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心使劲儿点头。
“郭姐!”又一个声音。郭小莉抬头,来人不是别人,是肖扬。他推开贵宾休息室的门,朝她们这边快跑过来。
肖扬穿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内搭一件运动背心,温心看到商标,是 kaiser 代言的国际运动品牌。肖扬气喘吁吁,到郭小莉面前停下,他压低了声音无奈道:“我看他还是来不了。”
郭小莉神色颇平静。
肖扬背后,另一位 kaiser 的成员罗丞也出来了。他说:“郭姐,要不要叫公司的人去子轲公寓找找他。他如果现在从那边赶过来应该还来得及。”
温心听见码头外面不断传出吵闹的声音。
罗丞说:“子轲的歌迷现在全在外头坐着,不肯安检,也不肯上船。”
郭小莉从兜里摸出手机,转身拨出去一个号码。
这11位数字就像一个噩梦,在那一天后,郭小莉简直倒背如流。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无应答。”
温心在一边背着包,小心翼翼问肖扬:“那子轲不来该怎么办啊?”
“温心,”郭小莉突然叫她,“把你汤贞老师的手机给我。”
一张广告样张,两位男青年出现在画面中央。镜头拉近,只拍到当胸的位置。两位好友,一个低头给一个翻折衣领,一个抬头给另一个整理领带。他们手上戴着同一款戒指。人物、背景、衣饰,均浮着一层温柔怀旧的色泽。
广告语写着:相伴,不只是爱。
还有一行小字:mattias 点滴十年,情谊久远,限量款纪念戒指今夏上市。
郭小莉打着电话,离开那几个年轻人。她把手里的广告纸攥起来,攥成一团废纸丢掉。
卧室昏暗,窗帘紧闭,没开灯。一个年轻男人从梦中惊醒,他坐在毯子里,耳边一遍遍的,还是梦里那个声音。
小周,小周。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下了床,摸着门奔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低头对着快要开裂的脑袋又是一顿冷水猛冲。
声音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头脑冷却,他把水关上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睁着通红的两只眼睛,瞧镜子里的自己。
耳边又响起一阵铃声。
开始时候他以为那又是什么幻听。他在浴室里扶着洗手池,他筋疲力尽了,想静静把这阵子声音捱过去。
几秒钟后,那声音还不停。
他打开卧室的灯,进去四处翻找。他掀起毯子、枕头、床单,想确定那个声源来自外部,而不是在他疯了一样的脑子里。最后他摸到床边,伸手把床底下响个不停的手机摸了出来。
“阿贞”两个字正在屏幕上不住闪动。
*
亚星邮轮起航前,贵宾休息室里是一片乱象。
纪录片摄制组的团队正挨个采访一群在大厅里嬉笑玩闹的练习生,他们看上去一个个还只有十来岁年纪,大约刚上初中。
“我姐姐和妈妈都是 kaiser 的歌迷啦,”其中一个还缺牙的小男生对镜头羞涩地笑道,“她……她们都喜欢周子轲前辈。”
“你自己呢。”主持人问他。
“我,”他想了想,说,“我比较喜欢罗丞哥哥。”
另个清秀些的小男孩则说,他是看了电视上一期汤贞前辈、骆天天前辈和肖扬前辈的合舞表演,才想报名参加亚星娱乐的面试的。
“你是自己来报名的?”
那小男孩点头,又摇头,纠正道:“是爸爸开车带我过来的。”
“爸爸当时同意你进公司吗?”
