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仍旧落座,自斟了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袖子遮着双眸,目光向外瞟开,不偏不倚,瞥向那人娉娉婷婷的身上。
季淑正在看那水中游鱼,十分得趣,忽地听到身后有人窃窃说道:“公主到了!”
季淑怔了怔,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澄元湖口上,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缓步进入,打扮的极为贵气,气势十足,随行也有十多人,几个宫女,另有几个太监跟在其后。
那少女进来之后,所到之处,前头的女子纷纷避让,有人便屈膝向着这少女行礼。这少女却谁也不理,鼻孔朝天一般,一路往前走,竟渐渐地要到了季淑身旁。
季淑略觉得愕然,便仍站着不动,此刻在一边儿玩耍的红嫣过来,便道:“嫂子,你的对头又来了,留神。”
季淑闻言,差点要喷出来,忙道:“对头?”红嫣吐了吐舌头,说道:“我说错了,只是嫂子你勿要跟公主争斗……忍一忍也就罢了……”她说完之后,眼看公主一行人到了跟前,就忙不迭地就闪到一边去。
季淑看向公主,见她果然只盯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之色。季淑挑了挑眉,见公主到了跟前,便浅浅行了个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朝阳公主嘴角斜斜挑起,笑道:“哟,你今儿怎么这么多礼了?”
季淑瞧她一脸不逊,不由心头苦笑,想道:“看样子还真是对头。”
季淑也不搭腔,便起了身,径自站在旁边,朝阳公主踱步过来,说道:“怎么一个人,连个相伴的都没有?”
季淑说道:“妹妹们都在别处游玩。”
朝阳公主见她低头敛眉、极为平静的样子,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啦,蔫儿啦?平日里见了我可不是这幅乖顺模样,早听闻你先头死了一回,不明不白的又活过来,莫非真的是转了性子?还是鬼上身?需不需要本宫给你请各出名的道士,驱驱鬼?”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就围在季淑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季淑心道:“我这么不言不语,她倒越发盛气凌人来了。”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公主既然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最好也别在我身边儿转悠,我这一趟下阴曹地府,的的确确带了几分鬼气上来,那些小鬼儿镇日说要找个带贵气的人攀附着,那些黑白无常之类便不敢来把他们捉回去,公主小心请了道士,要留给自己用啊!”
朝阳公主吓了一跳,也亏得她凶悍,便道:“你想吓唬我?哼,还以为你老实了,却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讨人嫌,只不过都好,无所谓的,反正现在……”
季淑正不知她在说什么,却见朝阳手抬起,当着季淑的面儿松开,一枚玉坠子便荡了下来,在跟前晃来晃去。
朝阳公主笑眯眯地,目不转睛看着季淑。
季淑看了一眼那玉坠,隐隐地觉得有几分眼熟,却记不清哪里见过,便说道:“公主这是何意?这坠子看起来也不算太名贵啊,难道公主这也要拿来到我跟前炫耀?”
朝阳公主面上掠过一丝诧异,说道:“你居然不认得这坠子了?自然不算是太名贵的,本公主什么名贵之物没有?——但这坠子的特别之处在于,是从谁身上得来的。”
季淑道:“哦?是谁身上得来的?”朝阳将东西收起,皱眉看了季淑一眼,道:“你真不认得了?”
季淑便只看她,朝阳对上她的双眼,忽地一笑,了然说道:“我知道了,你就算认得也会装作不认得,对不对?哈哈,我偏要告诉你,让你多疼几分,这东西就是凤卿的,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如何,想起来了么?”
朝阳这么一说,季淑才想起来,原来是曾在祈凤卿身上见过这玉佩的,只是没怎么留心就是了,难道说,这位朝阳公主如今已经跟祈凤卿……
季淑不言语,朝阳便越发得意,笑道:“先前你霸着凤卿,向我耀武扬威的,如今凤卿不睬你了,只同我好,花季淑,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季淑反应过来,便道:“公主既然知道风水轮流转,就要小心些,备不住改日也另外有人,再占了公主的心头好,或许此刻也正有人下手也不一定,公主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在这里炫耀?我只怕回头公主就要哭了。”
朝阳怔了怔,说道:“你不用危言耸听!我是不会信的!”
