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沣皱眉,斟酌片刻,莫名涌出些许“英雄救美“的心思,朝表妹一颔首,旋即严肃问“罢了,本官今晚并无急务。聂大人,此案的案卷,整理得怎么样了”
“您、您的意思是亲自审“滁节县令愣了愣,蓦地一阵阵心虚,硬着头皮说“案卷,案卷正在整理。”
裴文沣不容置喙,吩咐道“待会儿拿给我瞧瞧。另外,把被告家属带回衙门,并传讯原告,叫他们等候升堂审理。”
“是。”滁节县令无奈,听令行事,挥手下令“遵照知州大人的吩咐,立刻办”
众衙役点头如捣蒜,须臾,为首者却凑近,犹豫耳语问“大人,姓杜的小丫头,需不需要带回衙门”
“蠢货”
滁节县令恨铁不成钢,压着嗓子答“这还用问你们没听见几位大人替她求情吗当然得放过她。机灵点儿吧,少犯蠢。”
“小的愚蠢,谢谢大人指点,小的明白了。”衙役讪讪哈腰。
滁节县令无暇训导衙役,扬起笑脸,拱手说“接待不周,万望见谅。瞧,这都天黑了,诸位快请进城歇息,请。”
郭弘磊微笑答“哪里大人公务繁忙,我们却来添麻烦,实在抱歉。”
一大群人,陆续走向各自的车马。
“唉,实不相瞒,最近县里出了命案,并有一堆旧年要案急需理清,下官刚接手月余,分身乏术,只能先专心处理大案,其它案子暂时延后。”滁节县令尾随裴文沣,絮絮叨叨,解释不休。
裴文沣喜怒不形于色,不紧不慢地迈向马车,温和答“庸州的情况,本官大概明白,辛苦你了。”
“多谢大人体谅“滁节县令松了口气。
裴文沣忽然止步,恰停在杜飞燕兄妹旁边,他扭头,本欲招呼表妹同行,却见郭弘磊正伸手为她整理披风,幽深凤目顿时黯然无光。
但旁边的杜飞燕眸光水亮,在她眼里,裴知州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与粗犷豪迈的边塞儿郎截然不同,俊逸皎若明月。
裴文沣丝毫未察觉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继续迈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先回县衙审案,待忙完了,咱们再聊。”
郭弘磊朗声答“公务要紧,裴兄尽管去忙,我们人多,入城得费一两刻钟。”
谁问你了裴文沣心生不快,永远无法原谅横刀夺爱之徒,板着脸答“唔。”
杜飞燕好奇极了,目不转睛,悄悄凝视裴知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转眼,郭弘磊一行路过。
“姐姐“杜飞燕眼睛一亮,忙抱拳,郑重道谢“多谢姐姐仗义相助,幸亏你带头求情,裴大人才肯亲自审案。”
杜老四等人即将被衙役押回衙门受审,忙乱中不忘致谢,“几位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今后若有用得上杜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郭弘磊生于侯门,凭借战功重振家业,从未结交江湖朋友,也不放心妻子与之结交,简略道“言重了,其实我们并未求情,具体有罪无罪,须得根据事实,任谁也左右不了最终判决。”
“明白“杜老四作为武人,心怀偏见,深感武将比文官容易打交道多了。
“不知姐姐尊姓大名“杜飞燕感激表示“姐姐的恩德,飞燕没齿难忘。”
“这是我们夫人,你怎能一口一个姐姐呢又怎能随便打听夫人的姓名“翠梅忍不住皱眉批评。
“呃“杜家世代经营镖局,杜飞燕活泼爽利,粗通拳脚,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婉淑女。她呆了呆,不知所措。
姜玉姝抬手阻止了翠梅,微笑答“我姓姜。”
“原来是姜“杜飞燕刚吐出半句话,其兄长忙打断并教导“傻丫头,咱们应该称呼郭夫人才对。”
