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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德是郡守的副手,是郡守还没当郡守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人,算来已经有二十年了。
  如今的纪德两鬓已有白发,儿子都生了四个,妻女一直住在郡守府旁,两家同气连枝。
  他的性子一直老实懦弱,为人随和,原书剧情安排他突然背叛,本就有几分阴谋的味道。
  更何况,在那个火光冲天的黑夜里,他带着人一路找到厅堂里,想要将郡守活捉,那带着狂喜和暴戾的声音,听来实在诡异,简直像活生生中了邪。
  “嚯!纪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郡守哭笑不得。
  “我不管,梦里梦得真真的,爹爹不得不防。”她不待郡守反应,扬声道,“来人!”
  “小姐?”灰布衣裳的阿意垂着手靠近,此人是郡守的心腹,凌虞金蝉脱壳的那个夜晚,就是他按照郡守的授意,打晕了丫鬟,为她换上了小姐的绫罗绸缎,安排了一出李代桃僵。
  “你去,将纪德纪先生请过来,就现在。”
  “妙妙……”
  “爹爹!”凌妙妙拧眉,“待他来了,不由分说关进柴房里,关到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凌虞已随主角团到了杏子镇,是凌妙妙能记起来的最近的时间点。
  “你这孩子……”郡守哑然失笑,却还是纵容地随她去了,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老爷,小姐!纪先生不在房里。”阿意步履匆匆地回报,语气急促,“园子里也找过了,没有。纪夫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妙妙与郡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
  “说。”
  屋檐割裂了黑暗与光亮,崎岖不平的地面反映出星星点点的光,石缝里露出墨绿的青苔。
  地上的人穿了一身洗得发旧的白色长衫,两腿分开瘫坐着,两鬓斑白,额角湿淋淋的满是冷汗,他的神色惊恐而茫然。
  眼前人是个穿一身雪白短上衣的少年,交领出露出猩红色的里衣的边,这一白一红对撞,犹如雪地红梅,逼人的鲜活。
  他低下头俯视他,发尾轻轻摇晃,他的皮肤白得几乎可以看得见下颌的青色血管。
  少年一双黑峻峻的眸子透亮,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望向了他。
  “不……不知这位小兄弟想让我说什么……”
  话未说完,他看见少年伸出手指拉了拉头上的白色发带,那发带又长又细,系了个松松的结,他微微一拉,发带便松散开一些。
  “我……我……”
  少年的眸子一瞬间如同倒映了漩涡,那一张鲜活的脸在重重光影中迅速幻化,周身弥漫着光晕,刹那间美艳不可方物,那是一种奔向癫狂和死亡的艳丽。
  他的声音恍若天上弦乐,轻柔而蛊惑,“你想不想做郡守?”
  “我……我想做郡守。”他两眼发直。
  “可惜,太仓郡已经有了郡守,你应该怎么办?”
  “我……我……”他说不出口,汗珠一滴一滴顺着鬓角流下来,淌入衣领里。可是当他看到少年的眼眸,瞬间便迷失在那无边星河般的漩涡中,“我应该……应该取而代之。”
  “如何取而代之?”他循循善诱。
  “我……我告发他!”他的眼光倏地一亮,两眼发赤,闪着疯狂的光,“我有证据,我有他侵吞赈灾款的证据……这是大罪,他就会被革职了……到时候,到时候……”
  “可是官官相护,你怎么告发他才会稳赢?”
  “我去……我去找陈太守……他与郡守是死对头……只要,只要把账本交给他……他一定,一定会报复……”
  “嗯。”慕声立直身子,两手伸到背后,将头上的发带系牢,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去吧。”
  地上的人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出走,眉宇间带着一丝偏执的狂喜。
  “等等。”
  那白色长衣的背影就踉踉跄跄地要走到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时,少年倏忽抬眼,叫住了他。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眸光一闪,“回来。”
  那人站定了脚步,像是个被绳索套住的傀儡,却兀自犹疑,脸上还挂着饿狼般偏执又贪婪的神色。
  慕声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伸出右手虚空一抓,那人一下子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拖住了腿脚,一瞬间被拉倒,拖回了少年眼前。
  他蹲下去,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醒醒。”
  那人被打蒙了,下一秒,又露出疯狂的神色来,眼珠爆出了红血丝。慕声蹙眉,“醒醒!”
  显然也是徒劳。
  少年眼里的懊恼变作阴鸷,他的手忽然死死扣住地上人的脖颈,那人被勒得干咳起来,眼珠猛地突出,发出嘶哑的吸气声。
  他有片刻犹豫。
  “纪先生?纪先生?你在里面吗?”远远地一道声音传来,慕声悚然一惊,一掌将纪德劈昏,回手一扣,将他整个人推进了床塌底下的狭小缝隙中,伸手飞快地放下了床单。
  凌妙妙推门进来。西厢房门未落锁,因为方位不好,位置又偏僻的缘故,室内总是潮湿又阴凉,似乎要将整个房间与阳光隔绝开来。
  纪德没带账本,不是去告状的,他不能平白消失在郡守府,肯定有一个去处。
  府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这间房。
  巧的是,黑莲花正在六角凳子上坐着,一个人对着这阴森森的空屋发呆。
  如若这样也是巧合,就真当她凌妙妙是傻子了!
  凌妙妙向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灰衣的阿意退开,她一个人进了屋,反手关上门:“慕公子好兴致。”
  “你来这里做什么?”慕声的声音稳当当,的听不出情绪。
  妙妙挑了挑眉:“我在自己家里,爱去哪里去哪里,倒是你……怎么有闲心跑到西厢房里来思考人生?”
