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楚礼瑞一直还在果园忙着,楚天齐每天忙乡里的工作,周末都很少回家。因此,照顾父亲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母亲尤春梅身上。
楚玉良现在已经能认人,大部分村里的人都能认出来。看到儿子回来,他很高兴,口齿不清的说出了几个字:“天—齐—回—来—了。”
楚天齐半蹲在轮椅前,扶着父亲的膝盖,眼中含泪,说道:“爸,我回来了。”
楚玉良试着要用右手去抚摸儿子的头发,试了两次,没有成功。楚天齐抓起父亲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任其摸挲着。
看着老伴和儿子如此温情的一幕,尤春梅把头扭向一边,拭了拭眼角,拿起儿子放在地上的东西,一点点儿的送回了屋里。
过了一会,楚玉良停止了摸挲儿子的头发,把右手轻轻撤了回去。楚天齐抬起头,父亲正怜爱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慈祥的光芒。
楚天齐从地上站起来,来到父亲身后,手抚轮椅扶手,把轮椅转了一个方向,让父亲的侧面迎着阳光,以免阳光太刺眼睛。站在父亲身后,楚天齐看到,父亲的头发又稀疏了不少,而且一多半的头发都白了。尽管他坐在轮椅上,但可以看出,他的头部微微前倾,显示背部已经驼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根据父亲的要求,楚天齐给父亲把轮椅的靠背放低了一些,让他躺在上面。很快,父亲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他睡着了。楚天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的身旁,静静的看着他。
经过春节后这几个月的调理,父亲的身体状况有了很大的改观。
在楚玉良正式醒来之前,由于整天处于昏睡状态,不能进食,只能靠一些营养液维持体能。因此整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估计也就是八十来斤左右。那时,楚玉良的脸上满是皱巴巴的老皮,颧骨更是异常突起,看上去像锋利的刀片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黄焦焦的。就连那两道剑眉,也是无精打彩的耷*拉着。
现在的楚玉良,面色红润,剑眉上扬,脸颊上可以清晰的看到肌肉,和几个月前相比,状态明显好转。楚天齐心里道:父亲好多了。
“狗儿,你瘦了,也黑了,是不是工作很累啊?身体吃的消吗?”母亲尤春梅已经来到了身边。
楚天齐要站起身,让母亲坐下。尤春梅双手在他的肩头上按了按,示意他坐着别动,楚天齐就顺了母亲的意愿,继续坐在椅子上。他笑着道:“我不累,身体没问题。我分管农业、教育,经常下乡,到地里、跑学校,当然要晒着一些。其实我的体重并没减少,还重了一两斤。你看我瘦了,可能是由于晒黑的缘故吧。”
“今年人们种的芹菜又开始卖上了,咱们家没有劳力,干脆就没种。别人家地里的芹菜长的都挺好,听说今年的价钱还挺高,村里各家各户又该挣不少钱了。看的我还怪眼馋的。”母亲絮叨着。
“妈,今年没种没关系的。照这个样子,以后种菜会更普及,不愁挣不着钱的。”楚天齐安抚着,“再说了,你们年龄越来越大了,好好养好身体,地里的活就不用干了,家里有我们呢。”
“狗儿,你不用安慰妈,妈也就是说一说。你是乡里干部,妈做为家属,这个觉悟还是有的。”尤春梅说道,“我和你爹现在还不老,只要是他今年恢复好了,明年我们还可以种点地,你爹也可以照样给人们看病。人就得干点活,要是总待着的话,身体又该闹毛病了。”
娘俩开始唠起了家常,母亲说的多一些,楚天齐主要充当听众。尤春梅自然又问起了处对象的事,楚天齐也说不清楚,只好应付道:“不着急,说不准明天儿媳妇就自己上门呢”。看着儿子不愿多说这个事,尤春梅倒也没有深究。
过了一会儿,母亲去做饭了,楚天齐继续看着父亲睡觉。只到快做好饭的时候,楚玉良才醒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又给父亲围上了围嘴。父亲左手端着塑料碗,右手拿着勺子,像孩子一样,很不利索的把饭送到嘴里。经常是吃一半,掉一半,弄的衣服和下巴上到处都是饭粒和菜汤。楚玉良拒绝了儿子为自己擦拭,而是笨拙的自己去弄,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但他却像孩子一样继续去做,很是享受这种其乐融融。
楚天齐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酸不已。一直呵护着自己的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自己,这让他很是自责。
父亲好像明白了楚天齐的心意,就用眼神向他示意,好像在说:“儿子,不要这样,要高兴才对。”
在心酸的同时,楚天齐也感到了一丝庆幸。父亲是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现在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庆幸了。而且还在渐渐恢复着,假以时日,身体都有可能完全复原。想到这里,楚天齐又欣慰不已。
因为看到儿子的缘故,楚玉良在整个吃饭期间都特别活跃,有时还故意做出不小心的样子。等到母子二人要出手相助时,他又及时收住动作,逗得尤春梅和楚天齐高兴不已。当然,楚玉良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
晚上,楚天齐和父亲睡在了西屋。一晚上父亲都睡的挺踏实,楚天齐也睡的很是实在。
……
第二天,楚天齐起来后,到后山树林里打了一趟拳,才回到家里吃早饭。他今天本来是准备到果园看弟弟的,听母亲昨天说弟弟已经出门了,他就又留在了家中,陪着父亲。母亲出去串门了。
不一会儿,楚天齐听到外屋有动静,一抬头,看到母亲尤春梅回来了。楚天齐不由得问道:“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忘了拿什么东西了?”
