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仿佛撞到了书架, 隔着他的手臂,不觉得疼。
她的心神也几乎无暇分到背上,只被迫微微仰头, 双手困在他硬邦邦的腰腹前。
唇齿被轻易撬开,傅煜攻袭而入,肆意攫取,似乎想将她胸腔里的气息掠夺干净,将她香软檀舌吞下去。舌尖扫过贝齿,品尝甘甜, 一只手扶着她脑袋, 不给她半点喘息的功夫, 如积蓄已久的暴雨席卷而来,打算将先前欠的、过后几日的,尽数取够。
攸桐脑子里七荤八素,留不住半点理智念头,只被他的气息笼罩。
仿佛很漫长,又仿佛是一瞬。
傅煜松开手,撑在书架上,脑袋微微撤离些许,眼底暗潮翻涌,气息很不稳。
攸桐身上微微一松,大口喘息,脸颊涨得通红。
烛光被傅煜挡住,她被笼在昏暗阴影里,抬头对上傅煜的目光,脑袋却仍懵然空白。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两息,傅煜才下定决心似的,凑在她耳边沉声道:“等我。”说罢,抽身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走了。漆黑的衣袍转过梢间的门口,到了外面,冷风袭人,他浑身的燥热却未褪去,怕被人瞧见古怪神情,掀起披风的帽兜罩在头上,而后健步如风,迅速没入夜色。
屋里,攸桐仍站在书架旁,脑袋里渐渐清明,继而觉得身体有点发软。
她侧过身,攀住书架上的格子,阖眼时,仿佛仍能嗅到傅煜的味道、触到他的体温。
亲吻如狂风暴雨,来得太过突然,席卷过来时令她手足无措,脑海里懵然空白,此刻回味,却丝丝分明。他那近乎攫取占有的姿态,像是烙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攸桐站了半晌,直到外面传来仆妇探问的声音,才稍稍收敛心绪,命她入内伺候沐浴。
这天晚上,身处京城的两个人,皆在熟睡时,梦回南楼。
断续杂乱的剪影,是篱笆墙上爬满的地锦,是望云楼上斜照的夕阳,是小厨房里淡青的炊烟,是厢房里热气腾腾的火锅笼罩融融笑颜,更是屋里灯影朦胧、美人窈窕,帐内有熟悉的体温、相拥而眠……
一草一木、一颦一笑,皆深入心底。
回味起来,没有懊恼不悦,只剩怀念眷恋。
……
睿王府里,许朝宗却丝毫没这等闲情逸致。
傅煜告辞后,他仍在书房里忙了许久,只等用完了饭,才想起徐太师去世、徐淑被他命人看守起来的事。而后,傅煜当时的威胁便跃上心头——那人性情狠厉、言出必行,既以夺嫡之事威胁,显然是极较真的。
许朝宗冒着寒气慢慢往徐淑的住处走,夜风吹得脑袋渐渐清醒。
到了那边,只见窗牖紧闭,伺候王妃的侍女嬷嬷跪了小半个院子,他派去的侍卫躬身站在门口,姿态恭敬小心,寒冬腊月地竟出了满头细汗。见着他,侍卫像是见到救星,忙行礼道:“拜见殿下。”
院里齐刷刷地响起问候声,屋里面却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瓷器砸在铜鼎上,声音有些刺耳。
许朝宗眉头微皱,将跪了满地的人扫视一圈,命人起来,而后推开屋门,抬步进去。
迎接他的是一枚茶盏,“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
若不是顾忌着他的身份,那茶盏顾忌得砸在脸上。
夺嫡的事凶险繁杂,徐太师的仙逝更如一柄刀砍在他身上,令他雪上加霜。许朝宗费了整日的神,回来碰见这等情形,自是不悦,想着太师仙去,才勉强压下怒气,道:“怎么了,冲底下人发脾气?”
