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侥幸逃过坠马一劫,后怕之余,侧耳细听,观察对方神态,迅速确定方才突兀的“驾”声是对方嗓音,并直觉他正在打岔,心想:两拨人加起来,近百余骑,他早不吼晚不吼,早不抽晚不抽,偏巧打伤了我的马?莫非……是故意的?
思及此,后怕不由得转为气愤,她恍然颔首,“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校场,佟大人是不是邀请弘磊比武了?”
当日,轻敌之下,佟京连输三场,颜面扫地,被其视为奇耻大辱。他笑脸一僵,陡然生恼,却不能流露,硬忍下,草草点了点头。
他对我,怀有敌意。姜玉姝分得清敌意和友善,目不转睛,捕捉到了佟京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与敌意,登时也不快,正欲再刺他两句时,侧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齐齐扭头,郭府护卫定睛眺望,眼尖者抬手一指:“看,是咱们二爷!”
“是吗?”姜玉姝忙细看,欣然一笑,“巧了,还真是他!”
不久,郭弘磊率领另一支队伍,快速靠近,远远便望见妻子,近前勒缰,利落下马,大踏步靠近,诧异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停在此处做什么?”
姜玉姝原本能忍受,但一见丈夫,瞬间感觉疼痛,不由自主,不假思索地摊开右掌,递给他看,瞥了一眼佟京,简略告知:“刚才,我们给将士们让路,结果不知是谁,甩鞭子的时候,打伤了我的马的耳朵,马受惊了,我差点儿摔下地,万幸稳住了。”
郭弘磊一愣,惊讶皱眉,鞭子忙交给亲卫,捧起妻子的右手,端详其破皮渗血的掌心,顾不上其它,关切问:“除了手,还有哪儿受伤了?”
两百多双眼睛注视下,姜玉姝回神,立即绷紧脸皮,严肃答:“没了,就右手,被缰绳磨破了皮,小伤,不碍事!”
“大人,上点儿药?”李启恭及时奉药。
郭弘磊不动声色,看了风流典史一眼,吩咐道:“军中的止血药更好。拿来。”
“是!”亲卫连忙递药。
郭弘磊亲自为她涂药,并仔细包扎,确认她筋骨没受伤,才扫视佟京一队人,疑惑问:“路挺宽的,她主动让路,谁那么不小心?甩鞭子打伤路人的马?”
“咳,我。”众多人目睹,佟京无法抵赖,不得不致歉,懊恼道:“唉,刚才我经过的时候,尊夫人的马突然受惊,凑上来,我碰巧一挥鞭,压根来不及收力。实在抱歉,改天我一定赔一匹好马!”
胡说!分明是你先突兀大吼并甩鞭子,打伤了我的马的耳朵,它才受惊的。姜玉姝心知肚明,当众却不便生气,微笑反驳:“哪里?我的马是先受伤了,然后才受惊的。”
郭弘磊挑眉,“哦?”他走向亲手训练出来的温驯母马,查看其伤势,安抚摸了摸马脖子。
“不是?”佟京暗暗咬牙,矢口否认,“它明明是被陌生马群吓怕了,吓得乱跑。郭夫人,你该换一匹马了,换个胆大些的,然后勤加练习骑术,以便更稳地控马。”
其余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地旁观。
郭弘磊喜怒不形于色,踱了几步,挡住妻子,从容不迫道:“拙荆的骑术,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学会五六年了,今天头一次受伤。”
佟京笑脸又一僵,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最终语气硬邦邦,“我说了,一定会寻一匹好马赔给知县!”
众目睽睽,至少要维持表面和气,否则,传回营必起议论。姜玉姝定定神,绕出来,大度一挥手,“算了算了!我的马只是耳朵受了伤,会痊愈的,不至于要佟大人赔偿一匹。至于骑术,因人而异,既防不住种种意外,又有‘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说——”她停顿,眸光意味深长,微笑说:“总之,幸亏有惊无险,这件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她发现我是故意的了?佟京欲言又止,干笑表示:“该赔偿的,我绝不——”
姜玉姝摆手打断,“真的不用!我看佟大人急匆匆的,想必有急事,快去办事,区区小事,不值得多费口舌。”
话已至此,佟京不断干笑,无论说什么都不妥了,只能点头,“我确实有军务在身。既如此,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郭弘磊满腹疑团,却在妻子示意下冷静,“慢走。”
啧,麻烦!佟京讪讪上马,“驾!”他率领部下,打马离开,马蹄声轰然远去。
姜玉姝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关切问:“你呢?你若是忙,也赶紧走,别耽误公务。”
夫妻面对面,相距仅尺余,其余人识趣地避开。郭弘磊不答,低声问:“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但依我猜,他应该不是蓄意谋杀朝廷命官。现在不方便谈,改天有空再细聊。”姜玉姝彻底平复了,眉眼带笑。
“你出城来做什么?”
“最近连降大雨,我怕润河新筑的堤岸被冲坏了,得亲眼看看才放心。然后,顺路看一看桑树的长势。”
姜玉姝问:“你呢?出营做什么?”
“机密军务,不能告诉你。”郭弘磊眺望北方天际,目光沉沉,叮嘱道:“润河一带没什么,但千万别靠近北境线。”
姜玉姝顺着他的眼神,也遥望北方,顿感不安,“怎么?难道又要交战了?”
郭弘磊低声答:“放心,眼下还算太平。但两国接壤,边境线漫长,防不胜防,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我明白。”姜玉姝轻声说:“我看看堤岸和桑树就回城了。”
“这就好。”
交谈片刻,均有公务在身的两人分别。
“来,上去!路远,你出行最好坐车,省得风吹日晒雨淋。”郭弘磊像初教时,搀住她的腰,把人扶上马,“手疼不疼?”