“哦,郭夫人,郭夫人好我记住了“杜飞燕尴尬颔首。
杜老四歉意解释说“我妹妹年纪小,家里又宠得很,极少出远门,冒冒失失的,您几位莫见怪。”
郭弘磊摇了摇头,姜玉姝催促道“小事而已,无妨。你们快去衙门吧,不宜让裴知州久等。此外,公堂之上,有冤诉冤有苦诉苦,辱骂朝廷命官是犯法的。”
“咳,我们原本不想闹事的,实在逼不得已,我大哥已经被关押一个多月,生死不明,县衙至今未开堂审理,狱卒又不给探望唉,太煎熬了。”杜老四愁眉不展,抱拳说“我们赶着去衙门,先告辞了,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而后,一群衙役押着镖师,匆匆进城。无人刁难杜飞燕,她主动跟随,同去衙门旁观审案。
少顷
翠梅嘀咕慨叹“江湖人士好奇怪呀,连姑娘家都那般大大咧咧,比我还口无遮拦。”
郭弘磊搀扶妻子上车,没接腔。姜玉姝扑哧一笑,轻声说“押镖跑江湖的人,走南闯北,性格活泼开朗些不足为奇。”
“不准亲近她“郭弘磊附耳道。
姜玉姝站在车上,弯腰说“萍水相逢罢了,哪儿有亲近的机会”
“没有才好。”郭弘磊虎着脸,“江湖的那一套规矩,与咱们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
姜玉姝爽快答“知道”
“风大,快进去,仔细着凉。”郭弘磊笑了笑,抬手把她往车里推。
“嗯。”
夜间后衙客房
奔波一整天,沐浴后,姜玉姝让翠梅自去歇息,她强打起精神,伏案写写画画。
半个时辰后,郭弘磊推门而入,“怎么还不歇息”
“白天的勘察册,得及时整理,拖久了我怕忘记一些细节。”姜玉姝搁笔,低头许久,脖子酸疼。她闭着眼睛仰脸,反手揉捏后颈,关切问“你的人都安排好啦”
烛光下,她秀发半披散,脖子白皙修长,肌肤光洁无暇。反手捏颈时,茜色袖子滑下,露出一截皓腕,被宽大袖口衬得格外纤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更何况,这对夫妻自从圆房以来,一直聚少离多。
郭弘磊目光深邃,被茜色衣裳遮掩下的玉白吸引住了,缓步踱近,心不在焉答“安排好了。”
“哎,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郭弘磊站在椅子后,拨开她的手,轻轻为其揉捏后颈,一声不吭
第137章 金风玉露
四月初, 春夜里愈发暖和, 炭盆一早撤了, 客房内仅有夫妻二人。
烛台搁在砚台旁, 郭弘磊为妻子揉捏后颈时, 袍袖带起风, 微风扑得烛光摇曳, 一室影子乱晃。
“哎“姜玉姝靠着椅背,等了半晌, 纳闷问“我在问你呢,怎么不回答”
郭弘磊一丝不苟, 专注为她揉捏后颈,不答反问“力道合适吗”
原本闭目养神的姜玉姝愣了愣, 睁开眼睛, 扭头答“还行。”
“只是还行吗“郭弘磊挑眉,略加重手劲, “这样呢”
“嘶疼轻点儿。”姜玉姝被捏得往前挣脱。
郭弘磊眼疾手快, 左臂一把圈住她, 隔着椅背弯腰, 右手拨开柔顺发丝, 伸进去摩挲细嫩肌肤,附耳问“那,这个力道合不合适”
呼吸洒在耳畔, 他的手掌宽大修长,因常年握刀比武、督练骑射, 长着厚厚茧子,摩挲白嫩肌肤时,激得姜玉姝一阵阵酥痒,倒吸气。
她瞬间明白了。
“我在问你呢,怎么不回答“郭弘磊照搬她刚才的问话,右手从后颈缓缓抚摸向前,继而渐渐往下,探进茜色衣领,忽轻忽重地抚弄软玉温香。
烛光下,姜玉姝脸绯红,心如擂鼓,深吸一口气,隔着衣裳仓促抓住他的手掌,脱口答“明明是我先问你的有点儿公务上的事,想请教郭千户。”
郭弘磊哑然失笑,一声叹息,严肃表示“郭某非常乐意相助,但听起来似乎不是急事,既然不急,就待会儿再谈。”他再度附耳,低沉浑厚的嗓音沙哑,“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产后两个多月。在家时,孩子由她和奶妈、潘嬷嬷一同照顾,轻松清闲,辅以膳食调养,如今身体已经彻底恢复,气色远比之前红润。