季淑笑道:“公主不信也无妨,反正此事跟我没什么干系,我只袖手旁观,看戏罢了。”她说完之后,便施施然的走到一边儿去,信手捡起地上飘过来的花瓣扔进水中。
碧水里的游鱼以为是食物投下,便纷纷浮上来,争相抢那花瓣,翻滚跳跃,闹腾的不可开交,却不知这东西是能看不能吃,抢来抢去,不过白忙一场罢了,倒惹得湖畔看客们笑个不休。
季淑投完了花瓣,忽地觉得异样,仿佛面前有光一闪而过,她略皱眉,心下警惕,目光掠向湖上,却并无不妥。
季淑看看头顶,此刻阳光斜照面前飞鱼山,她心中一动,眯起眼看过去,却见在山中某处,有点亮光微微闪烁,似有若无。
正阳阁内,楚昭双眉一簇,起身说道:“二爷,我们走罢。”
35.玉兰:我知姑射真仙子
楚昭将酒杯放下,道:“二爷,我们走罢。”上官青兀自兴致勃勃,哪里肯走,道:“好歹等他们所评的次序出来了再走。”
楚昭说道:“那个日后也能知晓,何必急在一时,要是回去的晚了,少不得又给大爷一顿骂。”
上官青悻悻地道:“一想到他我就有气,你何苦挑这个时候,抬他出来扫我的兴?罢了罢了,听你的,不看行了好么?其实不看也知道,魁首不仍旧是那淫-妇?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罢了,走了走了!”
上官青起身,楚昭跟在后头,两人便往正阳阁外而去。
旁侧有人看了,叫道:“二爷这便走了么?”上官青道:“嗯。”那人笑道:“也是,二爷在家里头,日日都能够看到仙人般的,自是我们这些不开眼的难相比的了。”上官青不予理会,迈步出外,隐约听里头骂道:“呸,能看到又如何,还不是跟我等似的,看到却弄不到?也只干咽些唾沫罢了。”
上官青大怒,便想回身理论,楚昭在后拦住,道:“二爷,休要同这些人动些闲气,没得辱没自家身份。”
上官青才作罢,两人便一路下山,拐过小径欲回城去。正在两人拐下小径片刻,身后脚步声仓促而至,上官青闻声回头,却见一队铠甲鲜明的士兵,手持兵器,野火烧山般往上迅疾跑去。
上官青吓了一跳,道:“昭,这班人是做什么的?”
楚昭却不惊慌,只说道:“二爷,休管这么多,我们且先回去。”上官青却甚是惊疑,道:“稍等片刻,且让我看看。”
两人等了小一刻钟,果真见山上吵吵嚷嚷地,那些士兵去而复返,只不过队伍里押了一班人,却正是先前在正阳阁内看佳人的这帮,一个都不少。
上官青捂住嘴巴,惊疑不定,见那些狐朋狗党衣衫不整,有的鼻青脸肿,被推推搡搡地下了山,便转头看楚昭,楚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路见人离开,上官青才道:“昭,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有官兵来捉?好险,幸亏我们早一步下山来了,多亏了你!”伸手轻轻地拍拍楚昭肩头。
楚昭微笑说道:“哪里,不过是二爷的运气。”
上官青受了这些惊吓,不敢多逗留,便同楚昭慌忙回府去了。
你道是为何会有些官兵上来拿人?这一年一度的三月三,澄元湖畔丽人如云,那些登徒子们心中痒痒地,又怎会安分守己?
