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禄去年刚出事的时候,骆天天哭得比谁都要厉害。汤贞那时候日夜陪他,带他一起到祁禄门上亲自和祁禄父母道歉。
后来骆天天随木卫二出道了,一旦有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组合,汤贞想再和他单独相聚就难了。
“走吧,看看祁禄练得怎么样。”梁丘云说。
“祁禄一上午都在这里跟你学功夫?”汤贞问。
“我只有下戏的时候教教他,”梁丘云说,“基本功还靠他自己刻苦。”
汤贞说:“可万一受伤了……”
“多锻炼锻炼没错,也是保护他自己,”梁丘云说,“他这么小,现在又不会说话了。以后万一遇上什么危险,被人欺负,连喊救命找人帮忙连找警察都做不到,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汤贞听着,思来想去,也有道理。
梁丘云把汤贞的手握着。郊外的天已经黑了,只有远处的车灯透出点光来。梁丘云低头看汤贞风尘仆仆赶到《狼烟》片场来,冻得红扑扑露在大衣外面的一张脸。“当然指望这小子保护你,恐怕还是不够。”
汤贞连耳朵也冻得通红,深冬的风在偌大的片场肆虐,汤贞听见梁丘云这句话,眯了眯眼睛,没言语。
祁禄用写作业的笔在纸上写:“等我学会了功夫,给你当保镖。”
房车里空间不大,梁丘云到后面接电话去了。温心洗了水果给汤贞和祁禄端过来。温心小声嘟囔:“就知道给他那个女朋友董小姐打电话!”
汤贞坐在祁禄对面,低头认真看祁禄写的字。汤贞也拿起一支笔来,在祁禄那行字下面写:“小心别受伤。丁导在香港找了位很有名的大夫,过段时间我们再去看看你的喉咙。”
明明可以说话,汤贞偏也用写的,就是慢点。
祁禄写道:“不用再看了。”
汤贞写道:“看最后一次。”
祁禄写道:“做哑巴挺好的,我本来就不爱说话。”
纸递过去,汤贞低头看见这行字,手还握着笔,一时半会儿写不下去了。
祁禄抬头瞧着汤贞那神情。
温心递给祁禄一个桔子,祁禄把皮剥开,橙黄色的果肉掰作四半。祁禄把其中一半给了温心,一半搁在梁丘云的《狼烟》剧本上,剩下的两半全给汤贞了。
*
冬末春初,天黑得早。汤贞看着祁禄和温心装好课本,各揣一个苹果,就离开片场去上课了。
助理小顾和小齐还在汤贞自己的车里等,他们打电话来,说方老板的人刚刚又催了一遍:“您今晚还过不过去?”
汤贞独自坐在房车里,对电话道:“去,可能晚一点。”
“那个,郭姐刚刚也来电话了,说今天……”
汤贞的老朋友,兼早年的绯闻女友常代玉,即将嫁人息影。经纪公司给她安排了十二期告别演艺圈的谈话节目,今晚这期请的嘉宾临时过不去,节目组打电话给郭小莉,问汤贞老师能不能去,给代玉救个场。
“您要是去方老板那儿,我就给郭姐打电话推辞了。”小顾说。
后面传来开门的动静,是梁丘云回来了。汤贞握着手机,顿了一顿:“我给常代玉打个电话。”
天冷,梁丘云眉毛头发上结了层霜。
汤贞给常代玉的私人号码打电话。梁丘云在汤贞身边坐下了,剧本上搁着四分之一大小的桔子,正好两瓣。梁丘云把两瓣掰开,一瓣放进嘴里。
常代玉在电话里说:“他们还真给你打电话?”
汤贞说:“他们不打,你就想不起我了。”
“怎么想不起你,天天想你,”常代玉难得斯斯文文和汤贞说话,“还不是怕你忙吗。”
打完了电话,汤贞手心里被梁丘云塞了一瓣桔子。
汤贞请小顾转告方老板那边:“我如果去,可能会很晚。方老板那边要是不介意,我工作完了立刻赶过去。”
小顾犹豫着:“那得多晚了?明早还得工作呢。万一今天去晚了,他们再罚酒……像上次那个小甘总……”
汤贞说:“应该不会再那样了。”
小顾没办法:“受罪也是您自己。”把电话挂了。
汤贞手机一放下,梁丘云问:“你今晚又要去见方曦和?”
