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咯咯笑道:“这世上盲婚哑嫁的人多了去了,这时不喜欢又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坤哥相貌俊秀书又念得好,等考上举人进士,不比那个什么武人出身的六品百户强多了,到时候珍哥一样是个体面的官太太!“
此时满口褒奖之词的她,早已忘记自己亲口非议过夏坤是个罪官之子。
傅老娘抬头见大儿没有出言反对,情知他必定是首肯了。她又向来耳根子软,于是拍了大腿决断道:“是这个理儿,老大快点给你大妹写信,让她把坤哥儿和婵姐儿都带来,把几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找先生好好算算,选几个黄道吉日把几桩亲事体体面面地办了,也冲冲咱家的晦气!然后该赶考的赶考,该读书的读书,该守孝的守孝,各不耽误工夫!”
走出院子的时候,傅兰香感激地拉住吕氏的手摇了一摇。
吕氏得意地一笑,今日实在是太顺利了,不但得到老太太和丈夫大力的支持,还很有可能将一向眼高于顶的宋氏狠狠地打压一顿,最后还将珍哥的亲事定给了绣花枕头一般的夏坤。她简直太佩服自己灵光一闪的神来之笔,也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宋氏知道这些安排之后的惊诧表情。
到了那个时候,性子不好糊弄的珍哥嫁出去了,二房的两个儿子还小,远远地送到远处去读书,长不长得成人还是两说。孤家寡人的宋氏又是个背了“疯魔”名声的女人,到时候关在后院慈悲些留她一条性命苟活也就是了。
呵呵,这样一来二房诺大的家产不就全部留下来吗?傅满仓辛苦一世,宋氏精明一世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全填了自家的库房,想想就让人痛快。
不如先拿一些看得上眼的给女儿兰香当嫁妆,听说二房还有田产在外面,不如收回一处跟着陪嫁过去。看在这么丰厚嫁妆的面上,那位知县夫人应该会满意吧!余下的就和傅姑妈二一添做五,自己的儿子就是她的女婿,都不是外人,和和气气的才好嘛!
得知消息的傅姑母拿到傅家大老爷的亲笔书信,先是为二兄弟狠狠哭了一场,歇下来之后却立刻转开了和吕氏相同的心思。要是坤哥娶了珍哥,那二房的家业不就成了自家的吗?珍哥人才相貌样样俱全,有这样品格的女孩儿做儿媳,真是做梦都让人欢喜!
113.第一一三章 闹剧
等傅姑母欢欢喜喜地押着女儿的嫁妆和儿子的聘礼到了青州时, 已经是隆冬时节了。
漫天的飞雪都未阻挡住一家子的好心情,夏坤更是激动得像吃了仙草,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他早就打算好了, 跟珍哥先成亲,自己就用功读书。等珍哥三年孝期满了, 自己再努力中个进士, 到时大登科小登科齐聚一堂, 这辈子就可谓圆满了。
正巧是冬至,傅家老宅正厅的接风宴和冬至宴便摆在了一处。火炉烧得旺旺的, 几盆养护得极好的金盏银台水仙花搁在多宝阁上, 花朵秀丽叶片青翠,花香扑鼻清秀典雅, 更衬得屋子凭空多了几分雅致。
得知今年别拘一格的冬至宴是长房大姑娘傅兰香一手操持的, 众人边吃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边对她赞叹不已。果然是新人新气象, 看样子大房从此是要振兴起来了。
心内暗自得意的傅兰香悄悄打量坐在一边言语甚少的傅百善, 想到这位堂妹今日将要面对的一切,心里升起一股怜悯之情的同时,还夹杂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傅姑母笑吟吟地和宋知春肩并肩坐着,“你看,什么时候把珍哥的八字给我,我也好将她跟坤哥的八字找人合上一合, 看看这两个月有什么好日子, 赶紧把他们的事情办了, 我也好跟我家老太太报喜信!”
宋知春眼皮都没有撩动一下,慢调斯理地挟了一块松鼠鳜鱼,剔了两根鱼刺后放进嘴里。良久,才拿了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慢吞吞地说道:“大姑奶奶喝醉了吧,我们家珍哥年前就订下亲事了,难不成大老爷家里头还有个女儿也叫珍哥?”
吕氏今穿了一身大红宝相纹长身褙子,衬得满面红光。她今日笑得格外脆响,“二弟妹,你还不知道吗?珍哥的亲事是老太太和大老爷亲自定下的,大姑奶奶仁义,不嫌弃珍哥,你可要记得她的好,给珍哥的陪送可要厚上两成才对得起人呐!”