外头虽然有幔帐遮着,但幸好飞鱼山上,另有蹊径,有些多心的,便辟出一条偏僻的小路,引人上山,这正阳阁俯瞰澄元湖,是最佳所在,他们这些上山之人,多给了几两银子给那守山的,就神不知鬼不觉。
每一年那些女子在澄元湖畔嬉戏游玩,这些人就藏身在正阳阁内,大饱眼福。
上官青镇日在外头厮混,自然也懂了这个门道,且不说这个。
话头要从季淑看到眼前亮光时候开始,季淑观望了一番飞鱼山,发现有一丝光,从山上某处传来。
她知道这一定是玻璃或者什么其他宝石之类,被太阳一照才有的反光,而且那光不是冲着一个地方,有时候射向自己,有时候射向旁人,那光还在女子的身上游来游去,就好像故意打量抚摸一般。
季淑看了好一会儿,心中隐隐觉得恼怒。
季淑就私下叫了红嫣过来,问道:“山上可有什么寺庙,亭台?”
红嫣笑道:“是有座寺庙,不过离得很远,嫂子要上香?那要改日了……不过我记得有座正阳阁,离这儿倒是不远的,但每年今日,都有人守着不许乱闯。”
季淑说道:“那可是在湖心亭之后?”红嫣点头,说道:“正是,怎么了?”季淑确认了方向没错,看看红嫣,又看看秋霜,说道:“我疑心那边有人,我们不如先回府罢?”
红嫣一惊,说道:“怎么会?嫂子看到了?怕是没人敢的罢?——何况公主还在呢。”
季淑怕另生枝节,便说道:“小声点儿。”
不料旁边朝阳公主正十分留意季淑的举动,见她跟红嫣说话,就有心偷听,正红嫣说了个“公主”,她便立刻跳过来,说道:“花季淑,你说本宫坏话?”
季淑见她一脸“我要找茬”的表情,便不想理会,只道:“公主这是心虚么?谁说你了?”
朝阳道:“本公主亲耳听到,怎么,你想不承认?一定是说了我坏话心虚了!”
季淑懒得理会,闲闲地走开一边,就想叫人回府。
不料旁边红嫣见公主不依不饶,怕她又厮闹起来,就说道:“公主,我们并非说你坏话,而是……好似这正阳阁上有人……”
朝阳呆了呆,眼珠一转,说道:“红嫣,你不用替她遮掩了,说谎也要找个好点儿的借口,本公主在此,又有专人把守,正阳阁上什么人敢偷窥?”
红嫣急忙道:“公主,是真的,是嫂子说……”急急停了话头,却不料朝阳听得真切,便笑道:“原来是她说的,她惯会胡说八道,你难道不知道的?”
此刻秋霜也过来了,悄悄一问,就责红嫣,道:“你怎么又多嘴,这不是火上浇油?给嫂子找事?”红嫣后悔不迭。
果真朝阳不肯放过,便特叫太监过来,道:“上官大奶奶说正阳阁上有些不法之徒聚集,你速叫侍卫营带兵去看,倘若有人,一并给本宫捉下来,倘若没有,本宫看,是某些人自觉出众,疑神疑鬼的……看她不自打嘴巴!”
周围许多的官家小姐太太也聚拢过来,大家玩乐片刻,正在无聊,见有好玩的,就都凑过来,闻言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朝阳越发得意,便看季淑。
季淑没想到自己只一句话,就又引出另一场事来,她不愿久留,就把红嫣跟秋霜叫了,又命人通知远处的二太太罗夫人跟瑶女,准备回府。
不料朝阳偏生将她拦住,挑衅说道:“想走?大家伙儿在此处何等开怀,你偏偏危言耸听的,是何居心?如今想一撒手就走,不成!少不得留下来做个见证,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胡说八道蛊惑人心!”
季淑淡淡地道:“不管是不是有人都好,是公主自己想搜的,跟我何事。”
朝阳说道:“你说似有人,我在搜的,何况假如真的有,这种胆大包天之徒,那当然要杀一儆百,严惩不贷!”
季淑心中一沉,便有些烦闷。只好站在旁边不语。
红嫣轻轻扯扯她袖子,不安道:“嫂子,是我错了,一时多话,惹了麻烦。”
季淑便安抚,叹息道:“无事,这也是合该如此的。”
过了片刻,果然见大批侍卫从山上下来,押了十几个男人在其中,红嫣先叫了起来,道:“果真有人偷瞧!嫂子你并未说错!”
