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多障碍,阻碍,全都铲除了……
镜子里的梁丘云也微簇起了眉头,充满怀疑地望向他。
那陈乐山什么时候会对你灭口呢?
“先生,您需要毛巾吗。”一位服务生从洗手间外面进来。
梁丘云后知后觉,接过对方手里温热的毛巾,他从口袋里摸了摸,给对方小费。
建立起新的习惯,梁丘云已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他不喜欢嘉兰剧院。记忆里,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充满了“不得已而为之”。
他一次次站在台下,看着阿贞和乔贺“楼台相会”。他一次次地从舞台后面,望着阿贞在台前迎接越发巨大的成功。
他已经看够汤贞的背影了。
骆天天发短信来,要梁丘云去万寿百货大楼同他见面。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梁丘云想了想,把短信删掉了。
然后是郭小莉的短信,说是,八月三十号,练习生们要搬回宿舍来:“阿云啊,我和毛总商量着,到时候你能不能去练习室给孩子们上个小课,就讲讲……你《狼烟》的成功经验,让他们也听一听。”
八月三十号。
“阿云,这里!”丁望中在咖啡座叫他。
梁丘云在众人中间一坐下,就听到其中一位香港人问:“阿云,我今天来,其实是有正事找你。我有个好莱坞的朋友,是个制片人,他前几日路过香港,看了你和丁导的《狼烟》,这是他的名片。”他说着,取出一张小卡片来,隔着桌子递给梁丘云,“你看你有没有兴趣,下周到洛杉矶和他见个面。”
梁丘云接过了名片,下意识朝丁望中看了一眼。
只见丁望中对他点头。
“我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刚才和丁导……也聊了聊你这些年来的发展,”那个商人说,“我听说,你本行其实是……做偶像的?”
周围有笑声,连梁丘云也一闭眼睛,自己笑了。
偶像,在这样的场合,这是多么突兀而可笑的一个名词。
“你说说,你这么才华横溢,这么……这么优秀的一个演员,怎么就去做偶像呢,”那商人痛惜道,“你的公司目前是什么想法不提,你自己心里,一定不能固步自封啊。”
梁丘云点头,虽然没接什么话,但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狼烟》爆红以来,已经有无数的人对他这么讲过了。
“当你在一个小环境里压抑久了,它就会阻碍你的视野,”那个人说,“往上走,往外看,你自然而然会拥有更多……像我们刚才看的这个,奥赛罗,他如果能再往上走一步,他如果当了国王了,他还会因为未婚妻这点事情就疯掉吗,不会了……”
梁丘云坐在自己座位上,望周围这一圈人围坐在一起,连丁望中也在。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不夜天。
那一张张笑脸,那些夜晚,那些吞云吐雾的闲谈……不夜天倒塌之后,不夜天里的客人去哪里了呢。
是不是也像这样,换了一张座位,换了一张面孔,和梁丘云谈论着投资、电影,手里还摸着另一个“汤贞小老师”的脸——
“阿云,你想要成功吗?”那个人问。
梁丘云没作声。
“我这个朋友,一直在亚洲寻觅优秀的华人武打演员,你要知道,全世界的电影人都想去好莱坞,因为那是整个电影工业最强盛的地方,”那个人说,“你去了那里,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华山论剑。你才能变得更强大,让别人想追都追不上你。我这个朋友看了《狼烟》以后,真的对你非常感兴趣,俗话说,人往高处走——”
“阿云,去试试吧,”丁望中这时说,“你才二十三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这时候抓住了好莱坞的机会,《狼烟》第二部 不算什么,等得起!”
梁丘云在嘉兰剧院门外,他想了想,给郭小莉打了个电话。
“郭姐,”他眯起眼,望外面的北京,“阿贞的护照在不在你那里?”
骆天天红着眼睛努力撬开小厨房后厨的门锁,他推开了门,把身后那个人用力拽了出去。
汤贞跌倒在外面那条巷子里。
他身上裹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衬衫,裤子也磨破了,汤贞踉踉跄跄的,满是伤痕的手扶住了地面,汤贞试图站起来。
骆天天对他道:“你走吧!”
汤贞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他一双眼睛在变长了的头发后面抬起来,望骆天天。
他也许想说什么,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骆天天还站在那个小厨房的阴影里,骆天天是不打算走的,只对他喊:“你快走吧!!”