尤春梅满面春风,很是神秘的说道:“狗儿,你猜猜妈碰到谁了?”
楚天齐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狗儿,别跟妈打马虎眼了,夜儿后晌你可是跟妈说了谁要来的,妈当时还以为你应付妈呢?你看,这不是来了吗?”尤春梅说着,往旁边一闪身。
随着尤春梅移到了旁边,一个女孩的身影露了出来。女孩穿着一件淡蓝色带风景图案的连衣裙,飘逸的长发用一条蓝色发带系着,脚上是一双白色平底松糕凉鞋,整个人看上去青春灵动、无比妩媚。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乡长宁俊琦。
楚天齐没想到是她,大张着嘴巴说道:“怎么是你?”
宁俊琦嘟着嘴,说道:“你不欢迎吗?”
“哪,哪能呢?我这不是没想到,惊喜过度吗?”楚天齐站起身,说道,“坐,快坐。”
宁俊琦正要坐下,就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盯向自己,她也不由自主的望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眼神
楚天齐发现了宁俊琦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刚刚躺着的父亲醒了。此时,楚玉良正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着宁俊琦。
楚天齐很是不好意思,哪有一个大老男人盯着女孩这么看的?就急忙说道:“乡长,你别介意啊!我爸醒来后,经常盯着一个人老看,可能还是病闹的。”
宁俊琦当然明白楚天齐说的话,但她却不认为楚玉良的眼神有什么不妥,而且也不认为楚玉良神智不清。因为,那个眼神分明像是见到了久已不见的熟人,才会有的。
宁俊琦紧走两步,来到炕沿边上,看着楚玉良,说道:“大叔,你认识我吗?”
楚玉良忽然怔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像是又睡着了一样。
“小宁姑娘,他怎么能认得你?村里的好多人都认不全呢。”尤春梅在一旁说道,“坐,快坐。”
宁俊琦坐到了楚天齐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把手中装水果的食品袋放下。又把身后的背包拿了下来,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包装精美的扁盒,放到了圆桌上:“这是给大叔的。”
楚天齐拿过来一看,全是外文,但不是英文。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国外生产的一种补养品,专门用于修复脑部神经受损,正对大叔的症状。这两盒能吃一个月,正好是一个疗程,如果有一些效果的话,我再让人给往过带。”宁俊琦说道。
“这得好多钱吧?”楚天齐脱口问道。
“没几个钱,再说也不花你的钱。”宁俊琦娇嗔道。
楚天齐听了,只得“嘿嘿”一笑。
“宁姑娘,中午吃什么饭呀?”尤春梅在旁边问道。
“大娘,什么都行,我不挑食的。”宁俊琦回答。
听她这么一说,尤春梅马上说道:“那这样吧,中午吃饺子,我去买肉,你们在家等着。”
“大娘,不用……”宁俊琦刚准备客气,尤春梅已经出去了。
楚天齐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一切听我娘安排吧。”
宁俊琦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问道:“大叔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比我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多了,每次行走的时间又长了两、三分钟,而且手和脚都比上次又利索了一些。”楚天齐如实回答。
宁俊琦高兴的说着:“那太好了,那么,大叔现在每次都能走八、九分钟了吧?”说到这里,她又说道,“我上次跟你说的,给大叔找专门的机构恢复,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先这样在家吧,按照现在这样的恢复速度,有个一、两年,应该也差不多了。”楚天齐回答。
其实,宁俊琦说的找专门机构,楚天齐也考虑过,还专门打听过。像这类恢复治疗,费用都特别昂贵,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承受的起的。他知道,宁俊琦这是真心帮忙,而且她已经明确表示,费用的问题不用他管。但楚天齐想过后,还是觉得在家更好一些。虽然宁俊琦说了,不用自己出钱,可那样的话,宁俊琦就得出钱,或者欠别人的人情。自己也就会欠宁俊琦的人情。
尽管宁俊琦没有对自己提任何条件,但楚天齐觉得宁俊琦已经帮自己很多了,人家和自己又不沾亲带故的,如果再欠下这么大的人情,确实过意不去。
“你这人,就是多那瞎心眼,跟我还这么见外。”宁俊琦埋怨道。
楚天齐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乡长,你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寒舍了?”