“殿下还知道回来!”徐淑坐在里面的美人榻上,哭得两眼通红。
许朝宗没说话,踱步进去,打量她神色。
徐淑到底没胆量给他脸色看,砸了那碗盏以示怒气后,便垂泪起身道:“祖父受那等委屈,被人气得呕血而亡,这是多大的事!殿下非但不闻不问,还将妾身关在这里——妾身是犯了何罪,竟要受此羞辱?”她越说越伤心,手里锦帕半被泪水染透,扑到许朝宗身上,泪落得更疾,“妾身自幼受祖父教导,今日伤心之极,殿下还要这样待妾身。殿下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两年夫妻,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而徐太师去世,许朝宗固然为徐家丢下的烂摊子而恼怒,心里终究凄然。
便扶着徐淑肩膀,让她靠在身上,哭个痛快。
徐淑哭了半天,才又哽咽道:“祖父原本年事已高,若不是为了殿下,哪会掺和朝堂上的纷争?这两年里,他为了殿下鞠躬尽瘁、费尽心思,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如今府里不知急得怎样,殿下偏要拘禁着我,难道就放任父母伤心慌乱,坐视不理吗?那御史是个什么东西,敢当街斥骂太师,谋害人命,殿下难道就放任吗?”
她哀哀地哭,许朝宗始终沉默不语。
只等她长篇大论地数落完了,才道:“哭完了?”
徐淑哽咽了下,摸不清他这态度,只红肿着双眼睛,不解瞧他。
许朝宗便道:“太师故去,我自然心痛,那御史胆大包天,也不能轻饶。但如今的情形,是算账的时候?”他跟傅煜对坐一日,不自觉也沾了点利落悍厉的心境,沉声道:“太师为我筹谋的,是皇位,如今父皇病重,情势凶险,两件事孰轻孰重?”
这其中的轻重,徐淑当然分得清。
她哽咽了下,没作声。
许朝宗续道:“太师既去,我能仰赖的唯有傅煜。他今日的话,你听见了?”
徐淑一怔,想着傅煜那沉厉威胁,心底一寒,道:“他想怎样?”
“让我给个交代。”
“交代?”
“当年徐家造谣诬陷,逼得攸桐走投无路,投水自尽,险些溺死在腊月冰湖里。之后还穷追不舍,拿着她寻死的事来嘲讽。”许朝宗提及旧事,心里针扎似的,不自觉地松开徐淑,“这些事证据确凿,傅煜要个说法。”
“他想要什么说法,难道要我抵命不成!”徐淑说罢,想着傅煜那神情,再想想他纵横沙场、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心里纵觉得不可能,却仍生出畏惧,当即抱住许朝宗,“傅家再势大,也只是殿下的臣子,他难道要忤逆不成!”
忤逆吗?傅家手握重兵,未必没有那胆子。
更何况,如今是他有事相求。
傅煜若撒手不管,傅家仍能一方独大,他却再无生机。
许朝宗没出声,只静静看着徐淑。
徐淑瞧着那神色,心底恐惧蔓延,渐渐慌乱,“他真的……”
“若不给交代,夺嫡的事,他便不肯出半分力气。”许朝宗轻轻拿开徐淑的手,“当日我就曾劝太师手下留情,是他执意如此。此事的根源在于攸桐,你若能求得她宽宥,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否则——”
他顿住,没往下说。
徐淑却踉跄退了两步,面露惊骇。
“否则怎样?殿下要弃我于不顾吗?”
“皇位我志在必得。”许朝宗避开她的目光。
低沉而简短的声音,却如千钧重剑压在心上,亦如冷水兜头浇下,令她刻骨生寒。
皇位势在必得,则必须给傅煜交代,看许朝宗这意思,是打定了主意放弃她。
枉顾两年同床共枕的夫妻情分,枉顾徐家鞍前马后、奔走筹谋的功劳……
徐淑只觉手脚冰凉。
屋里死一般沉寂,半晌,许朝宗才道:“做错了事,终须受罚。若能挺过此事,让傅煜愿意出手相助,皇位得手后时移世易,之后的事另当别论。但如今情势危急,唯一的出路在于攸桐……”
念着这个名字时,许朝宗脑海里浮起的,仍是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女。
活泼娇憨、姿色过人,虽不通世务,却天真善良,肯拿自身的性命来护着别人。
若徐淑能求得她宽宥,傅煜那边就好交代得多。
许朝宗长叹了口气,没再多说,缓步除了屋子。
徐淑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两眼愣怔。
往日旧事历历在目,当初徐家踩得有多狠,徐淑一清二楚,而那日留园里攸桐疾言厉色,亦可见怀恨之深。
当真要去求魏攸桐吗?