  “阿姐上一次睡在这里,落下一根钗,我替她来找找。”慕声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
  “哦,钗是不好找,大活人可就不一定了。”妙妙压抑着心中怒火,“我们郡守府丢了个姓纪的先生,不知道慕公子见没见着?”
  第11章 替嫁(十一)
  “没见着。”
  他眼也不抬,张口便答,顿了片刻,嘴角又漫出个无辜的笑,“这是凌小姐的家,你都找不到,我一个客人怎么可能找到?”
  装,接着装。凌妙妙心中咬牙切齿。
  “那,慕公子不介意我在这间房里找一找吧?”凌妙妙说着便要往前走,慕声坐在原地,伸出一只手臂,自然地拦住了她。他抬起那双黑润润的眼睛,“凌小姐眼睛不好吗,这屋里哪儿有人呢?”
  “不劳慕公子费心。”妙妙挤出个假笑,“您老端端坐在这儿就好。待我找到人,再帮你一起找钗,你看这样如何?”
  她绕开慕声伸出的手。
  他猛地站起来,微微倾斜了一下,手臂挡在她腰际,她一时不防,整个人边扑在他肩膀上,慕声趁机将她一揽,竟然死死抱住了。
  他怀里一股清冷白梅香,在她鼻尖萦绕不去。
  “凌小姐别耍小孩子脾气。”他在她耳边耐心地劝告,语气却紧紧绷着。
  凌妙妙使劲扭了几下,没挣脱开,“你这……”
  她脸色铁青,“老流氓”三字到了嘴边,忽然瞥见慕声背后无声地伸出一只青黑的手——
  这手瘦如柴,上面青色与黑色像是被颜料染过似的,从他肩膀后面小蛇一般冒出来,指甲大约有一寸长。一股冷气盘桓上了凌妙妙脖颈。
  这明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凌妙妙后脑勺冒着寒气儿,“哇”地尖叫出来,下一刻,便被慕声带着,飞速向后一闪,远离了那只爪子,紧接着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退到了门边。
  她看见慕声右手腕上的钢圈已经溜下来,“当”地敲上了身后黑影的脑门儿。这“人”现了形,是个穿着颜色绫罗的干枯女尸,头发丝拖布一般披散下来,皮肤都发褐了,凌妙妙眯起眼睛眼睛,不敢看她的脸。
  透过一丝细细的眼缝,她看见女尸的脑袋猛地被砸地歪向一边,发出“嗤”的一声撕裂的响。
  空气里一阵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难怪西厢房里老是阴冷,敢情里面长住了只鬼!
  慕声双眸沉沉,双手飞快地交叠,“砰砰砰”三个火花像放烟花似的接连炸开,迸发出橙黄色的火光,随即变成青色的火苗,燎原般燃烧在那干尸的身上,逐渐变作一个火球。
  空气中气波扭曲,似乎隐约听在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呐喊,但侧耳去听,又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框发出“卡拉卡拉”的响动,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得左摇右晃。
  凌妙妙盯着不远处那一团火球,手脚冰凉,心提到嗓子眼里。
  慕声端端站在原地,似乎连向后躲一步也不愿意,室内似乎挂过一阵没来由的风,前后吹动他雪白的衣袖和乌黑的发梢。
  “噗——”那团火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缩小、坠落,随后火光猛地降下去,变成一团灰烬中零星的赤红斑点。
  凌妙妙向下一望,地上什么也没剩下,一缕缕烟雾向上飘去,好似曲终人散的惋叹。
  慕声将那小钢圈往手腕上一套,抖了抖袖口,低垂眼睫,漫不经心地对凌妙妙解释:“忘了告诉凌小姐,我体阴易招鬼,让你受惊了。”
  他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原书里提到过这一点。并且,就是因为他身上阴气重,慕瑶的父母才会特意收养了他。
  如同世间所有的女主角一样,慕瑶身负光环,体质特殊,她的身体无比的圣洁,是妖魔鬼怪修炼的绝佳容器,不知多少妖怪都觊觎着她。
  神奇的是,偏偏她的阳气很重,它们一面肖想,一面又不敢轻易靠近。
  慕家原家主慕怀江和妻子白瑾收养慕声,有自己的一份考虑。
  慕声虽然与慕瑶没有血缘,但身体却是一般无二的诱人,倘若修炼,必定是个灵力随随便便就爆表的体质。
  拥有这样的体质,身上的阴气却重到招鬼,轻易便可靠近,假如有妖见到这样的姐弟俩待在一起,权衡之下,十有八九都会放弃慕瑶,转向慕声。
  收养这样一个小孩真是好,天资既优,关键时刻,又能给亲女儿做人肉盾牌,岂不快哉?
  凌妙妙咳了一声,心虚地瞥了他好几眼:“不就是阴气重嘛……也没什么。”
  慕声抬眼望她:“你不怕?”
  “我……我也怕。”她犹豫了一下,指着地上升起来的一点残烟,蹙起眉头,“你……总是被鬼缠着,怕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像极了一个刻板又紧张的老学究。
  他轻笑了一声。凌妙妙惊诧地望过去,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黑莲花的笑点真奇怪。
  “你笑什么?”
  “没什么。”慕声敛了笑容,又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我在想,凌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
  凌妙妙立即警醒:“我不累,我一点儿都不累。”
  说着说着,又兴致勃勃地离了题,“慕声,万一你睡着的时候,鬼来了,偷袭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