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翠梅抬着小炕桌出来,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严百户连写废了三张纸,才写出姜玉姝满意的条子,由庄松见证。
“最迟三天!”严百户递过条子,许诺告知:“三天之内,军中必会派人送来他们的口粮,不叫你们破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的。”姜玉姝收好条子,打起精神,催促道:“外头晒得慌,赶紧把伤员搀进屋里去吧。”
“多谢了。”
严百户吁了口气,严厉吩咐:“柱子、小树,即日起,你俩好生照顾受伤的弟兄,不得疏忽懒怠。”
“是!”两名壮丁躬身领命,与庄松、邹贵一道,小心翼翼把伤员抬进厢房里。
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村里陆续飘起炊烟。
郭家人仓促避难,听见敌兵已被剿灭,才敢下山回家。
郭弘哲一马当先,推开院门便大喊:“二嫂?”
“三公子,慢些。”潘嬷嬷等人尾随,个个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天呐,家里居然、居然变成这样了?”郭弘哲瞠目结舌,无措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纳闷审视陌生士兵,蓦地眼睛一亮,愉快问:“肯定是二哥回来了!你们想必是我二哥的朋友吧?”
柱子和小树杵在厢房门口,拎着笤帚,拘谨摇头。
姜玉姝从堂屋里迎出来,高声说:“你二哥没回家。三弟,你们过来,听我解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嫂,你终于回来了!”郭弘哲小跑靠近,心有余悸,“唉,今天可危险了,我们差点没逃掉,刚跑到山脚,敌骑就冲到院门口了。”
“该挨千刀的敌贼,把整个家祸害得乱七八糟,造孽,造孽呀!”潘嬷嬷看着成堆的破桌烂凳和碎瓷片,简直心疼坏了。
家遭劫,众人倏尔咬牙切齿,倏尔垂头丧气,义愤填膺。
姜玉姝抬抬手,示意家人安静,宽慰道:“算了,人没事就好,损毁的东西可以重新添置,都别伤心了,振作些。”随即,她三言两语,简略解释了陌生客人的来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们是二哥带回家的朋友呢。”郭弘哲叹气,很是失望。
周延作为管事,一贯务实,皱眉说:“至少管三天啊?突然多出六个人,衣食住行,不可谓不麻烦。”
姜玉姝忙碌清扫半天,擦擦汗,“他们并非无家可归之人,只是借居养伤一阵子,待能挪动了就会离开。”
“既然事先认真商量妥了,当积德行善呗,横竖有人服侍伤兵,不妨碍咱们下地忙活。”潘嬷嬷和善道。
姜玉姝无暇停顿,面朝方胜,歉意说:“方大夫,不得已,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夫,能不能——”
“能!”方胜乐呵呵,在井旁打水,洗脸洗手,“我看了条子,上头列得一清二楚,无需担干系,有什么不敢救人的?尽我所能吧。”他洗净汗与尘,便翻出藏在暗格里的药箱,匆匆去救治伤兵。
姜玉姝不慌不忙,安排道:“羊被杀了两只,大热天,肉放到明天就臭了,因此庄主簿做主,他和官差们一只,另一只给咱们,柱子和小树挺勤快,主动帮忙收拾好了。天色不早,先做饭,等吃完饭,我告诉大家一件关于屯田的要事!”
“家里乱糟糟,其余人各自找活干,东西能修补留着,无法修补的扔了。”
“我们去做饭,顺便打扫厨房。”潘嬷嬷颔首,招呼小桃、翠梅和周延妻而去。
其余人则挽起袖子,齐心协力,清理每一处狼藉。
入夜时,郭家里里外外恢复了整洁,大盆香喷喷的羊肉管饱,抚平了众人后怕的心。
月上树梢,夜风从半敞的窗涌入,扑得烛光摇曳。
姜玉姝提笔蘸墨,时而冥思苦想,时而伏案疾书,修修改改,逐字逐句地推敲。
“吱嘎“一声,虚掩的门忽被推开,家里几个女子结伴而来。
潘嬷嬷眉开眼笑,十分激动,“恭喜少夫人!公子若是知道您有喜,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给您道喜了。”小桃抿嘴笑,屈了屈膝。
周延妻兴奋说:“等明年小公子出生,家里想必热闹许多。”
小公子?也可能是女儿啊。
姜玉姝搁笔,下意识轻抚腹部,羞涩道:“才两个多月而已,离出生还早。”
“姑娘,县里大夫开的安胎药,我拿给方大夫看了,他想给您诊诊脉,然后再作决定,行么?”翠梅禀道。
姜玉姝好笑地答:“当然行。”
“来,您披件衣服,方胜正在门外候着呢。”潘嬷嬷抖开外衫,笑得合不拢嘴,欢天喜地。
姜玉姝便起身,袖子一带,却碰掉了纸张,小桃蹲下拾起,好奇问:“这是写的什么呀?”
“栽种土豆的经验。”
姜玉姝一边穿衣服,一边告知:“我已经同庄主簿商议定了,过两天,本镇和连岗镇,共三十个村的里正,将会赶来刘村,一则分发粮种,二则学习栽种方法!”