清秀小男孩摇头。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告诉他,嘉兰天地的老板,周世友,亚洲大富豪,也让他自己的儿子参加了亚星娱乐的面试,”小男孩对镜头认真讲,“然后我老爸就觉得,他绝对应该也送我过来看看这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财经记者站在贵宾休息室的窗边,背朝碧海蓝天,对镜头做现场直播。
亚星娱乐林经理西装革履,精神饱满,笑容满面,站在一旁接受采访。
“今年的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一直是业内投资者关注的焦点,事实上,林经理,今年我们知道,仅从筹备时间来讲就比往年要长。”
“对,”林经理字正腔圆,对镜头点头道,“今年我们的筹备,是从三月初,确切说是三月十日,就开始了。”
“三月十日,亚星娱乐公司旗下艺人团体 kaiser ,发行新年春季专辑《饥饿》,”记者拿着手里资料,快速念道,“主打单曲《太阳之子》是一直蝉联年后国内各项音乐榜单的冠军,也是 kaiser 出道三年来,第十一支冠军单曲。”
记者对镜头称:“我们财经节目的观众可能对这个成绩所代表的涵义不太了解。根据我们手中的资料,这是经过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的,中国国内目前,最快拿到这个成绩的艺人团体。”
紧接着,记者语速飞快,对观众介绍了一下 kaiser 这支组合的各项信息,涉及出道日期、组合成员、获奖成绩等等。在提及队长周子轲的名字时,记者放慢了语速,对镜头笑道:“我们每期节目的开头啊,那段在嘉兰天地上空拍摄的大都会风景影像里,有一张广告画的镜头。观众朋友您猜的没错,那张广告画的主人公,就是这支时下最当红男子偶像组合 kaiser 的队长,周子轲。”
记者又针对 kaiser 提问了林经理几个问题,具体涉及他们去了哪几个国家发展,在海外也获得了怎样高的人气云云。经林经理介绍,亚星娱乐从十几年前成立,就有了铺设海外发展版图的计划:“这不是从 kaiser 才开始的。公司的发展是按部就班,有一个长远规划,逐步成长到今天的。我们是一个很稳健,很成熟的公司。而 kaiser 生逢其时,经过公司的培养,站在公司的平台上,获得了这样的成绩。”
记者说,像海岛音乐节这样大型活动的成功举办,相信可以极大地增强投资者的信心,提高公司的整体价值:“亚星娱乐公司一向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像 kaiser 这样一支偶像组合,在国内市场目前残酷的竞争里,没有选择留守国内阵地,反而花费大半年的时间谋求海外发展。长时间的国内活动空窗期,人气竟没有丝毫回落,他们究竟是怎样保持这样居高不下的人气。下期节目,我们继续来探讨,亚星娱乐公司偶像商法背后的奥秘。”
温心站在码头外面,瞧着远方那成群的粉丝密密麻麻,人人手里举着牌子,静坐在停车场外的广场空地里。
不少游客从附近走过,驻足观看,有的开手机偷偷拍照、录像,也有的人在一个个人头数人数,温心听见她们小声议论。
“妈的,几千万报名表里抽两千五百个人,光周子轲家的就七百多个。”
“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她们都静坐呢?刚听人说,周子轲今天不来了,放了亚星娱乐一个大鸽子。”
“亚星娱乐还行不行,周子轲不来,梁丘云是不是也没来。这活动还办?”
温心在静坐的粉丝里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钟圆圆,网名“汤汤的圆圆”。温心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坐在人群边缘,用脖子上挂的相机四处拍照。她在人堆里也颇好认,一头染成粉色的长发,扎两条马尾。根据温心得到的资料,她今年刚满十八岁。
“圆圆你……也是子轲的歌迷?”温心靠工作证件穿过了保安的围墙,遛到钟圆圆身边,惊讶地问她。
钟圆圆认出了温心。稍一寒暄,温心才知道,钟圆圆和 kaiser 北京官方后援会几个小干部关系不错,是被她们拉过来凑人数的。mattias 官方后援会会长跟着 kaiser 的歌迷一起瞎起哄,温心想,幸好郭姐的决定还没对外公布。
看钟圆圆,也不像有多少“会长”的自觉。都这会儿了,她还悠闲自得地到处拍照。确实,不像 kaiser 后援会这样人多势众,如今的 mattias ,也没几个歌迷好让钟圆圆去组织集体活动。
钟圆圆介绍了她周围几个女孩,几个男孩。都是周子轲的死忠歌迷。
温心和她们问好,看着其中一个叫奇奇的小姑娘,胸前挂的牌子写着“kaiser 北京后援会第五分会会长嘉兰塔下的奇奇”,她已是泫然欲泣,眼泪努力含在眼妆还没花的眼眶里。
还有更多人,“嘉兰塔下的面包树”,“嘉兰塔下的芋子”,“嘉兰塔下的暴风战士”,十个,二十个,更多“嘉兰塔下”的小朋友们,或不甘,或期待,举着标语、灯牌,对围观群众横眉冷对,朝通往码头的各条道路上不放弃地张望。还有个坐在角落里敲打电脑的,“kaiser 北京后援会第五分会文案策划组组员嘉兰塔下的小光”,戴着眼镜,帮其他人守着行李。
温心离开的时候,几个保安和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正阻止电视新闻记者在码头外报道和拍摄。从码头里走出几支安保队伍,看样子有几十个人,朝那群粉丝们涌过去。
温心听到奇奇的叫声:“不……我不……我不要上船!子轲来了吗?我要等子轲来了才——我才不怕上不了船呢,子轲不来,我们七百人就不上船!你们的船也别想走!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我——我不要进去——”
亚星娱乐主管艺人经纪的谭副总在码头二楼的窗边朝外看了一会儿,把百叶窗拉上。
肖扬就在他身后喝咖啡。谭副总听说,今天肖扬的粉丝团集体过安检口的时候,因为人数太多,场面一度有些失控。肖扬是 kaiser 的主唱,人气成员,外形条件得天独厚,练习生时期就因为才艺兼备,拿到不少演出机会。他又刻苦勤奋,兼一个讨人喜欢的性格,今年这次音乐节活动还由他担任第一主持人。在亚星娱乐,这就是最正统的偶像,依着前一代继承下来的路子,该是公司目下最受捧的顶梁柱才对。
“周子轲还是不一定能来,”肖扬耸了耸肩,“郭姐已经尽力了。”
谭副总问肖扬,咖啡苦不苦,要不要加糖。
肖扬苦闷道,他最近正在做一组燃脂训练:“苦的正好。”
林经理从外面进来,西装外套都湿了,满头是汗:“我那采访都结束了,周子轲人呢,还没到?”