北京,八月。
汤贞沿一条马路,跌跌撞撞地走。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摔倒在地上,又拼命爬起来。
尖叫声,惊喊声。那么多人说,汤贞,是汤贞啊!越来越多的车堵在路边,汽车的鸣笛声响彻天际。
汤贞膝盖摔在地上,没再站起来。
夕阳的光笼罩下来,温柔落在汤贞的面颊上。汤贞睁开眼睛,望着那光。他再也不可能触碰到太阳了。
第四幕《小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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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威夷海面上。
“我劝你,别跟他玩套路,”艾文涛戴着只墨镜,站在甲板边上,和身边的年轻姑娘讲,“我这哥们儿脾气跟别人不一样,特别没耐性,你想引他来追你,门儿都没有。”
那姑娘一撇嘴,穿着比基尼,很不开心的样子。
她回头望向远处阴影里,躺在长椅上正睡午觉的周子轲。
“这游艇真是他的?”姑娘问。
“废话,”艾文涛道,“三千五百万英镑,谁买得起啊。”
“你不是说他不爱花这种钱吗。”姑娘又问。
艾文涛嘟囔:“我上哪知道去啊。”
“都快两年了……”
两年前,是高考结束那年,艾文涛记忆里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北京房价疯涨,美国股市崩盘,当年风头无两的大明星汤贞,在北京街头失魂落魄地逃跑,被市民堵住,人人都说,他疯了。那年电视台许多综艺节目都从黄金档撤档,艾文涛连个好看的电视都找不着。
北京那段时间不太平,艾文涛每天出门身边都跟一个保镖。周子轲倒是不怕,他孤身一个人,一声不吭跑去了法国。
一艘超级游艇,三亿,全法的中国人,那段时间就没有不知道周世友的儿子去了法国的。周子轲满十八岁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拿到了多少钱。艾文涛跑去巴黎,每天跟在周子轲身边无所事事。每天都有人来酒店找周子轲,递名片,递邀请函,可周子轲还是一遍遍问酒店前台:“有人找我吗。”
八月初的一天,周子轲突然说他要回国了。
结果就这么一说,那天晚上他们吃着饭,看中国餐馆放的国内电视节目,周子轲看了一半,突然不想回去了,饭也不吃了。
直到九月,周子轲还逗留在巴黎不肯走。虽然艾文涛根本没看出来,这哥们儿到底想在巴黎得到什么。
“你去跟他聊聊天,解解闷儿。”艾文涛在甲板上撺掇那个姑娘。
“他真没女朋友?”那姑娘说,“我不信,我告诉你,我眼睛可尖了。”
手机搁瓷盘子里嗡嗡震了一震。他还睡着午觉呢。
他睁开眼睛,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手机打开看了一眼。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亚星娱乐公司新出道组合 kaiser 成员甄选会将于本周六下午在……]
他本想把这条信息删掉的。
[……公司多位前辈也将参与此次甄选。目前梁丘云老师行程未定,确认参加的有:邵鸣,汤贞……]
亚星娱乐公司几个年轻员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真是他吗?”
“不是重名的?他长什么模样?哎哎,和网上照片一样吗?”
周子轲走在走廊上,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把头上的帽子压了压。
练习生第一排站了个金发小男生,听见周围的议论,他也转身朝身后看。他看了周子轲一眼。就在这时候,从前面门里走出几位老师,为首一个拍着手道:“大家都来了吧,都先安静。”
这时旁边有个员工过去,手里拿着一张签到表,贴在那老师身边耳语。
那老师一愣,目光在眼前的练习生里转,然后一下落在周子轲身上了。
“这个……今天呢,是个挺重要的日子啊,”那老师脸上的笑容放大了,她说,“梁丘云老师正在美国好莱坞拍戏,今天呢过不来,所以这一次的甄选会主要由咱们公司的毛总,kaiser 项目的负责人郭姐,还有我们几个带队老师,以及公司其他几位前辈,来给大家一齐出这个评分。”
练习生们开始鼓掌了,都很兴奋。周子轲瞧着那些评委一个个从那扇门里出来。
“我们欢迎……毛总!”
“郭姐!郭姐……来。”
“欢迎邵鸣老师!”
几乎每个评委走出来,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会不由自主往周子轲站的方向一望。
周子轲却瞧着那扇门。
有一个人还没出来。
“哎,你们谁去扶一把汤贞老师……”有人低声说。
汤贞被人陪着,出了那扇门。有个助理手忙脚乱跟在后面,照顾着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
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头发很长了,垂在肩上,遮住了脸。汤贞一开始闭着眼睛,也不说话,是那个介绍评委的老师叫到他的名字,汤贞才抬起头,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望向眼前的练习生们,汤贞努力笑了一下。
周子轲站在人群后面。在亲眼见到汤贞之前,周子轲心里想,我就再来看他一眼。
第五幕 芭蕉
序曲
“对很多人来说,那不过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平凡无奇的几个月……”郭小莉说,她的眼珠呈现出一种软弱的游移,“那时候有歌迷拿着把刀,他对阿贞说,‘你把汤贞还给我。’”
“到底什么才是‘汤贞’呢,”郭小莉对曹医生讲,“而我身边的阿贞,又是谁?”
“一度我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那起车祸之前,也有很多人以为,方曦和会解决眼前的所有麻烦,还会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