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劝他,太晚了别吃这么多,肚子胀明天还怎么训练。
“知道了。”肖扬边嘟囔边一口吞下一个虾仁烧卖,他是真饿了。
汤贞笑道:“练舞是体力活儿,吃饱了才好继续训练。”
肖扬嘴里鼓鼓囊囊的,使劲儿点头。他偷偷瞧汤贞,眼睛亮亮的。
汤贞见过肖扬几次,对这小子一双眼睛颇有印象。郭姐也曾跟他提起,说肖扬素质不错,是个活宝,将来出道很有可能祸从口出:“除非他自己机灵着,也有人管着他。”
“老罗”把自己那份夜宵打开了,也不先吃,回头忙着找纸杯倒水。汤贞看他:“买了粥,喝点粥吧。”老罗说:“不是不是。”
他这一杯温水是倒给汤贞的:“谢谢汤贞老师这么晚过来,你这么忙,还给我们带夜宵。”
汤贞笑了笑,大概自己感觉也很像是个受人尊敬的长辈了。他把纸杯接到手里:“谢谢。吃饭吧。”
小顾接起一通电话:“哎,云哥……没有,还没回去。我们现在在公司练习室这块儿,对,有几个孩子还没走。一会儿就送汤贞老师回去休息了——”
小顾压低了声音说话,顺着走廊往外走。汤贞坐在两个孩子给他搬的椅子上,听他们讨论这次新春晚会演出的事情。
汤贞抬头看了小顾的背影。
肖扬吃了几个烧麦,打开咸粥来喝。肖扬说,明晚上估计来练习室的人就多了:“要是听说汤贞老师来给我们送饭,那帮人估计全来打地铺了。”
汤贞看他:“你们明天想吃什么,给小顾发个短信。”
不要不要。肖扬说。让他们平时都不来训练,汤贞老师不要再送了。
“老罗”用牙撕开一包柠檬水,对肖扬讲:“人多来点不好吗,省得你又怕黑,动不动鬼哭狼嚎的。”
肖扬一听这个,把手里的咸粥放下。他一指身后:“真的!刚才那边真有个黑影!我看得清清楚楚!”
“老罗”往肖扬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廊外没有光,更没有什么人的影子。“我看你是真饿晕了。”
汤贞不自觉也回头瞧了一眼。他看向走廊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顶棒球帽的弧度映在练习室的玻璃墙上。
汤贞站起来了。
他坐的椅子向后滑,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动静。
肖扬和“老罗”同时抬头看他。
“我出去看看小顾。”汤贞对他们说,声音特别小,像是怕外面的小顾也听到。
*
周子轲不是没见过媒体记者。在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就没少被妈妈抱着,被爸爸叔叔舅舅们牵着,在一些公开场合露面。
可他仍旧体会不了,想象不到:嘉兰塔的少东家凌晨一点多在中国亚星娱乐公司地下练习室逗留——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新闻价值,有多少文章可做。
他更不清楚亚星娱乐是个什么地方,汤贞是个什么样的人。汤贞身边围绕着多少眼线耳目,而在这座亚星娱乐大楼外面,又有多少个镜头正四面埋伏。
汤贞从练习室里走出来了。他起初远远站定看了周子轲一会儿,大概为了躲避身后的孩子们,汤贞走进周子轲身边的黑暗里。
你怎么又过来了。汤贞问。
周子轲一双眼睛在帽檐下面垂着。这个问题过于明知故问了,以至于周子轲抬眼看着汤贞,一言不发。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汤贞说,“这么晚了,你爸爸妈……你家里人不找你吗?”
“我家里没人。”周子轲说。
周子轲看了汤贞几眼,又看汤贞身后那间明亮的练习室,两个小练习生正心花怒放坐在一起,对着一桌子的夜宵大快朵颐。
即使在十米开外的走廊上也能闻到一点饭香气。汤贞瞧见周子轲的喉结突然滚动。
怎么会家里没有人呢。“你吃饭了吗?”汤贞问。
周子轲摇了摇头。
没吃?汤贞一愣:“是晚饭没吃?午饭呢?”