姜玉姝低着头,发丝稍凌乱,垂眸数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一指桌上的大幅庸州地图,轻声说“我事先参考志书画的图,这两天勘察时,仔细一对比,发现有些对不上,但查不出哪里弄错了。”
郭弘磊会意,愉快笑了笑,蓦地一转椅子,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床,低声说“你先帮我个忙,待会儿我再帮你看看图。”
姜玉姝垂眸,枕着他的肩窝,看不清脸。
帘帐一放下,耳鬓厮磨喁喁细语,忽然传出衣裳撕裂的动静,夹杂娇弱喘吁吁与粗重气息夫妻足足有一年未真正亲昵,前两晚又各自忙碌,终于团聚,金风玉露一相逢,恩爱久久未停歇。
书桌上的蜡烛,越燃越短,烛泪越滴越多,即将燃尽时,夜已深。
夜深人静时分,帘帐才被利索掀开。
被褥一片凌乱,衣物四处散落。
“看,衣服被你扯坏了。”姜玉姝在帐里喃喃,精疲力倦,半晌才喘匀气息。
郭弘磊下榻,敞着中衣,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他神采奕奕,三两下捡起所有衣物,挑出自己的外袍,探身进帘帐,一本正经问“抱歉,刚才不慎出手重了些。瞧,这是我的袍子,给你撕着玩儿,好不好”
姜玉姝困眼惺忪,肌肤粉润,嗔道“有力气没处使么我才不撕”
“依你,不想撕就不撕。”郭弘磊莞尔,把一堆衣物撂在榻旁几上,心情大好脚下生风,端茶递水拧帕子,动作虽笨拙,却一样没落下。
随后,他信守诺言,重新点了三根蜡烛,坐下审查地图,叮嘱道“你先睡,我瞧瞧这图。”
“算了,很晚了,图不着急的,明天再看也不迟。”
“无妨,我不困。”郭弘磊埋头琢磨。
姜玉姝掀开帘帐望了望,提醒道“好歹披件袍子,敞着不冷吗当心着凉生病。”
“唔。”这种时候,男人往往格外痛快。郭弘磊也不例外,他搁笔,依言穿上外袍,顺便俯身,硬是吻得她喘不上气,才放开人,心满意足地去查图。
由于彼此身负公务,至今仍是聚少离多,意外重逢并碰巧同路,相聚短短七八天,便分别了,郭弘磊带领新兵返回图宁卫复命,姜玉姝等人则前往府城。
今年天暖得早,四月中旬,倒春寒来袭。
一夜之间,人人又穿上了皮袄、棉袄。
晌午。天阴沉沉,寒风凛冽,小雨绵绵,两辆马车并两名官差,冒雨赶路。
途中,两名官差把马匹栓在马车后,他们与赶车的小厮紧挨着取暖,个个穿蓑衣戴笠帽,缩着脖子吸鼻子。
车里,翠梅使劲搓搓手,哆嗦说“好冷,好冷呀,冻得人手指头疼。”
姜玉姝无可奈何,叹道“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雪。”
“啊“翠梅愁眉苦脸,“那该多冷简直比隆冬腊月还冷。”
“没办法,只能忍一忍,幸而倒春寒不会长久,一般顶多十天八天就过去了。”
狂风一扑,猛地吹开窗帘,寒风呼啸涌入,主仆俩急忙摁住帘子。姜玉姝穿得十分厚实,却抵挡不住刺骨湿冷,“等到了歇脚的镇上,咱们索性买两床棉被,搁在车里,裹着暖和暖和。”
“好主意“翠梅大为赞同,“再有五六天就到府城了,也不知那地方现在是什么模样。”
“看了、看了才知道。”姜玉姝裹紧披风,被寒气冲得说话结巴,“但依我猜,肯定仍是破败的。试想,庸州被侵占期间,敌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沿途小镇、村庄都遭了殃,府城就别提了。听、听二公子说,收复前夕,敌兵疯狂纵火,烧毁无数房屋,城中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