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望着整天瑟缩低头的黑瘦年轻人,颇为同情,叮嘱道:“官府惩罚你家赔偿五两银、并打羊草一年,现在银子已经赔了,但县里没规定草料多少,炎夏天热,你傍晚打一捆就够了。”
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送草料,常常见你,机会多难得?
刘冬坚定摇头,心甘情愿,嗫嚅说:“没、没什么的,打羊草根本不累。我爹犯了偷窃罪,幸亏官府宽容,才没把他抓捕下狱。我打羊草是抵罪,绝不敢偷懒。”
姜玉姝手一挥,无奈道:“随你罢。不过,大热的天,你小心中暑。”语毕,她拉着翠梅,一行人回家纳凉。
“谢、谢谢。”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刘冬得了梦中人几句话,心花怒放,脚下生风,颠颠儿地把草料放进棚里,恨不能一天跑十趟八趟。
片刻后,郭家人关闭院门。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因着嫌隙,翠梅始终不待见刘老柱,小声说:“依我猜,肯定是刘老柱指使儿子这么干的,为的是求粮种。”
方胜赞同颔首,附和道:“我猜也是。刘老柱偷羊,落得种不上土豆,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处哀求,想讨些粮种。”
姜玉姝边走边说:“摊上那样的爹,儿女真够倒霉的。这小半年,刘老柱不止求过我一次了,但粮种又不是我的,官府另有打算,他求也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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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潘嬷嬷从厨房里探头,笑眯眯告知:“绿豆汤熬好喽,炎天暑热,快来喝一碗解解暑!”
方胜眼睛一亮,却纳闷问:“哪儿来的绿豆?镇上不是没得卖么?”
姜玉姝笑了笑,解释道:“上回家里打的猎物多,给庄主簿送了两只兔子、一碗野猪肉,礼尚往来,他昨儿送了一小袋绿豆,听说是县里买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方胜拎着药箱走向厨房,愉快说:“久未尝过了,我喝一碗解解渴。”
“我也想喝!”翠梅兴冲冲尾随。
姜玉姝困倦乏力,慢慢跨进东屋,一摘下帷帽,小桃便抢着接过。
水声哗啦,她慢条斯理,一边洗手擦脸,一边问:“小桃,你怎么不去喝绿豆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爱喝热的,等搁井里湃凉了,晚上再尝。”小桃抿嘴笑,把帷帽挂在架子上,“您呢?”
姜玉姝脱了外衫,白皙肌肤晒不黑,却晒得红通通。她闭着眼睛擦拭,揉揉肩颈,疲惫答:“好困,我得睡会儿,也等晚上再喝。”
“嗯,那您歇着。”小桃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回自己屋里休息。
六月中旬,数百亩土豆叶片枯黄,其它庄稼也成熟了,刘村家家户户开始忙夏收。
天蒙蒙亮,乌泱泱大群村民便齐聚,赶着一长溜的骡车和牛车,车上装着锄头、镰刀、大摞箩筐,浩浩荡荡朝田野涌去,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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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与去冬有所不同。
为了便于称量,官府特地命人在水渠旁修建一个简陋亭子,由主簿庄松坐镇,并派八名官差带刀盯守。
收获前,庄松爬上巨石,居高临下,严厉喝道:“三成半!”
“各位,县衙有言在先,地里的土豆,其中三成半归你们,其余全是官府的。我等奉命行事,即日起,将当场称量,到时一家一家地来。”
“该是你们的,随便你们或吃或种;该是官府的,谁也不准乱伸手!假如发现有谁胆敢动歪心思,弄虚作假、偷偷多拿,一律严惩不贷!”
众村民急忙摇头,纷纷拍着胸膛,七嘴八舌地说:
“怎么敢呢?万万不敢的。”
“您放心,该是多少就多少,我一颗也不多拿。”
“其实当场称量更好,称清楚了,我再挑回家。”
……
庄松满意颔首,威严道:“不敢最好,老老实实,皆大欢喜。忙去吧!”
主簿一声令下,人群迅速散开了,扛起锄头挑着箩筐,各去自家地里忙活。
霎时,坡上坡下,水渠两岸,处处是弯腰挥锄的村民,个个满怀期待,干劲十足,议论谈笑声连成片。
郭家十余人屯田,揽了不少地,齐心协力忙碌着。
一锄头又一锄头,田垄渐被挖开,露出藏在地里的土豆。
“哎呀,这一颗圆滚滚的,真重。”翠梅蹲在垄前,认真掂了掂,兴奋道:“估摸着得有一斤多!”
晨风凉爽,郭弘哲索性盘腿而坐,一丝不苟,把土豆整整齐齐搁进絮了稻草的筐里,兴致勃勃地说:“二嫂,我觉得,这次收成肯定比去年好!”
