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望着那站在窗边一片背光、有些不太真实的他,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颤抖的音节自泛着死白的唇瓣间吐露而出,无可置信的瞳仁下意识缩了缩,而心脏像是一下子任人使劲蹂躪,挤出一滩鲜红的潮湿,坠落在地。
彷彿再也不忍心看到我眼里的受伤,手心紧了紧,他又转过了身,语气中隐含了一丝压抑,「我说⋯⋯」
「我们离婚吧。」
微微张了口又闭起,我低了下眸掐住了自己的手心,直到强烈的疼痛自肌肤表层传入肉体,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
手指那丝馀力渐渐散去,我抬眼,声音沙哑得细如蚊吟,却在这空寂一片的病房格外清晰,「为什么?」
「给我理由⋯⋯」
「没有理由。」
是立刻、斩钉截铁的回应。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夫妻⋯⋯」说着又顿了顿,「不是吗?」
他从始至终都背着我,令我看不着他的表情,可我却听得出来⋯⋯那语气中分明隐忍了什么。
绷着牙,「可是⋯⋯」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理好了。」他急切地打断我,「还有那些新闻和假的监控,我都会处理好,你放心。」
「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伤,什么也不要管、不要问⋯⋯」
「听清楚了?」
听到他这些刚毅果决的话语,心里的酸涩感愈积愈深,我终于忍不住扬声喊道:「我不离婚!」
「我不想离婚,也不想离开你。」
此话一出,眼前的男人彷彿身体微微一震,而我那望着他的眼眶早已湿红一片,大片大片的薄雾更是自眼球表层不断升了起来,「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和我提离婚?」
「你一定有苦衷,有难言之隐,对不对?」
他的手心愈收愈紧,凝滞了好久,才慢慢转过身。
本好看得一塌糊涂的眸子此刻漆黑一片,目光更是空灵而毫无生气,却像在诉说着一丝劝戒。
「⋯⋯待在我身边,会受伤的。」
我立刻打断了他,语音里埋着一层哭音,「我不怕,我⋯⋯」
「可是我怕。」他却也打断了我。
「现在不只是cl集团,就连夏日、尹氏、江雪⋯⋯都被牵扯了进来。」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竞争,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太复杂,甚至关乎一个集团的生死⋯⋯而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无法顾及所有。」
「现在能做的,只有让你远离这些纠葛、远离我。」
「听明白了吗?」
叠加的鼻音愈来愈浓重,一滴泪珠终于从酸涩的眼角落了下来,「可是我想陪着你,跟你一起⋯⋯」
「我不需要。」他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后,又别过了头,嗓音却哑了几分,「我不需要你陪我⋯⋯」
「我只要你好好养伤,养好身体。」
「至于其他事,我的事,以后都与你无关。」
听着这决绝的语气心头一惊,撕心裂肺的痛楚逼得我挣扎地想坐起来,可却丝毫使不上一点力,我只能无助地朝他喊:「你这个混蛋!你以为这样就是在保护我了吗?」
「你以为我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远离纷争了!?」
「我知道你也不想结束这段婚姻,你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再受到伤害⋯⋯」说着低了低眼,手指揪着棉被,「可是这种时候,夫妻间难道不是更应该风雨同舟吗?」
「虽然我们婚姻一开始是假的,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你敢说没有一个是真的?」
咬了咬牙,「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你都是我丈夫,也是我唯一爱的人。」
又是一道水痕打在了棉被上,我不屈不挠地朝他喊着:「所以我不想和你离婚,不想和你分开,更不想远离你!」
一连串的语句扫荡在只有俩人的病房中,混着那依旧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死白的头顶雾光,纠缠兜转,层层裊绕,最后再渗着泪光,刺进了心头。
不远处的男人长久地沉默着,而我心里仅存的希望终于大片大片地坠落,碎了一地。
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出声,语气卑微又细碎,「你告诉我⋯⋯你明明也是对我有感情的,是不是?」
「你错了。」
他立刻应声,语气果决,眼神里却闪着朦胧的光,而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光线,一下子就刺进了我的眼底。
闵弦没有看我,只是低垂着视线,如机械般地一字一句道出那些没有情感的语句,「我对你没有感情。」
「别忘了,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约定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爱上对方。」
「所以,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证明⋯⋯你违约了?」
「那么,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心里瞬间蹭起了一阵阵强烈的不安,我盯着眼前失神说话的男人,眼底最后一丝光线终于彻底掩灭,胸口里的张狂早已疼得无以復加,我从来就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朝他开口过。
「闵弦,你别这样⋯⋯」
不知是我的泪光模糊了他,还是他的泪光模糊了我⋯⋯他装作无情地忽视了我眼里的哀求,而那低沉而沙哑的声线如此明显地纠缠着一丝藏不住的哽咽,「我的要求就是⋯⋯跟我离婚。」
「现在,马上,就跟我离婚。」
「我不要⋯⋯」
「这件事情我会在这週的记者会上宣布,离婚协议书我让司末在下午送来,有什么要求你儘管提,我一定会满足你。」
早已被磨平的理智线终究还是被人无情地一刀剪断,我简直就像撒泼一样地喊着:「我不要⋯⋯我不要和你离婚!」
「你这个混蛋!你现在又在耍我对不对!」
他盯着我眼里的悲愴狠狠地咬咬牙,又偏过了头,试想掩埋住眼底的不忍,「就这样吧。」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语落,他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却才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那抹身影背对着我,思忖半刻,接着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以后⋯⋯」
「照顾好自己。」
一步一步,那抹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像被蒙上了一片死寂的黑色,黯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也让精神终于耗弱了到极限,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上脑门,我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眸。
过了几会儿,我又睁开眼,红着眼盯着头顶一片死白的天花板,接着一滴泪水从眼眶沉沉坠落,又坠落。
⋯⋯怎么会这样呢?哪里出错了?
曾以为唯一的安稳归宿,此刻却狠狠打脸自己,这依然、始终,都只是一场骗局。
是宿命吗?
这段本就逢场作戏的的契约婚姻,即使中途被温柔与爱意稍稍篡改了剧情,却还是照原先的剧本,奔向了最终应有的结局⋯⋯
紧紧地闭上了眼,发着颤的指尖拉住了那染着消毒水味的被角,我将自己的头顶掩盖至其下。
许久,一串串的泪珠落在被阴影笼罩的死白床单上,接着缓缓吸入布料的纤维,留下了一个个浅灰色的水渍。
而我红着眼盯着那些水痕,心中溃不成军。
⋯⋯未来呢?
前路上等着我的,又会是何等残忍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