姜玉姝摇摇头,“不疼。我倒想坐车,但你瞧,前天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坑坑洼洼的,车轮一会儿就裹一层泥巴,没法赶车。”语毕,她抬手一引,“你也快上马。你们先过去。”
郭弘磊上马坐稳,习惯性让她,“你先过去。”
“你先!”姜玉姝十分坚持,“必须您先请。”
郭弘磊不解,“为什么?”
姜玉姝笑盈盈,一本正经答:“首先,你的品级比我高,下官理应让路;其次,为妻应该尊敬夫君,我不想你被人笑话娶了个母老虎。”
“哈哈哈~”旁观将士们哄然大笑。
右手握缰,掌心伤口刺疼。她忍着疼痛,含笑催促:“请。”
郭弘磊莞尔,剑眉星目,俊朗颔首,“行,依你。”说完,他没坚持相让,依言先行,策马时扭头提醒:“尽快忙完回城,天黑了路不好走!”
“好!”
至此,姜玉姝把佟京撇到九霄云外,继续赶路,晌午时抵达润河,用些干粮后,沿着堤岸步行北上,一行人边走边观察,检查新筑的河堤可有被暴雨冲毁。
桑树,就栽种在润河两岸的山上。
“走,上山去看看!”
管理桑山的小吏恭候已久,率领一干手下,殷勤带路,“县尊,请,路滑,您慢些。”
姜玉姝汗淋漓,踩着雨后湿软的土壤爬山,不时停下,观察已经成活的桑树。
奔波忙碌大半天,所有人都累了,一些小吏暗中抱怨,表面却争相尾随,热切讨论桑山的前景,融洽和乐。
与此同时·北境线
五月的草原,水草丰美,绿草如茵,姹紫嫣红的野花竞相绽放,一望无际。
翻过乱石沟,往北,便是北犰的地盘。
午后,一队北犰人从草原深处出现,个个挎刀背箭,悄悄南下,从隐蔽处进入怪石林立的乱石沟,潜进大乾——
第239章 为妻报仇
开春时栽下的桑树苗, 成活了大半, 植株一米多高, 枝青叶嫩,尚未茂盛, 但生机勃勃。
知县率领下属,挑了三处山坡, 巡察桑树长势。
她爬坡一下午, 汗湿官袍,道旁恰有一棵开花的小树, 她弯腰闻了闻, 愉快说:“瞧,开花了!这棵长得不错, 适应了水土,算是应着花期开花, 难为它了。”
众人纷纷靠近, 观赏串状桑树花, 附和说:“唔, 确实不错!”
“花落则结果, 过阵子就有桑葚吃了。”
“可惜,开花的不多。”
“刚栽下没多久, 估计其余桑树还没适应咱图宁的水土。”
……
姜玉姝累得双腿酸胀,却因亲眼看见桑树长势不错,心情大好,精神振奋, 继续往上爬,干劲十足道:“眼下桑树尚未长大,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尝试摘叶喂蚕了。”
“太好了!”
小吏乐呵呵接腔:“衙门早已买了一批蚕卵,存放在冰窖里,到时分发下去,由请来的师傅教导图宁百姓,但愿一切顺利。”
“一年内,桑农蚕农能否掌握诀窍?”
“无妨,叫师傅教会为止即可!”
……
雨后土壤湿软,姜玉姝的鞋子和官袍下摆早已沾满泥巴,汗淋漓却兴致勃勃,边走边说:“对,教会为止!既然请了行家,不在乎多请一阵子,带本县百姓入行,免得自己摸索,费时费力,还、还一知半解。”她热得脸涨红,帕子早已湿透,抬袖擦汗。
“县尊所言极是!”无论何事,擅长奉承的小吏总能恭维一番。
不久,一行人登至山顶。
姜玉姝跨上一块石头,汗如雨下,眺望苍茫天际,心旷神怡,愉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惜,本县的山全是丘陵,不够高。赫钦就不同了,赫钦郊外的山,爬半天才到山腰,但已能感受飒飒强风。”
众人停下脚步,一边喝水擦汗,一边欣赏风景,“哈哈,山顶好,凉快!”
“卑职早听说了,西苍多高山,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去游玩游玩。”
“大人,喝点儿水?”
“赫钦的高山,如果能登顶,想必视野极开阔,饱览四周风光啊。”
……
姜玉姝接过水囊,喝了口水,感慨道:“据朋友说,登上赫钦郊外高山顶部时,能俯瞰县城,唉,我当时体力不支,未能登顶,真遗憾。”
“今后机会多得是,您不妨再试一次,消除遗憾。”
一行人稍作休息,七嘴八舌地闲聊。两盏茶功夫后,一名小吏扭头一望,忙抬手,提醒道:“诸位,快看,那儿飘来一大片乌云!”
“哦?”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只见北边天际,忽然出现一大片乌云,正被风摧动翻卷,明显朝图宁飘来。
“哟,看样子,像是要下大雨。”
“县尊,今天一大早出发,忙碌至今,巡察了堤岸,也看了几座山的桑树,差不多了,该下山了?”
李启恭关切注视,“万一下起大雨,山路更滑了,既难走,又怕着凉生病。最好尽快下山回城。”
姜玉姝环顾四周,点点头,心满意足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不虚此行。走,下山!”
“是,您慢点儿。”管理桑山的小吏殷勤带路,“这边,下山走这条路,大人请。”
于是,一行人匆匆下山,山路陡滑,途中接连有人摔倒,衣服沾满泥巴,狼狈赶路。
北边的乌云,受狂风摧动,翻卷南下,以出乎人意料的速度逼近。
当姜玉姝一行下到山脚时,已是申时中,日色近黄昏。
此时此刻·图宁卫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