了我,让我去冷宫、浣衣局都可以,天天鞭挞我也可以,只要你放他们自由,我任你处置。”
说着,伸出一只手捂住脸,不想让博婉玳看到他涌泪不止双眸。
博婉玳声音极轻,神情却阴冷的可怕:“你的心里,声声念念,都只有颜家的人,你怕朕杀了他们折磨他们。你为什么不问问,你杀了朕的凌儿,朕有多痛,朕的父君、朕的皇弟,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朕心里有多痛?还想要公平,好,你把朕的凌儿还朕,把朕的父君还朕,朕马上放了颜家人,这够不够公平?
伸手拉下他捂着脸的手。
颜墨梵将脸转开,不想让她看到他此刻的狼狈样。
博婉玳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狠狠的扳回来,逼他看着她。
颜墨梵抽咽着,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还不起,除了这条命,也没有的还。”
“你还不了,是吧,朕告诉你,朕对你对颜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要是再敢放肆,朕保不准会对颜家作些什么。”博婉玳突然间毫无预兆将颜墨梵推开,冷漠而威仪的警告,转身向马匹走去。
颜墨梵被她推倒在地,迟迟未能动弹,泪滴到地上,立刻化作水气消失。
直到许久后,他才能用力撑起身,从地上爬起,博婉玳已高坐于马背上威仪万千的凝视着。
蹒跚着无方向的走了两步,就在他又要软下身去时,一只手将他瞬间腾空抱起,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已被面朝下横置在背马上,。
如果在平时,颜墨梵定是挣扎不已,博婉玳将他以这种姿势置在马背上,在宫内示众,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但此时,近一个时辰的爆晒,博婉玳的斥喝与质问,内心对十皇子、对颜家二百多人的愧疚,让他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何况,他还挣扎什么,一个连死都没有资格的人,还挣扎什么?
安静的闭上眼,任身体在马背上震的发疼,似乎渴望快马能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震碎……
待颜墨梵再次醒来,已是次日黄昏之后。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巨大的凤床上。
颜墨梵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把他扔在冷宫里。
吃力的唤来宫侍,上前的竟不是石儿,而是一张陌生面孔。
颜墨梵心底无奈的冷笑,他真是个不祥之人,就连当他的随侍,也都要个个倒霉。
第72章 请旨赐婚
宁太君在颜墨梵醒来的次日,亲自登门探望。
“凤后因十一皇女婚事奔波而中暑气,哀家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地前来看看。”宁太君坐在床边的金丝楠木官背椅上,与盖着丝质锦衾,靠在床头软枕上的颜墨梵寒喧。
虽然他知道颜墨梵这遭私自出昭阳宫,决非为十一皇女的婚事。
如果说是为了颜墨梵自己早日被解禁或为了颜家之事,更可信些。
但明面上,颜墨梵是去了懿安宫与他商议十一皇女的婚事,也是在回来后病倒,仅冲这点,他就该过来探望。
更何况,十一皇女的婚事,被陛下推了一次,再去请旨,宁太君放不下这面子,他需要颜墨梵再次给他个主意,既能让他有个台阶下,又能了他这件心事。
“是本宫自己不小心,这么热的天,您何必亲自过来。”颜墨梵猜他也并非仅仅是为探望自己,定还是十一皇女的事,便主动问他:“本宫送去的名册,太君可有满意的?”
“挑中了两个,金家的嫡次孙,与赵家嫡孙,这两孩子都还不错,不知凤后可与他们相识?哪个更加适合瑶儿?”宁太君眼底闪着精光,如看见女儿儿女成群,倍受帝宠的场景。
颜墨梵略显疲惫的闭眼眯了会儿,也想了会儿,他早猜宁太君会在这两人中选一个,必不敢亲自去向博婉玳提,迟早还来找他。
虽然后宫诸事,现在是萧煦生全权管理,但宁太君与萧煦生不合,自然不可能让他去说。
而颜墨梵即便被禁足,即便母族全部被博婉玳收押,他还是大耀凤后,后宫之主,此事由他去提,也算合理。
只是,若是前日私出昭阳宫里,没有遇上博婉玳,可能他会因此欣喜,借机让宁太君请博婉玳过来。宁太君名义上抚养过她,由他出面去请,无论博婉玳心中如何不愿,都要走上一遭。
而现在,他只觉的疲惫、矛盾。
“这两人都甚好,只是本宫更偏向赵家嫡孙。”颜墨梵无力的睁眼,缓缓道。
两人他都曾在淑香花会及宫宴上见过,两个他也都瞧不上眼,但金家嫡次孙,更宁他厌恶。
“赵家书香门第,赵太傅是陛下恩师,现已告老,赵家嫡孙女又是陛下伴读,虽目前官职不高,但她若能用心,陛下将来必能委以重任,赵家自会成为十一皇女一大助力,赵家嫡孙为人也算温雅乐善;而金家虽为世家,但金家嫡次孙之母是静王伴读,其姐是陛下伴读,想让金家嫡次孙为十一皇女正君,只怕陛下未必应允。且金家嫡次孙性子……至少本宫这种小门小户,高攀不起。”颜墨梵脸色苍青,但还是浅笑着,对宁太君用心分析娶这两人的利弊。
宁太君听后,也点头称是,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的皇姐妹娶大世家嫡子为君,更何况金家与诸皇女那么复杂的关系,至于人品等等,不在宁太君考虑范围之内。
“哀家就依凤后,选赵家嫡孙,只是……此事还望凤后多多用心,虽然眼前,后宫由皇贵君打理,但……”宁太君说到一半蹙眉。“不瞒凤后,依哀家看,皇贵君那性子,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只怕好好的事,都会被他说黄,弄个不好,合着陛下让哀家等十一皇女成年再议此事,那还了得,如今离先帝大行百日,已没剩多少日子。”
就冲颜墨梵在懿安宫时的那份自信,宁太君相信他有办法说服博婉玳:“凤后毕竟是后宫之主,皇女、皇子大婚,理应由您出面请旨,这也显得对皇女婚事的慎重,您若不便请陛下过来,哀家可亲自去请。”
颜墨梵再次轻闭上眼,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但此刻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的身心疲惫,他想好好睡上一觉,再作决定要不要见她。
现在,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他怕她,怕她再来向他索人命债,怕她再让他遍体鳞伤,怕她再践踏他的尊严。
宁太君哪里知道颜墨梵想的这些,只当他在摆谱作样子,心中有些怨,但此刻有求于人,也只得忍了。
“凤后,此事若现在不成,十一皇女便要等到十七岁,到时同龄女子都已夫侍儿女成群,而她却……哀家身心都系于先帝,如今先帝大行,哀家也仅存一丝牵挂与儿女身上,只盼着他们早日成家立室,能让哀家早日含饴弄孙,就心满意足了,望凤后……”宁太君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