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谦虚你如今可是朝中唯一的女官,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姜玉姝尴尬表示“哪里莫说精通,连粗通也称不上。坦白说,我若是自称献丑,就真是献丑,万一笑掉谁的大牙,岂不糟糕”
“哈哈哈“众人忍俊不禁,哄笑。
裴文沣也笑了,笑却浮在脸上,并未深入眼底。
姜玉姝逗乐一番,关切问“表哥,今天感觉怎么样疼得好些了吗”
“看您的气色,比上次强不少。”魏旭接腔道。
裴文沣轻描淡写答“幸得表妹赠药,姜苁膏果然对金创有奇效,渐渐不疼了。”
“现在不宜进补,等过阵子,问过大夫意思后,一定要好好儿补一补“面对恩人,纪母十分和蔼,每天探望时都问长问短,叮嘱道“养伤期间,即使没胃口也要多吃些。日前,我吩咐雇一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子,可惜庸州城里难找,正在打听着,到时烧些家乡菜与你尝尝。”
裴文沣回神,“多谢,让您费心了。说起来,裴某确实许久没尝过家乡菜了。”
纪母上了年纪,老人往往欣赏斯文稳重的小伙子,更何况是青年才俊,又更何况是负伤的恩人。她立刻安慰道“其实已经找到几个,只是正在挑选,你且耐心等一两天,厨子很快就会进府”
裴文沣再度道谢,众人融洽谈笑,一片和乐。
夜间擦洗后
裴文沣仍是半躺半靠,炕桌上摊开表妹打发小厮送以解闷的几本武林传奇话本,他随手翻开一本,意外发现空白处有批注
“漏洞百出。”
“不合常理。”
“世间并无飞檐走壁的所谓轻功。”
“太离奇。”
观察字迹与笔锋,刚正遒劲,力透纸背。
此乃有次闲暇时,姜玉姝看话本解闷,郭弘磊在旁写家书,两人先是动口辩论,继而动手玩闹。他夺过话本,略翻页,直摇头,随手批注点评,姜玉姝奋起抢本子、抢笔,弄得墨点四溅。
“啪”
裴文沣合上话本,重重把它撂下,面无表情。
“嘶“撂本子时,不慎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气。
下一瞬,仆妇叩门,“大人”
裴文沣淡淡问“何事”
“纪夫人又打发丫鬟送糕点来了,还送来一盅益气补血汤。”两名捧着食盒,恭敬告知“纪夫人有话您一日服三次药,夜里不宜空着肚子到明早,多少该垫垫肚子。”
“尝尝吧”
上峰之妻热情报恩,天天送食物来,裴文沣习惯了,也确实有些饿,遂点点头。
两名仆妇便收走话本,麻利摆放食物一盅汤,两样点心,分别是桂花糕和蜂糕,色香味俱全。
仆妇递上湿帕子,裴文沣擦擦手,喝着汤,端详点心,随口说“天天糕点不重样,滋味也地道,真是难为纪家的厨子了。”
“而且大多是您家乡的风味,厨艺真好。”三人并不知道,所有送来的糕点,一大半是纪映月的手艺。
喝完汤,裴文沣各品尝了一块,惯例吩咐“拿些给蔡春他们,其余你们吃了吧。”
“谢谢大人。”仆妇躬身,利落收拾食盒,捧去隔壁院里,与裴家小厮一起吃。
须臾,房里仅剩裴文沣。
他一声叹息,不想翻阅有郭弘磊批注的话本那不叫解闷,而叫添堵。
其实,姜玉姝也常嘱咐翠梅送食物来,也是江南风味,但她本人忙得无暇下厨。裴文沣一打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暗忖郭弘磊受伤时,你也“没空下厨“吗
事实上,姜玉姝厨艺平平,一贯极少下厨,即使丈夫受伤时,她也是端现成的食物照顾他。毕竟潘嬷嬷、小桃、翠梅的厨艺,统统比她强。
寂静夜里,裴文沣盯着帐子绣的水墨纹,久久地出神,脑海一片空茫。
数日后庸州城门口
离开前夕,一行人出城勘察耕地。
奔波一整天,于傍晚时抵达城门外,邹贵勒马,扫视几眼,嚷道“好多人看来,至少得费两刻钟才能入城。夫人,小的去问问吧”
隔着帘子,姜玉姝扬声答“不必了,横竖不赶时间,别扰乱秩序。”
“是。”邹贵便靠着车厢,与负责护送的官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姜玉姝靠着椅背,垂眸,默默考虑何日回西苍等事宜。
翠梅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马车时停时走,足足挪了小半个时辰,才获允进城。
庸州越来越热闹了,人潮拥挤,商铺林立。少顷,行至笔直宽敞的街道,邹贵一挥鞭,吆喝道“驾”
马车渐渐加快,当经过一路口时,突然“嘭“声震响,邹贵慌忙勒缰“吁吁”
“啊“小憩的翠梅整个人往前扑,额头磕得红肿,痛叫。
姜玉姝施救不及,惊讶问“怎么回事”
车外,邹贵跳下车,蹲在车轮旁细看,伸手推了推头破血流昏迷的老人,白着脸,惊惶无措答“夫人,糟糕了好像、好像撞死人了。”
“天呐,撞死人啦”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赶车太快了。”
“怕是急着投胎吧”
“这是谁家的马车”
变故突发,霎时,行人争相围观,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牢牢包围了马车