宋知春这才抬头望了一眼外面。
今日因是家宴,傅老娘为显亲厚,照例将菜肴在大堂上一齐摆放,只是分了男桌女桌。男桌是傅大老爷坐了首席,左首是族中两位老者,下面依次是几个同宗的叔伯兄弟,再下是念祖念宗两兄弟,最下首坐了夏坤。
女眷则开了三桌,傅老娘当然坐了上座,同桌的是她那一辈仅存的两位老妯娌。年青的小媳妇和傅兰香、傅百善、夏婵坐了一桌。剩下几位太太就和吕氏,傅姑妈坐在一起。
看着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宋知春放了筷子满脸的疑惑不解,“嫂子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第一,我家珍哥年前就定亲了,媒人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大人。第二,我家珍哥父母俱在,她的婚事何时轮到隔房大伯父作主了?”
傅大老爷面若寒霜,他没想到一介妇人竟敢在大堂上大放厥词。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转头怒喝道:“宋氏,老二去了是事实,这件事不是你想瞒就瞒得住的。我是珍哥的亲大伯,老太太是珍哥的亲祖母,她的亲事我们如何做不得主?我念你哀毁过度言辞无状不与你计较!”
叹了一口气,傅大老爷摇了摇头道:“至于你说珍哥年前就定亲了,那好,我问你,你们回来这么久,可有媒人上门来下茶定礼?订亲的庚贴何在?珍哥还年轻,这桩婚约黄了就黄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坤哥是大姑奶奶家的,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日后必不会辱没了她!”
“嗬嗬——”
宋知春拉长了腔调,语气陡然转厉,“大老爷口口声声说我家二老爷死了,怎么没见你一家人面有悲戚哀声?怎么没见你堂前张挂白幡?本朝《职制律》规定,在丧期不得听戏吃酒,不得婚聘嫁娶。你们一家人却个个都穿红着绿,满脸的喜庆之气。难不成,身为朝庭命官的傅家大老爷守孝守得与众不同?”
傅大老爷有些不自在地掩住面前的酒杯,宋知春却是紧紧盯着步步相逼,“既然说我家二老爷死了,怎么还背着我私自让珍哥顶着热孝嫁人?这是人是鬼的事儿你们大房全干了,打量着我男人不在家就想霸占我们二房的家产不成?真当我们二房的人都死绝了?”
“放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傅大老爷气得直打哆嗦,“宋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如此不知轻重?等把几个孩子的婚事办妥当了,我自会操持老二的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用你掺和了!”
堂上一时静寂无声,众人都盯着傅大老爷和宋氏之间的紧张对峙。
夏坤痴痴地望了一眼邻桌面容沉静的傅百善,猛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二舅母,我对表妹爱慕已久,还望您成全于我。等表妹嫁入夏家,我一定对她一心一意,发愤读书,早日为她挣下诰命!”
吕氏喜滋滋地上前将夏坤拉了起来,将人一把推至宋氏面前,“多招人疼的孩子,还叫什么二舅母,快点改口叫娘。等你和珍哥成亲时,可千万要给我送份厚礼,我可是你俩的大媒呢!”
夏坤正想作揖称谢,就听耳边轰地一声,抬头就见吕氏象布口袋一样被宋知春一巴掌拍在屋角,好半天才听得到她“哎呦哎哟”地直叫唤。屋中众人一时都惊住了,几个岁数大的这才想起这位平常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宋氏,原本出自京城武将世家。
傅兰香急步上前小心扶起吕氏,就见她一脸地青肿,已经看不到一块好皮肉了。心里不由悲愤莫名,“二婶婶,你纵是不满我祖母为珍哥定下的亲事,也不该对我娘下手,她只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怎堪你如此欺凌?”
傅大老爷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拱了拱手道:“各位叔伯兄弟看到了,宋氏不敬长嫂,行事怪逆,不是疯魔又是怎的?我这就将她关入祠堂,省得她出来祸害他人!”
“咳咳——”
堂上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是傅氏一族的长者,论辈分傅老娘都要唤一声叔父,他轻咳一声颤微微地开口言道:“按说家务事我们不该插言,可是这件事老大你做得确实惹人诟病,我这当长辈的就厚颜说句公道话。老大你要是认定老二死了,就应该先把丧事操持起来,而不是忙着几个孩子的亲事。你要是认定老二未死,那他家女儿的亲事也的确轮不到你来做主!”
傅大老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吕氏怕耽搁了与知县家公子的亲事,但是这个理由现在是绝计不能说出口的。正想找个别样说辞,就听傅家老叔爷一脸语重心长地继续开口说话。
“老大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家中柴米油盐事。而老二从十来岁起就成了家中顶梁柱,支撑起全家人的开销,这二十来年从未断过老宅的银子,这样你娘才翻修了宅子,置办了田产。现在,你的儿子已经要娶亲了,他的儿子才开蒙进学。做人要讲良心,莫人家一遭难,就挖空心思惦记别人家的东西,这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呢!”