“但愿如此。”姜玉姝紧张忐忑,埋头摘土豆,轻声说:“我做梦都盼着丰收。”
周延妻却丝毫不担心,欣喜嚷道:“放心吧!喏,快看,棵棵结得多,个头又大,收成很不错了。”
正是这天晌午,裴文沣忙完公务,迫不及待,乘坐马车直奔刘村,寻找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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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这样,突然惊或喜……
第73章 久别重逢
农忙时节,汗滴禾下土, 日夜皆辛苦, 但眼看着一筐筐土豆堆积,人人喜上眉梢。
郭家人尤其兴高采烈。流犯屯田, 倘若收成太差,是要受官府责备的。
姜玉姝有条不紊地忙着, 突听见人说:“哎哟, 这如何使得?庄主簿,您快请回凉亭歇息。”
“无妨。”庄松挽起袖子,率领官差拎起箩筐靠近,笑道:“我们负责称量, 可粮食一时半刻收不上来,村里最少的人家也种了两亩, 估计至少得挖个三天。横竖闲着, 不如帮帮你家。”
姜玉姝赶忙起身,帷帽下脸颊晒得通红,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热天的, 你们不惯做农活,还是回凉亭去吧, 外头晒得慌。”
“哈哈哈, 哪里!我是庄户人家出身,从小干农活长大的。”
“总是待在亭子里, 倒闲得发慌,晒晒更有精神。”几个平日相熟的官差乐呵呵, 手麻脚利,干起活来,比郭家的老弱妇孺利索多了。
翠梅见状,悄悄附耳说:“看,咱家的那些野味和糕点,没白请他们吃!”
“嗯,值了!”小桃扑哧一笑,耳语附和道:“人多好干活,他们肯搭把手,咱们就能早些忙完。”
庄松自幼苦读圣贤书,拼力博取了秀才功名,对农活一窍不通。他蹲下,揪着棵藤,慢吞吞摘土豆,隔着三条垄,试探问:“咳,你那半亩红薯,什么时候能收?”
“等收完了土豆,就收它。”姜玉姝擦擦汗,熟练抖落黏着土豆的泥土、摘下、装筐,一气呵成。
“听说,你打算紧接着种第二茬?”庄松作为粮马县丞的主簿,尽职尽责地关注庄稼。
姜玉姝兴致勃勃,愉快告知:“没错!直接剪下现成的薯藤,收完这一茬,立马就能种第二茬,等秋天即可多收一回。”
“哦?那样成吗?据我所知,在西苍地界上,红薯历来都是一年一茬。”庄松狐疑皱眉,捧起几颗土豆,“而且,它远远比不上土豆,听说又容易害病,故老百姓一直不敢多种,生怕白忙活。”
“依我说,你也别白忙活了,专心种土豆罢,省事。”
不给种?
那怎么行?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动作,稍作思索,慎重告知:“现有的薯种确实欠佳。所以我从去年开始琢磨,请求刘县丞搜罗了赫钦各镇、西苍其它县、甚至附近州的薯种,分门别类,逐一比对,择优汰劣,选育——“她顿了顿,耐性十足,解释道:
“我弄了个新的,且种它几轮试试,或许会逐渐变好,也未可知。”
“这……”庄松把土豆放进筐里,目送迅速堆满的箩筐被抬走,满意颔首,严肃嘱咐:“只要郭家做好分内之事,按时忙完该忙的,琐碎闲杂官府不会管。其实,我并无阻拦之意,不过提醒一句而已。既然你心里有数,试就试吧,但切莫妨碍正经差事。”
姜玉姝松了口气,郑重表明:“放心,我明白,绝不会妨碍正经差事的!”
“这就好。”庄松便撂开了。他一边摘土豆,一边与郭弘哲谈论学问,聊以解闷。
这时,裴文沣赶到了刘村,一路打听着找去郭家,却久久无人应门。
询问清楚后,他一刻钟也等不及,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不停蹄地赶往田间。
“吁!”因着是私事,便从镇上雇了一名车夫。
车夫勒缰,马车停在凉亭旁的空地上,提醒道:“农忙时节,田里人多着呢,还得接着打听,才能找到你们的亲戚。”
小厮掀开帘子,裴文沣正下车,却在听见“亲戚“二字时猛地一顿,身形晃了晃。
“公子?您、您不要紧吧?”蔡春唬了一跳,慌忙搀扶。吴亮帮着把人架到地上,担忧道:
“唉,天实在太热了,上回生病才痊愈没两天,现在多半又中暑了。”
裴文沣站稳,略缓了缓神,沿水渠疾步前行,急切张望,沉声吩咐:“别愣着,快去打听!”
“是。”两个小厮只得打起精神,跑下田里,寻了个村民打听,对方一听是郭家亲戚,爽快放下农活,热心引路。
少顷
村民抬手一指,大声说:“看,郭家的人在那儿!”带完路,他顺口好奇问:“郭家有四个壮丁投军,平日忙着剿灭北犰贼,得空才能回家。不知其中哪一个是你们的亲戚?是什么亲戚?”
吴亮避而不谈,“我看见了!多谢老兄。”
“不用谢,你们快过去吧。”村民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继续忙农活去了。
晌午,烈日当空,酷暑炎炎。
是她吗?
那个是她吗?
裴文沣一额头虚汗,眼神发直,紧盯着不远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两个小厮搀扶公子,相距数丈时,蔡春忍不住呼唤:“表姑娘?”
表姑娘?
姜玉姝背对水渠,听得浑身一震,急忙扭头。
翠梅恰面朝水渠,闻声抬头,吓得当场跳起来,大吃一惊,脱口喊:“蔡春?你怎么——“她定睛一扫,顿时吓结巴了,“表、表公子?”
裴文沣止步,两条腿沉重得挪不动,激动凝视那一道背影,狭长凤目一眨不眨。
“姑娘!姑娘!”翠梅心急火燎,飞奔凑近,耳语道:“表公子来了!他居然找来了,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姜玉姝已经转身,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头皮发麻,如遭雷击,手足无措,耳语答:“我、我看见了。”
“怎么办呐?”翠梅险些抓耳挠腮。
事实上,我根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忐忑走向表兄。
“哟?裴大人!”庄松认清来人后,一头雾水,却热情洋溢相迎,恭谨行礼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