周子轲全都摇头。
汤贞有些困惑了。
周子轲跟在汤贞身后,沿着亚星地下狭长的走廊朝另一个出口走。四周没有开灯,汤贞走得很快,在亚星这个地界他不会迷路,熟悉得闭着眼睛也来去自如。周子轲在后面走,他的眼睛早就适应了无光的环境,即使前方是一片黑暗,他也看得清楚汤贞的背影。
“这边。”汤贞带着周子轲上了楼梯。东南角的出口外面罩了一层遮阳棚,那里记者拍不到。
“别让别人看见你,”汤贞小声叮嘱,“不然保安又要来抓你了。”
周子轲上了汤贞的保姆车。车里没有别人,汤贞不像是个会开车的,他身上没有车钥匙,是靠指纹开了车门的锁。汤贞身边总跟着一堆助理,帮他做这个做那个,以至于汤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车内的小灯要怎么开。
汤贞从身边找到一个小保温箱,拿在膝盖上打开。周子轲在汤贞旁边坐着,瞧着汤贞从箱子里拿了一盒虾仁烧麦出来,又拿出一盒披萨:“你想吃吗?”
周子轲没说话,汤贞就把两个都塞到他手上。
“这是要给谁送的?”周子轲看了夜宵两眼,没拆开。
“小顾留给我吃的,”汤贞告诉他,汤贞一直看他,“但我不饿。”
虽然汤贞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特殊性,但周子轲很给他面子。周子轲咬了半个烧麦,当即皱了眉头,嚼了几口吞下去,又把剩下半个一口塞进嘴里。
周子轲这么囫囵吞了两个烧卖,实在不能继续才把盒子盖回去。他又开那盒披萨,汤贞从旁边细细观察,问:“不好吃吗?”
周子轲也不说话,看了一会儿手里的披萨。
汤贞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挑食,嘴刁。
夜宵是小顾在来的路上到路边一家餐馆订的,为了招揽客人,难免做得口味重,也用不了太好的材料。汤贞虽然在吃上也容易挑嘴,但常年在外地拍戏吃盒饭,他是早就习惯了。
看到周子轲两只眼睛盯着那片披萨,心事重重。汤贞哭笑不得。“不合胃口就算了。”
汤贞把保温箱装回去,放在座位下面。他试探着问周子轲,怎么会家里没有人的,是因为家里没有人所以才在亚星外面逗留吗,这么晚还不回家,居然还没吃饭。
周子轲不说话。
家里有人做饭吗。汤贞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多管闲事的问题。
按常理来说,周子轲应该回答,有保姆做饭,或是有厨子做饭,毕竟他是周世友的儿子。可周子轲看到了汤贞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关切、同情。
“没人做饭。”他的回答难免有些可怜兮兮的。
汤贞见周子轲从裤兜里掏出一板有点弯曲了的药,周子轲挤了七八片咀嚼片到手里,这就是半板药了。汤贞蹙着眉头看他,汤贞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吃药的:“不能一次吃这么多。”
周子轲看了汤贞一眼,他吞下药,把空了的药盒踹回口袋里。
汤贞的眉头果然皱紧了。
*
你不好好吃饭,就肯定会有肠胃病,又这么胡乱吃药,对身体更不好。
汤贞看着周子轲,他有一些话,临到嘴边欲言又止。他在周子轲面前没什么前辈的底气,两个人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更别提周子轲看他的时候,汤贞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自在。
“你在亚星等了多久了。”汤贞问。
“没多久。”周子轲说。
“你是怎么进去的?”汤贞问。
周子轲刚吞完了药。转头看了汤贞一眼,汤贞正等他的回答,周子轲伸手到裤兜里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板空了的药盒。汤贞目不转睛盯着他手的动作,周子轲又把手伸回裤兜里,这次摸出了一张塑料膜还没拆的卡片来,直接丢给汤贞了。
汤贞双手把卡片接住。他疑惑地看了周子轲一眼,翻过卡片来看。
中国亚星娱乐公司十期练习生,d3组,周子轲。带队老师:曾守龙。
旁边还附了一张一寸照片,周子轲就穿着他身上这件棒球夹克,照片里的他在镜头前面无表情。让谁也摸不透他的想法。
小顾回到练习室,没见着汤贞的人影,反是接着汤贞一通电话。
汤贞在电话里声音很不自然:“小顾,你问问那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回家,这么晚了……他们有地方去吗?”