这话就说得格外重了些,几乎是扒皮见骨,字字句句如刀割肉。
傅大老爷想出声辩解,却发现无论怎样说好像都夹杂了私心。脸皮上的血色就一点一点地退却,一时又羞又愧,瘫软在椅子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同桌的几个小辈面面相觑,都束手不敢多言。
傅家老叔爷站起身子走到宋知春面前,温言安慰道:“老二一向心善,自懂事起知道济贫扶弱,我们老辈人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吉人自有天象,定会平安归来。你要守护好家宅看顾好孩子,莫让等闲欺负了,若再有不平之事,往东头送个信就是了!”
说完也不与旁人招呼,背了手径直出门外去了。老叔爷家的女眷们见了忙站起身子告辞,有与宋知春同辈的女人就笑着拉着她的手道:“得空了来家坐!”
呼啦啦屋子空了大半,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去多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吕氏。傅姑母这才知道又唱了一出独角戏,想到院中那些好容易从天津倒腾过来的聘礼,这时候吃了吕氏的心都有。
夏坤却犹想奋力一搏,抢先一步拦住人道:“表妹,你且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以后再不会让人欺侮你的!”
八角琉璃灯下傅百善一身茧绸素衣,却已出落得明艳不可方物。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徐徐伸手抓住夏坤的前襟。然后将他一把就举过了头顶,牢牢抵在高高的门廊框子上, “保护我?就凭你——”
傅百善早不耐烦这人忒没眼色的纠缠,嘴里轻蔑地吐出几个字,也不见她右手如何动作,只是轻轻一抛,夏坤就如一件衣服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砰地砸在一扇木制屏风上。那屏风的边框是硬木所制,竟然让这股力道瞬间击得不成样子。
这副场景与宋氏刚才一巴掌拍飞吕氏的场景何其相似,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傅姑母骇得站不直身子,连上前看顾儿子的意愿都不敢生,心里只是一阵后怕和庆幸,“幸亏没把珍哥娶进门,只凭这股子怪力道,坤哥在她手底下竟然走不了一个回合。”
宋知春这才回身牵了女儿的手,含笑嗔道:“又在瞎淘气,仔细手疼!”两人轻言细语地往外走去,身后几个二房的丫头婆子面不改色地一路紧紧跟随。
傅大老爷看着这满地的狼籍,想起老叔爷那字字剜心的话语,想起宋氏母女的目中无人,想起自己仕途的渺茫与不顺,仰头翻了个白眼倒在了椅背上。登时,屋子里又是一阵忙乱。
114.第一一四章 点醒
回城的路上, 双辕拱顶悬挂了靛青绒车围子的马车平稳地走着。傅百善好奇问道:“那位老叔祖怎么会帮咱家说话, 大伯多少可是个京官呢?”要知道普通乡民在官伇面前自矮三分,她可不相信这些人无缘无故地有什么正义之心!
宋知春从匣子里摸出几颗果仁窝丝糖塞到女儿手里,复又靠在缂丝茭白车垫上懒懒一笑,“你爹是个念旧的人, 赚了银子除了老宅子的一份,还往族学、祖祠里各送一份,就是想让乡里少些孤苦贫弱,少些读不起书的少年人。”
抬头睨了女儿一眼, 宋知春欣慰道:“你身上这股子仁义劲就朝你爹,也不枉顾嬷嬷疼你一场, 她去了终究还有你在跟前供奉香火。你在庄子上为她守孝的时日里,我在家里头也没闲着。傅家这些老亲我都陆续走动过,给米给面给柴薪给银钱。那位老叔祖的长孙就是现任傅氏族长,我一口气给添了二百亩的公中祭田,他但凡明一点事理都要帮咱家说话。”
傅百善皱了鼻子道:“大伯真是行事颠倒无序,一会儿要紧赶着给我订下亲事,一会儿硬说你疯魔了, 还是当过京官的人,真是不知所谓!”
宋知春呵呵笑道:“说你大伯有多大的私心, 那倒真是冤枉了他。这人本性不坏, 只是读书读迂腐了, 常认死理又喜较真, 他在京中因为这个不知变通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寿宁侯府二爷郑瑞, 就是你唤表舅舅的那个,看在我们家的面上才帮着活动到翰林院当个七品观政。就这么个清闲差事也让他当得鬼憎人厌,他上峰无法只得让他一直休病在家。”
傅百善听得目瞪口呆,宋知春让女儿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大房和你姑母一家子里头难得有个明白人,所以你爹做了这件事提都没提一句。寻常人都是碗米恩斗米仇,更何况你大伯母为人最是势利,更是给根棍就往上爬的人,要是知道这件事的由来,还不上赶着把咱家门槛踩烂!”