这些夫人小姐的见了恁般多男人,也都心慌,才知道季淑所说是真,想到自己在下面玩乐之态,俱都给这些人看了去,有几个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又羞又怕,一时垂泪,哽咽不已。
朝阳见果然季淑说的对,不由地恼羞成怒,疾步走了过去,骂道:“好可恶的登徒子,你们究竟在上面做什么?”
那些男人哪里敢说,先前在上头看的时候,满腹烈火,如今却似一团冰水,跪在地上作声不得。朝阳喝道:“搜搜他们身上可带了什么不曾!”
朝阳一声令下,旁边侍卫把众人掀翻在地,身上一搜,有搜出千里望来的,有搜出些书簿来的,有的是些锦绣帕子,香囊,一看便知是闺阁之物。
众侍卫将东西呈上,朝阳上前,把那几管千里望拨弄一边去,冷笑道:“你们倒是准备齐全。”又挑着帕子看了几眼,说道:“这哪里来的?”
侍卫将那人拎出来望地上一扔,却是个年轻公子,生的还算端正,朝阳道:“看你年纪不大,品貌端庄,想必也是个读书的,小小年纪,竟然跟这些人做这种龌龊之事,实在可恨!此物从哪里来的?”
那公子抖索了会儿,竟是不说,朝阳道:“你若不说,就乱棍打死!”
这边小公子还未出声,身后某处,却有人“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朝阳回头一看,却见是不知谁家的小姐晕倒过去,旁边众人正在抢救,朝阳也不以为意,便回过头来,喝道:“他既然不说,就交给提刑司,骨头都打断几根,迟早晚查出来!”
侍卫把那公子拎了下去。
朝阳见有几本簿子放在旁边,便伸手翻看,翻了几页,皱眉道:“这是何物?”
却见上头写道:“某年某月,澄元湖踏青,经众公品评,花国状元谁谁,探花谁谁,榜眼谁谁……”往下是一等,二等,三等……及末等,竟还有个“未及第中选”的,依次排列。
朝阳细看,其中竟颇有几个熟悉的名字,连同她自己竟也在内!
朝阳年幼,不懂这些,可她聪明之极,转念一想,怒的将簿子扔在地上,喝道:“你们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众家女眷评头论足!给本宫先着力打!”旁边侍卫操了长棍,过去一顿乱打,顿时鬼哭神嚎,而朝阳身后女眷之中,顿时又晕了几个,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样。
朝阳怒气不休,望着那簿子上所写,看看“状元”名字,回头恶狠狠盯了季淑一眼,又往下找到自己的,看看排行,那怒气越发冲天,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将这本簿子掀到旁边,却发现下面又有一本,朝阳信手翻开来看,刹那之间却眼睛发直,双颊红透,手指抖了一番,“啪”地把那簿子合上。
朝阳公主下令,把聚众在正阳阁的一干众人送往有司,澄元湖的聚会如风流云散,众家夫人,奶奶,小姐们驱车急急离开,一时之间,偌大的湖畔空荡荡的。
季淑叹了口气,没想到简单一句话,竟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如此一路无言,回到府中,女眷们坐了,不免又说今日之事,惊魂未定。
红嫣就过来同季淑致歉,季淑不免又将她安抚了一顿。正说话间,瑶女房中的丫鬟前来,说道:“禀二奶奶,二爷回来了,正在里头坐着。”
瑶女大喜,急忙起身,告辞而去。罗夫人,秋霜红嫣又坐了会儿,便也纷纷离去。
季淑也有些倦了,便吩咐春晓夏知两个去准备热水,片刻热水备好,拉了屏风,便脱了衣裳跳进水中,热热的水漫过来,正觉得舒畅无比,才想把今日发生的事再过一遍,却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奶奶,爷来了。”一瞬间把季淑惊得半死。
36.玉兰:天遣霓裳试羽衣
季淑忙道:“把人拦下,别进来!”一边慌里慌张起来,从架子上扯了衣裳过来裹住,带着水湿淋淋地跳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