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村里人赶到时,常玉田已经没有了呼吸,人们看到的是他瞪着双眼铁青色的脸。常玉田身旁的草有一些倒伏,看来他试图移动身体,同时也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常玉田的葬礼堪称甘沟村历史上最隆重的,全村老少都来送行,钢蛋和铁蛋披麻戴孝,村里的老六爷和几个长辈亲自抬棺。
安葬了父亲,同村的二姨照顾着母亲,常文回到市里。两天后,他返回村里,找到当时的村长,他表示自己要当老师。
第四十六章 教育不好搞
当时的老村长是常文的族叔,听了常文的话,非常不解:“常文啊,你已经在市里实习了,听说还能在邮电局上班,为什么要回来当老师呀?再说了,还只能是代课老师。”
“叔,市里那边我已经说清楚了,不会再去了。”常文意志很坚定,“我想着回来教书也不是一天的想法了,我要继承我父亲的事业。”
老村长劝了很久,见常文意志很坚定,最后答应了他。常文从开始代课,到民办教师,又到现在的正式教师。常文的媳妇就是常文教过的学生,后来从外面回来嫁给了曾经的老师。
对于为什么坚决要回来当老师,常文的回答对楚天齐也有一些震动。常文说当初父亲想让他报考师范专业,但他不想当教师,才报考了中专。后来爷俩关系一直有些僵,常文也在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
在父亲去世后,常文在父亲的笔记本里发现了一遍日记。父亲记录了一件事情,他以前是一个孤儿,后来被甘沟村一名老教师收留,改姓常,叫常玉田。常玉田对甘沟有感情,也决心一辈子学干爹,做一名教师,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常文能继承这件事情。
常玉田的日记记录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的那份感恩之心、为教育奉献终身的精神,让常文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纠结是什么,常文才毅然回到回乡投身教育事业。
常文一家对教育的执着,让楚天齐受到很大的振动。他扪心自问:我离开教师队伍是对是错。对自己从政时狭隘的初衷,产生了动摇。
“楚助理,吉时就到了,快来一起上房梁。”常海进屋就说。
“好”,楚天齐爽快的应道。
楚天齐、常文、常海一齐到了院内,院内上梁仪式已经准备妥当。
两名工匠手中抬着一根光溜的木头,木头上面系着块红布。三名小伙站在搭着的二层架上,一人手中拿着两挂鞭炮。
楚天齐按着常海的安排,和常文一起上了搭好的二层架上。十一点六分六秒,上梁仪式开始。就见常海大声的喊道:“上梁喽”,三名小伙点着了手中的鞭炮,下面的两名工匠把手中的木头递给了楚天齐和常文,楚、常二人把系着红布的木头放在房上指定的位置。
这个仪式相比一些工程的开工要简单的多,但楚天齐却从现场人们脸上的庄重表情,读出了一种期望、一种祝福,似乎也读懂了常文家几辈人的心思。
在鞭炮升腾的烟雾中,上梁仪式结束,人们才发出由衷的欢呼和爽朗的笑声。午饭是在常海家吃的,楚天齐喝了很多的酒,他很高兴,同时也很有感触。常海喝的满面红光,常文的眼眶中似有隐隐的泪光。
常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对着楚天齐说道:“谢谢你,楚助理。希望,希望……”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一仰脖干掉了杯中酒。
楚天齐敬了常海的酒,敬了常文的酒,还专门敬了没有上桌的小张老师。他心里有了决定,一定要为全乡教育事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楚天齐在甘沟村睡了一觉,等酒劲完全过了,才骑着摩托回了乡里。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喊他。
“楚助理,有电话找你,已经打了两次了。”小姚一边走,一边说。
“好,我马上去。”楚天齐答应着,从摩托车下来,快步到了党政办。看到电话听筒在桌上放着,他抓了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是市农业局钟科长打来的,他告诉楚天齐,下周一要到青牛峪乡,看看当归的生长情况。楚天齐告诉钟科长,自己届时在乡里恭候。
楚天齐利用本周剩下的两天,又转了四个村,重点查看校舍修缮加固情况,整体情况不乐观。有一个村认真做了,有一个村干脆没做,其余两个村也只是应付了一下。他们有各种理由等着你,其实就是觉得小题大做,有的人甚至说从记事起就没记得发过大水。楚天齐知道光着急也没用,只能尽力往前去做了。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楚天齐直接骑着摩托回了柳林堡。明后两天是双休日,他已经好几周没回家休息了。
父母在家,见到楚天齐回来都很高兴。母亲喋喋不休的夸着自己的儿子,述说着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在三里五村特有面子,脸上充满了成功的喜悦。父亲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心里无比欣慰,但还是嘱咐:“要戒骄戒燥”。
家里的芹菜已经卖完了,父亲还做着村医,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很多地都承包了出去。
“爸,妈,听说弟弟那儿不太顺,我去看一看。”楚天齐对父母说道。
“好”父母自然很高兴兄弟俩关系好。
正在这时,一个人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是村主任柳大年。
“楚助理,真是你呀,我在村委会听到有摩托经过,听声音像是你的车,看来还真猜对了。”柳大年满脸兴奋的说,“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