汤贞“嗯”了一声。
梁丘云低下头,把汤贞的右手拿到自己膝盖上,攥紧了。
“阿贞——”梁丘云说。
“不为《狼烟》的事,我今天本来也该见他,”汤贞打断了梁丘云的话,他抬头,笑了笑,“没事,云哥。”
梁丘云深深望着汤贞。
“你别再求他。”梁丘云说。
“我不求他,”汤贞道,“只是说事情,只是商量。方老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别再跟他提《狼烟》了,”梁丘云声调抬高了,嘴唇抿着,“有什么事我和丁导自己能想办法。”
汤贞眉头微皱。
“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一关过去,”汤贞低头道,“《狼烟》是难得的好作品,丁导也是个难得认真的人。这次后期资金、宣传、排片……我们都多争取争取,和方老板争取,也和院线争取争取。忍过了一时,云哥,一旦《狼烟》成功了,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汤贞的手搭在梁丘云肩膀上,因为他临到头没有使力气,所以旁人很难分辨这个动作是要“扶”还是想“推开”。至少对于梁丘云来说,他一时激动把汤贞抱过来,他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似的把头埋在汤贞脖子里,贴在汤贞身上罩的厚外套上,没有感觉到很明显的拒绝。
“我明白,”梁丘云说,“舍得一身剐,我也会忍到底。我不会辜负你。”
汤贞低着头,安安静静让他抱着,和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梁丘云说,《狼烟》现在的补拍全凭丁望中的心情,今天拍这个,明天拍那个:“我看他可能慌了,已经乱了阵脚了。”
“不会,”汤贞劝慰他,“丁导拍片就是这样的风格。”
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阿贞,你答应我,你不会去求方曦和。”
汤贞愣了愣。
“我没有求他,”汤贞再一次说,“只是商量事情……”
“有些事我忍就可以了,”梁丘云的手紧攥住汤贞的胳膊,“你不要忍,好吗?”
汤贞被他攥得肩膀直晃。
“我没有‘忍’啊……”汤贞轻声说。
梁丘云似乎还想说更多,汤贞把胳膊从梁丘云紧攥的手里抽出来了。“祁禄现在在《狼烟》片场呆得这么开心,也不肯跟我去嘉兰剧院了。”汤贞说。
梁丘云看他:“不是你让他来的吗。”
“他什么都想跟你学,”汤贞坐回他原本坐的地方,还是在梁丘云身边,他拿了温心走之前留下的暖水杯来喝,“在我身边只能我陪他学学手语了。”
“你们哥俩手语学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汤贞道,“除了我没人看得懂。他还是想学功夫。”
“这就对了。”梁丘云说。
如果说祁禄对汤贞是弟弟对哥哥似的依赖,那么对于梁丘云,也许就是彻彻底底雄性生物之间的信服与崇拜了。汤贞说的话祁禄有时还顶两句嘴,云哥说什么,祁禄往往是全都会听的。
小顾打电话来,又催了汤贞一阵。如果要帮常代玉录节目,那就得抓紧时间走了。汤贞说他再跟云哥说两句话就走。
“最近在嘉兰剧院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吧。”梁丘云站起来了,要送汤贞。
“挺好。”汤贞说。
“最近有喜欢的人吗?”梁丘云问。
“没有。”汤贞轻声回答。
“在法国也没遇到什么女孩子,想交往一下的?”
汤贞摇头,低头扣自己外套的扣子。
梁丘云想了想。
“找个机会,抽时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梁丘云突然说,“都二十一了。”
汤贞眼神躲闪:“不用吧。”
梁丘云瞧着汤贞回避他的反应。
汤贞二十一了。从十七岁那年梁丘云第一次吻他,四年了。梁丘云看着眼前的汤贞,仿佛还有当年那个生涩、懵懂、未通人事,没被任何人染指过的影子。
“走吧。”梁丘云打开房车的门,他牵了汤贞的手,打算送他出去。
夜愈深,风愈大。
梁丘云也不清楚他和阿贞的关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梁丘云把汤贞一路护送到保姆车外面。汤贞的助理小顾、小齐从车窗里看见他们两个,正准备下车去开车门。
梁丘云把汤贞的手攥紧了,他伸手从后面搂过了汤贞的腰。汤贞刚抬起头来,梁丘云弯下腰就把他的嘴含住了。
小顾和小齐从车里慢慢松开了车把,面面相觑,俱不作声。他两个是梁丘云一手带出来的,关于怎么照顾汤贞,他们是得到了梁丘云的亲自指点,才跟在了汤贞身边。
汤贞整个人隔着厚厚的外套被梁丘云抱紧了。他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挣扎。梁丘云低头深吻他,手搂着他的腰,把汤贞紧紧按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汤贞镶嵌进他内心越来越大的空洞里。
“阿贞。”梁丘云气喘吁吁,把汤贞放开了。
白色雾气从他们两个的呼吸里冒出来。梁丘云叫他,汤贞也不答话。
“哥平时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梁丘云道。
汤贞声音很小:“好。”
“不要让人欺负你了,”梁丘云说,“特别是方曦和、甘清那些人——”
“没有人欺负我。”
“阿贞!”
“云哥……”汤贞声音变大了,好像有些哽咽似的,“真的,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梁丘云舔了舔嘴唇,好像不知怎么跟汤贞说才好了,要怎么说,他才能对汤贞说清楚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担心和恐惧。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记得告诉我。”
“好。”汤贞点头。
汤贞上了保姆车。从车门关上他就打算睡觉了。外套脱掉,身上裹了毯子,小顾和小齐皆是沉默,汤贞也一句话不想说。车出《狼烟》片场的时候,正好和一辆开进来的车擦肩而过。
董灵透过车窗,把汤贞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