第149章 他乡故知
“啧, 撞死人了。”
“那是谁家的马车”
“没看见衙役带刀护送么车里肯定是官儿, 或者是官员家眷。”
“难怪如此强横”
议论声中, 姜玉姝定定神, 迅速戴上帷帽, 匆匆下车查看。
“什么撞、撞死人了“翠梅唬了一大跳, 急忙跟随, 边下车边小声说“刚才邹贵赶车也不是很快啊,怎、怎会撞死人”
她们慢了一步, 魏旭和众官差已经先一步围在昏迷老者四周。为首的官差一声令下,其同伴“唰“地亮出半截雪亮腰刀, 驱赶民众,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去去去赶紧散了, 别挡路。”
“意外罢了, 我们与这老头儿素不相识,谁还能故意撞人不成”
“况且, 有目共睹, 刚才我们的车不算快, 分明是这老头儿自个儿身体虚弱, 歪倒碰上来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见官差亮了刀, 慌忙退开,但并未离开,而是躲远了些, 交头接耳,鄙夷说“听听, 够蛮横的。”
“官府的马车撞死了人,不仅毫无歉意,反而责怪老百姓身体虚弱”
“简直强词夺理”
从古至今,因为层层赋税与势单力薄,平民百姓既怕官,又恨官,稍有由头即会同仇敌忾,齐心协力地声讨,恨不能苍天降雷把“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狗官一行“统统劈死
奔波劳累一整天,魏旭等人饥肠辘辘,精疲力倦,急欲回住所歇息。魏旭看看昏迷的老者,又看看惶恐的邹贵,勉强耐着性子,皱眉问“怎么回事究竟是你赶车不慎撞了他,还是他走路不慎撞了车”
“小的、小的“邹贵虽机灵,却年纪小,初次经历这种事,不知所措,急切解释道“小的不知道啊刚才赶车,不、不算很快,他突然从侧边撞上来,防不胜防,直到嘭的一声,才知道撞了人。”
这时,姜玉姝赶到,制止同伴道“各位,先把刀收起来无论有理没理,一亮刀,咱们就成了没理的。非迫不得已时,别随便亮刀。”旋即,她定睛一望
地上一老者蜷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看起来像个乞丐。”魏旭道。
姜玉姝却摇摇头,指着老者整整齐齐的斑白头发与胡须,凝重说“不,应该不是乞丐。瞧这位老伯的头发和胡须,打理得多么整齐,说明他平日是个讲究人,只是不知何故落魄了。”
众目睽睽,场面乱哄哄,魏旭烦躁扫视拥挤人群,当听见人堆里传出“看,官服,果然是当官的“、“还带着家眷“、“那个戴着帷帽的女人,肯定是他妻子“等议论时,他一愣,内心滋味难言,扭头望着女同僚,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说“他们胡说八道,你外头乱糟糟的,你回车里待着吧,我来处理。”
“你打算怎么办“姜玉姝头也没抬,亦未留意议论声,接过翠梅从车里取来药物,安慰道“小邹,别慌,他还活着,先止血要紧。”语毕,她抬头招呼道“快来个人,帮忙包扎”
“谁说撞死人啦这老伯分明还活着他是活着的“翠梅大声宣告。
“啊”
“没死”
“看样子像是死了。”围观民众见官差停止阻拦,便纷纷凑近,探头观察。
魏旭弯腰审视,略一沉吟,“既然活着,给他包扎好,再给他几两银子,算仁至义尽了。如何”
姜玉姝正欲回答,忽见三名外地官差挤开人群,亦带刀,满头大汗,神态焦急,其中一人抬手一指,如释重负地嚷“峰哥,您看,管仲和在那儿呢,犯人没丢”
“太好了,总算找到了”
“幸好没丢,否则就功亏一篑了,没法交差。”负责押解流犯的张峰松了口气。
下一瞬,蹲着的翠梅与邹贵同时跳起来,激动大喊“哎呀,这不是张大人吗”
“多年不见,原来您仍在押解流犯来西边啊”
意外重逢,双方惊讶寒暄,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年复一年地风吹日晒,张峰脸膛呈古铜色,他按着刀柄,感慨万千,唏嘘说“我别无所长,只会干这一行,养家糊口的差事,再苦再累也得硬着头皮干。嗳,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庸州城里遇见你们”
“是啊,真是太意外了。”姜玉姝亦百感交集。
张峰笑着行礼问“如今不知该称呼您为郭夫人还是姜大人”
姜玉姝浅笑,还礼答“二者皆可。”
“哈哈哈,去年,昔日同行的弟兄们听说圣上赦免了郭家,都由衷地替诸位高兴”
“多谢多谢“姜玉姝落落大方,扭头告诉魏旭“当年我们被流放时,北上三千里路,正是张大人负责押解的。”
魏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腔,干巴巴道“原来如此。”
紧接着,昏迷的老者清醒,呻吟一声,邹贵赶忙蹲下,搀扶他靠着马车,挠挠头,歉意说“老伯,真是对不住,我急着回衙门,刚才赶车快了些,不慎撞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