“您有孕在身,日夜操劳,怎么妥?”潘嬷嬷转喜为忧,愁眉苦脸。
姜玉姝志在必得,干劲十足,冷静答:“其实,接下差事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孕,如今只能小心些了。一千五百万斤粮食,官府许诺,若能达到,便会嘉奖郭家,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次日一早,四个伤兵均发起高热,人事不省,方胜使出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稳住他们的伤势。
这天,军中无人前来。
第二天,其中三个伤兵清醒,喊饿,服药喝粥。余下伤势最重者,奄奄一息。
这日,军中仍无人前来。
第三天清早,月湖和连岗两镇的几十个里正奉命赶到,聚在庄松的下处,交头接耳,茫茫然。
姜玉姝头戴帷帽,把文稿塞给郭弘哲,温和嘱咐:“别紧张,我都写好了,你照着念即可,把自己当先生,把里正们当学生,练练胆子。”
“可、可我怕念不好。”郭弘哲紧张得结巴了,“万一出丑闹笑话,岂不是给嫂子丢人?”
姜玉姝笑了笑,勉励道:“放心大胆的,待会儿我就在旁边,随时替你打圆场。”
“那好吧。”郭弘哲深吸口气,仿佛奔赴沙场的勇士,毅然道:“我且试一试!”
与此同时。赫钦卫
“唔,不错。”
“辛苦了。”指挥使窦勇合上公文,和蔼道:“这一仗总算打完了,后续不急,可以缓些日子办。老曹,瞧瞧孩子去吧,听说他杀敌十分勇猛,果然‘虎父无犬子’。”
曹桦两眼布满血丝,胡茬未修,强忍焦急,苦笑道:“将军过奖了。唉,那小子有勇无谋,只会埋头冲锋陷阵,当不起您的赞赏。”
这时,郭弘磊求见,精神抖擞,朗声禀告:“启禀将军,长谷湾战场打扫完毕,共俘虏一百三十七人,均已押入地牢受审!”
“弘磊,你来得正好。”窦勇咳了咳,吩咐道:“立刻护送曹大人去一趟刘村,看能否把伤兵接回来,待在老百姓家里养伤,不合规矩。”
郭弘磊一头雾水,“刘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呆木头,即将成为父亲啦~
第87章
“没错,刘村。有几个伤势严重的儿郎, 正待在那村里休养, 不知情况如何,你护送曹大人去探一探。”窦勇须发灰白, 闷咳不止,忙碌审阅公文。
“是!”
郭弘磊抱拳, 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暗想:糟糕,长古湾这一仗,持续数日,刘村又被战火波及了!不知家里怎么样?可避开乱子了?
曹桦深切担忧儿子, 恨不能插翅飞去刘村探望,却心下踌躇, 迟疑道:“但末将手头还有差事未完, 将军身体欠安,不敢让您带病操劳。”
“老毛病了,年年都得犯个三五回, 不妨事的。”
窦勇身为指挥使,坐镇军中主持大局, 一连数日废寝忘食, 熬得眼睛布满血丝。他端坐书案后,注视两个得力手下, 和蔼道:“你手头剩余的差事不用急,可以宽限一两日, 纵有急的,我自会办理,或安排人手暂时替你。放心探望孩子吧,亲生骨肉,若非战况紧急,早该去瞧瞧了。”
曹桦大为动容,十分感激,抱拳郑重道:“多谢将军体恤!末将这便去一趟刘村,探望伤兵,一定尽快回营!”
“唔。”窦勇挥了挥手,老迈清瘦,不怒而威。皆因刘村伤兵中有将领之子,要不然,区区几个伤兵,根本传不到指挥使耳朵里。
两人便告退,一齐退出帅帐。
曹桦忧心如焚,大步如飞,余光打量英气勃勃的勋贵侯门流犯、军中后起之秀,却无暇客套,焦急问:“刘村有多远?”
护送将领,且平日素无交情,按规矩,郭弘磊落后两步,简略答:“不远。骑马稍快些,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相距仅几十里,却因军规森严,亲人不得常见面,一年到头,满打满算,顶多探亲五六次。
曹桦步履匆匆,边走边说:“伤兵待在你家休养,给你家里添麻烦了。”
“什么?”
郭弘磊一愣,脚步停顿,惊讶问:“在我家?”
“已经两三天了,你没听说?”
郭弘磊摇摇头,汗流浃背,解释道:“这几天,属下等人一直在长谷湾附近,忙妥了才赶回营复命。”
“原来如此。”曹桦眼里流露欣赏之色,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夸道:“听说你一向勇敢善战,屡次立功,小伙子,不错!”
郭弘磊免不了谦虚一番,“哪里?您过誉了。皆因各位大人统领有方,赫钦卫才屡次获胜。”
“你是个不错的,有目共睹,何必过谦。”曹桦大踏步往外走,心里七上八下,愁叹道:“我家小子,与你年龄相仿,却不如你沉稳,性子急躁,据说受了重伤……现在也不知人是死是活。”说到最后,做父亲的嗓音发哑。
郭弘磊沉默瞬息,只能安慰道:“您别急,先去刘村看看再说吧。”
“唉。”曹桦一声长叹,两鬓斑白。
须臾,一行人迈出营门,十几骑,并一辆马车尾随,车上是大夫、口粮和药物。
七月初,天格外闷热,没有一丝风,蝉在树上鸣叫,聒噪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村的一所院子里,热闹非常。
堂屋宽敞,上首设条案,并排坐着三人;下方摆着几行条凳,坐着几十名里正。
一众带刀的官差,则靠着门和窗,手摇蒲扇,悠闲旁观。
此刻,来自两镇各村的里正们七嘴八舌,争相询问:
“小先生,你说土豆容易侍弄、收成好,是真的吗?”
“我不是你们月湖镇的人,我家住连岗镇牛家村,从未见过土豆,压根不会种。刚才听了一大通,我仍是稀里糊涂的。”
“官府忽然命令来此处,我原以为领取赈济粮,没想到是要弄什么新粮种!”
“小先生,你才刚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