谭副总叫他先坐下。
距离邮轮启航还有三十分钟,林经理心焦地看墙上挂钟,拍着大腿,嘴里喃喃的:“我看是真来不了了。”
肖扬闷头喝咖啡。
“我当初听人说,公司的练习生档案里有他,还当是有人恶作剧,”林经理说,“也可能哪个年纪轻轻不懂事的,胡编乱造自己档案。后来还是毛总亲口说,说是真有这么回事。说周子轲是自己到公司报的名,是毛总给他面的试,但他从拿了练习生的资格以后就没再来过。”
谭副总在旁边站着。
“谁也没当回事啊,毛总也没当回事。谭副总,你当时把这个认真当回事吗?你也没当回事,”林经理讲,“要不说咱们郭小莉女士啊,女中豪杰,kaiser 那个宣传物料在公司内部刚发的时候,我跟李经理我们几个,都傻眼了。她还真把这位招进来了,还安排人做队长。周子轲在公司练习生处备档了三年,训练过一天吗?公司往市场里推出一个组合,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不是儿戏啊!”
“引火烧身,这才第三年,平时不工作也就算了,音乐节这样的大型活动也放咱们鸽子。往后怎么办?”
“林经理,你先冷静些。”谭副总说。
“从决定把周子轲放进 kaiser 这个团队里,就注定有一天要玩砸了。郭小莉女士,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做事风格,从汤贞的时候我就听说了,她喜欢铤而走险,她是真敢。”林经理讲。
“但光敢做没用啊,你得敢当啊!全公司所有艺人都来了,就两个没来,两个全是她郭小莉手底下的艺人。云老板也就算了,情况特殊。周子轲,这是她郭小莉请进来的一尊神仙,将近八百歌迷在人家码头外面闹事,往后还有七天,我看她这次回去怎么在董事会上交代!”
温心在贵宾休息室大厅里到处找,挨扇门看,愣是没找到 mattias 的休息室在哪。最后还是碰见了祁禄,温心才在 kaiser 休息室里找见汤贞老师了。
休息室里热,祁禄帮汤贞把厚外套脱下来。不像是此刻坐在汤贞身边陪他说话的易雪松等人,他们穿着代言品牌提供的运动套装,这是出席音乐节活动的一个必要环节,汤贞身上没有这方面的品牌赞助,他是穿私人服装过来的。
田领队专程过来,和汤贞又是问好,又是一顿解释。他说,因为事先不知道汤贞老师要过来,再加上梁丘云老师已经确定不来了,所以给前辈 mattias 准备的休息室,被公司另一位大牌经纪人魏萍所带的练习生队伍临时征用了。
“萍姐带的那几个练习生,宋尧他们,明年就出道了,”田领队为难地讲,“公司方面很照顾,这次音乐节统筹会议上也说,想提前给这几个孩子露露脸,亮个相。所以今天萍姐说起,我也不好拒绝。如今你过来了,我这……汤贞老师,实在是对不起!”
汤贞对田领队笑了。没关系。他说。
易雪松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地看他们。
温心听陶锐讲,他们发现汤贞老师的时候,汤贞老师因为刚来,没找到休息室,就站在大厅里,外面那么多记者一哄而上,差点把人推倒了:“还是四哥及时赶到,把汤贞老师带过来的。”
他口中的四哥就是易雪松,在 kaiser 主力队五个人里年纪排行第四。
罗丞从门外进来一看,休息室衣柜里那件胸前绣着“zi ke”字样的外套还独自挂着,没人穿。
“他来了吗?”易雪松问。
罗丞摇头。
田领队出去了。罗丞看见汤贞,他也在易雪松身边坐下,说:“汤贞老师,觉得累啊,口渴啊,你告诉我们。这两天郭姐不在船上,祁禄前辈和心姐要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你找我们几个就可以。”
汤贞看他们,汤贞那双眼睛弯下来一点。
易雪松也和汤贞讲:“不用跟我们客气。”
罗丞感慨道:“我想起以前参加公司音乐节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大热天。我们几个练习生,我,肖扬,雪松……那时候陶锐还没进公司吧。”
陶锐坐在汤贞身边,睁大了眼睛听罗丞讲。
“汤贞老师那时在休息室里摆了一大桌子,请我们那届练习生进去吃水果,”罗丞说着,四下里看看,对汤贞讲,“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个果盘,里面半盘子西瓜,怎么没了,我再去外面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