“大年叔,我就不去了,我去我弟那儿看看。”楚天齐连忙推脱道。
“楚助理,大侄子,话不能这么说。”柳大年振振有词,“礼瑞那儿明儿个再去,我家你可得去。你分管教育以后,一次也没到咱们村小学视察,知道的是你忙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官了,把乡亲们都忘了呢。”
楚天齐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要是不去,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村主任,更是瞧不起全柳林堡的乡亲。”柳大年的话还上纲上线了。
“好吧,那咱们先去学校看看。”楚天齐只好随着柳大年到了村小学。
柳林堡村小学紧挨着村委会,他们到的时候,柳文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村小学是红砖围的院墙,砖头铺的院面,还用防滑便道砖铺了几条小路。花坛里栽种着芍药、大丽花、串红、菊花等,五颜六色,竞相开放着。
正房五间,一间办公室、一间宿舍、三间教室。宿舍中间又有一堵墙,墙上有门,柳文丽介绍这是分开了男女宿舍。放暑假已经没有了学生住宿,在上学时赶上天气不好,自然村就会有孩子在这里住宿。
五间房子全是红砖、蓝瓦建成,屋顶是用草莲做顶子,外面抹上了厚厚的泥,这样既整洁,又防火。墙壁雪白,在“学习园地”上张贴着同学的作文和绘画作品,黑板上方是几张名人画像配着名言,每间的画像不尽相同。
“楚助理,你看怎么样?”柳大年脸上堆满微笑,问道。
“大年叔,光咱们自己就不要客气称呼了。”楚天齐诚恳的说,“你看,现在虽然在放暑假,但屋内的桌椅摆放整齐,窗明几净,水泥地面上没有灰尘。室内布置美观、大方,学习氛围浓厚。院内花香四溢,干净整洁,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可见文丽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用心的人、一个有前途的人。”
“天齐哥,你说的太夸张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柳文丽红着脸说。
看完学校,三人向柳大年家走去,边走边聊,路上的行人纷纷打着招呼,今天的柳大年昂首挺胸、龙行虎步。
晚饭开始了,酒桌上只有柳大年和楚天齐,柳大年频频举杯,对楚天齐一顿夸赞、奉承。楚天齐今天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不是防备柳家人,而是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醉倒。
柳大年今天却喝的口很大,他的舌头有些发硬了:“大侄儿,咱们村的经济收入一直不高。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把有限的资金用在了学校上,咱们学校的校舍和环境你也看到了,在全乡各村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人说这是因为我闺女教书,我承认有这么一点儿,可是文丽才教几年书,我却是一当上村主任就对校园的房屋、环境给予了力所能及的最大投入。”
柳大年的虽然喝的有点高,但他的话却说的滴水不漏,可见多年的村主任不是白当的。
“大侄儿,叔今天喝多了,说的不管对错,你都要担待。”柳大年打了个饱隔,继续说道,“现在三个教室共四个年级的课都需要文丽一个人教,确实忙不过来,我以前向乡里汇报过,可领导总是搪塞我‘自己克服一下’。怎么克服?你以为教书谁都会呀?另外,我几年的村主任干的有声有色,也请乡里再给我点动力,大侄儿,就靠你美言了。”
柳大年话一说完,头一歪,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文丽娘俩赶紧把柳大年扶了下去。
柳文丽主动要送楚天齐,楚天齐也没有推辞。
外面已经黑了起来,两人默默的走着。楚天齐先打破了沉默:“文丽,教育不好搞啊,村小学配备教师的事,我会向上级反映。至于大年叔自己的事,那要看乡里一、二把手的意思了。”
“天齐哥,谢谢你!我爸就是个官迷,你别理他。”柳文丽停顿了一下,忽然转移了话题:“天齐哥,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第四十七章 有人要对付你
“两个消息?”楚天齐想了想,“还是先说坏的吧。”
“天齐哥,有人要对付你。”柳文丽眉头微皱,大眼睛盯着楚天齐,关心之色显露无疑。
“哦,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楚天齐忍不住急忙问道。
“我无意中听到的,如果你这周不回来,我就到乡里去告诉你,三天前我去县城……”柳文丽讲起了事情经过。
星期二一早,柳文丽坐上了青牛峪开往县城的班车,八点半到了县城车站。下车一看时间,文丽急忙的向县教育局赶去,差十分钟到了教育局。教育局院里一共两栋楼,新楼是教育局办公楼,旧楼是县教师进修学校,她是到进修学校参加一个培训。
文丽来到进修学校大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后面靠边的座位坐下,讲课老师走进了会议室,培训开始。今天授课的老师是沃原市优秀老师、县教研室王副主任。授课从九点开始,一直到十二点多才结束,大家听的受益良多,意犹未尽。
当天下午没有课,每二天上午还会培训半天。文丽找了个小饭馆吃了碗面,已经下午一点了,她决定去找表妹玩。
文丽的表妹叫岳婷婷,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家中突生变故,不得不退学在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婷婷决定靠能力给自己谋一份工作,正赶上县宾馆承包给了个人,对外招聘服务人员,婷婷去应聘,成功获聘大堂领位岗位。婷婷外形靓丽、举止得体、英语突出,再加上用心学习,不到三年时间,就从领位、领班、大堂经理干到了前台经理。