以她费尽心机求来、委曲求全保住的王妃尊荣,去求昔日败在她手下,几乎就被斩草除根的那个女人。许朝宗离皇位一步之遥,她离那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也是咫尺距离啊!身份悬殊,旧仇横亘,岂能忍辱低头?
可若不求,许朝宗当初能为夺嫡割舍下情分极深的青梅竹马,如今皇位近在咫尺,会不会如从前般,割舍下她这个徒有虚名而无多少情分,如今更无娘家助力的结发妻子?
徐淑没有把握。
甚至,她觉得许朝宗很可能走跟从前同样的路。
去求,不过忍一时胯。下之辱,尚有翻身之日;不去求,落到傅煜手里,便是前路尽断。
徐淑已无暇后悔旧事,她只恨许朝宗的无能、心狠,而后犹豫、权衡。
她整整枯坐了一宿,次日清晨,才勉强打起精神,命人去请攸桐过府叙话。
攸桐赏脸,乘了睿王府那辆华贵的马车过去,直入内院。
迎接她的是卸了钗簪玉环,脸上没涂半点胭脂粉黛的睿王妃徐淑,孤身跪在侧间里,身上衣衫简素,脸上泪水涟涟、神色憔悴。
第97章 俱罚
自春月一别, 攸桐跟徐淑便再没见过面。
彼时徐淑还是端庄高贵的睿王妃,锦衣绣带,金钗凤簪,层层粉黛堆砌出皇家的贵丽姿态。而此刻,她却是素面朝天,两只眼睛在哭过后微微浮肿,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时, 目光如同死水, 早已没了昔日的张扬傲然。
入了宗室谱牒的王妃, 太师的孙女,原本只需向宫里最尊贵的人下跪。
此刻,却是朝着门口, 面如死灰。
这场景落入眼中,哪怕攸桐早有心理准备,却仍微微讶然。
旋即停了脚步, 不言不语, 偏头将她打量。
徐淑即便下过决心,对上攸桐那目光, 也觉得脸上仿佛被锐利的刀剐、被炽烈的火苗烤, 难堪屈辱之极。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后悔今晨的决定, 觉得如此忍辱求存, 不如傲然赴死, 尚能保全此生体面。然而求生的本能, 终是压过心头种种情绪,死后万事皆空,但活着,却还有许多盼头——她已付出了许多,岂能轻易放手?
她张了张口,声音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今日请你过来,是为从前的事。诚如帖中写的,当初那些事是我徐家对不住你,如今旧事澄清,徐家背负着满城的骂名,落入当初你曾处过的境地,祖父更是因此事而丧命。攸桐——”徐淑抬眼,面色苍白,“咱们这笔账,你还有多少没算清的,今日一并说明白吧。”
“然后呢?”
“算清楚了,便不必牵扯旁人,更不必拿这些琐事威胁殿下的大计。”徐淑垂首缓声,神情里皆是落败后的颓丧,“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今日过来,便是脱簪赔罪。你心里若有怨气,打我、骂我都可,只盼能解开心结,算清昔日的恩怨。”
她双手笼在身前,姿态卑弱,如同从前哄原主时,态度诚恳,情真意切。
攸桐心底冷笑,“王妃这是想……求情?”
徐淑神情一僵,却仍点头道:“你我之间是私怨,殿下的却是家国大事。还望你能以国事为重,手下留情,劝傅将军一句,襄助殿下。”
这帽子倒是扣得不小。
攸桐挑眉,“你这是求情,还是威胁?”
“求情。”
“唔,难得。”攸桐颔首,啧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