宁俊琦不满的回道:“少那么阴阳怪气的。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大叔和大娘,你管不着。”
“官大脾气长。”楚天齐嘟囔道。
宁俊琦一笑:“不过嘛!有一件事,顺便告诉你。昨天下午,县委召开常委会的时候,有领导提议任命你为常务副乡长。”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但最终没有表决,因为有领导明确提出,你任职时间太短,不宜提拔太快。”
听着短短的一句话,楚天齐的心情经历了一次强烈的波动,从高兴到紧张再到失落。他淡淡的回道:“哦,有这么回事?无所谓。”
宁俊琦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之意,就调侃道:“说的好听,我看你是非常失望吧。”
楚天齐没有接话,选择了沉默,实际上就是承认了宁俊琦的说法。
对于楚天齐来说,常务副乡长的职位,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人不能得寸进尺,虽然县里现在的安排,看似那个位置像是专门留给自己的,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一日没有明确任命,那就还有变数。按照自己的资历,能被任命为现在的职位,已经是破例了,如果再成了“常务”,恐怕县领导也不好交待。所以,他觉得那事有些遥远,也就没有怎么上心,心情反而比较平静。
现在这个事被提起,但最终却没成,这就让他的心湖不平静了。这就好比,把一吃香喷喷的烤鸭放到嘴边,让你闻了半天,等你要吃的时候,烤鸭却被拿走了,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
人都是这样,当一件事没有被提起的时候,往往不去想它。一旦被提起,又没有实现的话,心情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楚天齐好几分钟没有说话,宁俊琦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屋里只能听到楚玉良发出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宁俊琦忽然问道:“我刚才听大娘和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知道我要来似的。我可没告诉你我要来,其实我来这里也才是今天早上决定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省的他老想常务副乡长的事。那样,他心里不痛快,让她也不痛快。
果然,他听到她的问话,不但不那么严肃了,反而一下子露出了笑容。她以为是自己成功转移了话题的功劳,一会儿她就会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那个家伙笑的另有原因。
“你问这个事啊?我不能告诉你。”楚天齐憋着笑,说道。
宁俊琦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难道是什么机密的事?”
“这倒不是。”楚天齐卖起了关子,“主要是,有时候我说的本来是实话。可是,当我说出来的时候,你没准又说我是瞎编的了。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我怎么自以为是了?你现在还没说呢?就下这样的结论,我看是你太的自以为是了吧?”宁俊琦回击道。
“好,那我说了。”楚天齐回道:“昨天我妈问我一件事,我给了一个答案,他今天见你来了,所以才说我说对了。”
“不明白。什么乱七八遭的?好好说。”宁俊琦不满的说道。
“那我可真说了。”楚天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妈昨天问我‘你都老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娶媳妇’。我为了应付她,就随口说道‘不着急,说不准明天儿媳妇就自己上门呢’。果然,你今天不是来了吗?”
“胡说,肯定是你胡编的。”宁俊琦红着脸,照他的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看,刚才我就料到你会这样,不信?你问我妈?”楚天齐从椅子上跳起来,说道。
“什么事要问我?”尤春梅在外屋接话道。原来,是尤春梅买肉回来了。
宁俊琦的脸更红了,支吾道:“没,没什么,他有时候净拿话骗我。”
尤春梅一听,看着儿子严肃的说道:“狗儿,可不能骗小宁姑娘,这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孩呀!”
“妈,你说的对,多好的女孩呀。我向你保证,我刚才绝对没有骗她。要不我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楚天齐拍着胸脯道。
宁俊琦一听,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了。”
看着儿子的滑稽样,再看着宁俊琦娇羞的样子,尤春梅会心的笑了。
……
很快,馅弄好了,大家一起包了饺子。今天没有弄过多的菜,只弄了两个热菜:炒柴鸡蛋、炒豆角丝。两个凉菜:凉拌西红柿、黄瓜沾酱。
吃饭的时候,最有意思的,还是看楚玉良吃饭。大家越是关注,楚玉良越是兴奋,像小孩一样,尽情的“表演”着。
吃午饭的时候,宁俊琦说黄瓜有黄瓜味,尤春梅就去园子里摘了好多,放到食品袋里,让宁俊琦走的时候拿上。
午饭后,楚玉良被送回西屋,躺到炕上去了。自从除夕醒来后,楚玉良的觉特别多,而且磕睡的特别快。只不过,有时候睡的时间却很短。
宁俊琦留在东屋,和尤春梅拉了一会家常,就表示要走了。她叮嘱楚天齐这两天在家里好好陪着父亲。另外,让他再考虑一下带大叔到专门恢复疗养机构的事。楚天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临出门前,宁俊琦又到了西屋,去看楚玉良。楚天齐和尤春梅跟在宁俊琦的后面,一同去了西屋。
三人来到西屋,只见楚玉良平躺在炕上,眼睛闭着,看来还是没有醒来。宁俊琦看了看,轻轻的说道:“大叔,好好养伤,有时间我再来看你。”说完,就准备扭头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