小顾一听,心里立即明白汤贞又想干什么了:“汤贞老师,云哥劝过你好几次了,不要再随随便便捡练习生回家做客了。那些记者就逮着您拍呢,就编您的瞎话。”
汤贞说:“没人相信他们的瞎话。你问问,你问一下。”
肖扬的那位易同学骑着自行车来了。深更半夜,这位同学上身穿着羽绒服,下身一条长裤,一双篮球鞋,一个大高个子杵在门口,一眼就瞧见肖扬和“老罗”在加餐了。“还有宵夜?”他张开嘴,吃了肖扬分给他的一个烧卖,“你们这待遇不错啊。”
“汤贞老师,两个小孩都要走了。咱们也走吧,”小顾问汤贞,“您现在哪儿呢?”
“走了?”汤贞有些错愕,“我、我在车里。”
小顾打开驾驶门,坐进去,说:“汤贞老师,我是不是打电话时间有点太长了……”
话音未落,小顾抬头瞧见车内后视镜,他猛地回头。
汤贞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小哥,头戴一顶压低了的棒球帽,那帽子几乎是盖在脸上的。他坐在向后仰了的座位上,像在休息。
“这位是?”小顾问。
汤贞正检查手里一板空了的咀嚼片,闻言他抬起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练习室看见他的。他胃不舒服,没怎么吃饭,光顾着练习,低血糖晕倒了。”
“咱们不是买了夜宵吗,”小顾眨了眨眼,道,“吃点儿缓一缓?”
汤贞说,夜宵太油腻了,给他吃了一点反而还吐了:“我问了问,他家里今天又没有人。等明天他好上一点,再给他家里打电话接他回去。”
“小朋友,小朋友,”小顾问周子轲,“你叫什么名字?”
那戴棒球帽的男孩子黑着脸,一句话不说。汤贞在旁边道:“小顾,已经很晚了,走吧。”
“得问问他叫什么,”小顾不放心,劝汤贞道,“公司的练习生这么多,谁记得清谁是谁。汤贞老师你是好心,但不问清楚,万一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出了什么事,我这——”
“他姓周,”汤贞只好回答了,汤贞想了想,对小顾道,“我确实记不清他叫什么了,以前在公司见了面就叫小周的。一会儿我给郭姐打个电话,和她说一下这个事情,万一有事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就不要一直替我操心了。”
郭小莉是小顾的顶头上司,性情泼辣,要求严苛。汤贞一脸诚恳,小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姓什么不好,姓周。亚星登记在案的周姓练习生恐怕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连汤贞记性这么好的一时都记不清楚,小顾就更加想不出分明,他和练习生班子基本没交集。
从亚星公司回家,一路上无话。
小顾把保姆车驶进汤贞公寓地库,上面就是汤贞的家,一般没有什么大事情,小顾是不上去的。
汤贞扶着那戴棒球帽的小哥从车里出来,他对小顾说,太晚了,你也尽早回去吧。
等电梯的时候,汤贞听到小顾又在打电话了。
梁丘云在电话里说:“这么晚了还吃饭。”
小顾说:“我也劝了,还问了问那个练习生的名字。汤贞老师说没记清,只记得姓周。”
“没记清?”梁丘云听到这,笑了,“你汤贞老师记性有多好你还不知道。”
小顾把手机放下。等再回头找汤贞的时候,汤贞和那练习生早已消失在电梯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