文丽赶到县宾馆时,正赶上客人退房高峰,宾馆前台服务人员忙不过来,做为前台经理的婷婷也忙得不可开交。看到表姐来了,婷婷招呼她先在休息区等她一下,文丽让表妹先忙,自己坐下来静静的等待着。
大约两点的时候,来了一拔客人,有二十多位,提前没有预订房间,他们的到来,让前台人员更加忙碌不堪。婷婷一会儿解答顾客问题,一会帮着分配房间。
有几个客人着急上楼,客人看上去是一家四口的样子,两个成年男女忙着抱孩子、拿手提袋,地上的行李包堆了好几个。婷婷看到这个情况急忙走了过去。
“先生,请问需要帮忙吗?”婷婷礼貌的问道。
“小孩哭闹着要上楼,你看能不能让人帮我把行李送上去。”男客人答道。
“好的,我来吧。”婷婷看行李员帮客人送东西没有回来,就推过行李车帮客人往上放东西,文丽一看,也赶紧过来帮忙,把行李车推进了电梯。
电梯在四楼停了下来,文丽帮着婷婷把行李车推了出来,婷婷让表姐先等她一会,然后引领着客人去房间了。
文丽在公共区域沙发刚刚坐下,电梯打开,从里面走出四个人,两男两女。文丽随意瞟了一眼,见几个人勾肩搭背、醉眼矇眬的样子,就急忙低下了头,看着面前茶几上的杂志。
出了电梯的男女,相拥着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听你说的意思,这次又是那个楚天齐坏的事?”一个男人打着饱嗝说道。
“楚天齐”三个字,引起了文丽的注意,她用杂志遮着脸,偷偷观察着对面沙发的人,刚才说话的人看人去文质彬彬,只是目光中不时透出阴戾之气。
“就是那小子,他可凶了,那天在蔬菜市场要不是有他的话,我早跑了。”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人咬着牙说道,然后面色一转,留出了谄笑,“超哥,这次多亏你把小弟捞出来,我以后就做你的一只狗,你让咬谁就咬谁。”
“行了,别来你那一套了,说过多少次了。记住,做什么事要过大脑。”被叫做“超哥”的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姓楚的,没想到你一个‘处理品’还反了天了。”
说到最后,“超哥”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超哥’,又说你们的破事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进屋干点正事呢,我都受不了了。”一个浓装艳抹的女孩子嗲声嗲气的说道。
“对,对,我们还是抓紧快活去吧。”“超哥”马上换上一幅笑脸。
四人起身离开沙发,向客房走去,“花衬衫”边走边说:“超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对付他……”
“咣当”一声客房门重重关上了,后面的话柳文丽没有听到。
“表姐,发什么楞?我们走吧。”婷婷已经到了柳文丽面前。柳文丽来不及多想,跟随婷婷下了楼。
柳文丽这几天一直惦记着把这件事告诉楚天齐,只是在学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到脸热心跳。今天终于把这件事告诉了楚天齐,她觉得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但同时又多了一些担心。她心中暗暗思量:他们为什么要对付天齐哥呢?他们是谁?
楚天齐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把柳文丽说的事仔细回想了一下,已经认定“花衬衫”就是“狗二横”,只是为什么“狗二横”这么快又被放出来了?那个超哥又是谁呢?和自己有什么仇怨呢?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外号?难道他是自己的同学?
楚天齐想不起来这个“超哥”是何许人也,他也不知道这个“超哥”一直“惦记”着他,其实他遇到的好几件闹心事背后都有“超哥”的影子。他们曾经有过两次遭遇战,只不过一次没注意他,一次没看到他罢了。
柳文丽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深情的注视着他,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多次变化,那张坚毅的脸庞显得即熟悉又遥远。她陷入了深思:身边的他还是那个小时候保护自己的天齐哥吗?
楚天齐忽然回过头来,看到痴痴的柳文丽,马上笑着说:“文丽,谢谢你!我会注意的。还有一件好事是什么呀?”
“啊?”,柳文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没有听清楚天齐说什么。
看到她的样子,楚天齐觉得好笑:“文丽,你怎么啦?我问你还有一件好事没说呢。”
柳文丽羞涩一笑:“好事就是——我转正了。”
楚天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楞楞的看着柳文丽。
“我成正式老师了,你不为我高兴吗?这不是好事吗?”柳文丽的话中满是委屈。
“当然高兴了,祝贺你。”楚天齐不加思索的伸出了手。
柳文丽迟疑了一下,迅速把小手塞到了楚天齐手里,两人都感觉手上酥*麻了一下,楚天齐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妥,抓着不是,放开也不是。
“老师好”,忽然两个小孩从身边经过,和柳文丽打招呼。惊得两人赶忙松开了手,小孩子走开了,楚天齐和柳文丽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在柳文丽的坚持下,她目送着楚天齐进了家门,才满心欢喜的返回了家。
父母都在等着楚天齐,看他没有喝多的样子,回东屋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