眯了眯眼睛,宋知春呵呵一声冷笑,面上闪过一丝狠厉,“如今你爹不在跟前,我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你大伯仗着长辈的身份拿捏你的婚事。果不其然,今日他还想把你配给夏坤那样一个绣花枕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我就顺水推舟,索性给他扣一个窥夺兄弟财产的大帽子。他好名,我就让他的名声烂大街!”
自古言道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今日宋知春这一招借力打力可谓狠辣至极。为官者最重官声,傅大老爷最珍视的东西这下却如白染皂,即便长江水倒灌也洗不清他自个了!
傅百善却是心潮澎湃双目濡湿,亲娘这副模样分明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再次凭实力向他人宣告,孩子就是她最后的底线。
宋知春眼底流露傲然,“你大伯性情孤高自恃才华不想埋没乡里,想要抚恤亡弟遗孤的好名声以图他日复起,你大伯母想要咱家的田产财物,你姑母则是想要你的人,所以一拍即合想逼咱们就犯,真是豺狼之心可诛!”
拍了拍女儿的手,宋知春发狠道:“只可惜叫咱们釜底抽薪一招致胜,让他们的打算全部落空,现在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人出面应和。吕氏为人一向吝啬苛刻,还悄悄在乡里放印子钱,纵是你大伯当了京官,乡里也从未沾到半点实惠。最后还是你爹看不过眼,哪怕远隔千里都记挂着这些琐事。这些年的细磨工夫使下来,咱们二房的名声在高柳可比大房中听多了!”
傅百善倒是莞尔,“今日这样一闹腾,他们名、利、人都未得到,还狠吃了一顿教训,这下他们应该乖巧一些了吧!”
宋知春让女儿话语中的“乖巧”二字逗得开怀,心想的确是,这些人可不是得好好教训一顿才老实一些了吗!特别是吕氏,回回都出来挑事,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着实叫人讨厌!
母女两人在马车上笑语晏晏,却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傅大老爷刚才的一个问题——既然定亲了,为什么对方还没有前来下茶礼换庚帖?
二房回到青州城已经有好几月了,裴青但凡有心就应该趁了这个机会将婚事夯实,即便傅百善要为顾嬷嬷守孝,也不耽误两人互换庚帖呀?宋知春心里不是没有狐疑,但是她心里对这位当兵的女婿本就有些心存不满,便强按下心思以不变应万变了。
青州左卫大营,程焕从铸铁炉子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黄的山芋,剥开烫手的皮子之后,递给坐在屋角看书的裴青。
甜香软糯的山芋肉在唇齿间化开,裴青硬肃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温情,“在广州时珍哥最喜欢在厨房的炉灶里塞些板栗,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后,往往顾不得烫,就要去取了剥开,每回手指尖都要燎起水泡。”
程焕对于羊角泮一箭就射杀了倭人首领的傅百善印象极为深刻,后来得知这年轻女郎就是裴青才定下的未婚妻之后,更是好感大增。踌躇了一会儿,半百老头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傅家人回来甚久,大人为何还不去傅家下茶定礼,可是有什么不便?”
看了一眼这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老者一眼,裴青将没吃完的山芋放在桌子上,拎起冷茶喝了几口道:“珍哥家里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傅老叔出海至今未回,弟弟受了莫名重伤,把她从小带大的嬷嬷一进青州就死于非命,我此时去提亲不是添乱吗?”
程焕囫囵咽下一口滚烫的山芋肉,花白胡须上都沾了一些碎屑,他扬着眉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是什么道理?眼下傅家正是多事之秋,你这未来女婿正是图表现的大好机会。你或是跟着跑前跑后或是出出主意打打下手,也比你一直待在大营里空担心来的好呀?”
裴青指尖上下翻滚着青花茶盏,细长凤眼微微垂下,“先生,若是你有一件事委决不下,是继续默默等候,还是选择主动出击?”
程焕嘿嘿一笑,一双小眼瞬间闪现精光,“大人心里的这件事就是你的婚事吧?你在想到底是主动上门提亲,还是等人家姑娘放下身段来找你?”
在情~事上裴青显然不是这个活成精的老头的对手,但是更显然的是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商量。 “本来傅老叔倘在的话,男人与男人之间好说话,这件婚事兴许早就定下了。可现在此事充满变数,宋婶婶本就对当兵的有成见,珍哥年纪尚小情窦未开,对我……怕也只是心悦居多,远未达到心动以至生死相许的地步。我见多了世间尔虞我诈,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伴终老,可要是我趁此机会定下亲事,不是趁人之危挟恩以报吗?”
程焕瞪大一双绿豆眼,嚼巴着嘴里甘香的山芋皮,这才明白了这位看起来冷静自持的千户大人心内的纠结。他挠了挠花白的脑袋道: “这夫妻之事外人难以置喙,只是你先前已然有意傅姑娘,这会却几个月按兵不动,甚至连面都未去见上一面,人家姑娘心里只怕更有想法了!”
裴青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个难以言说的理由——秦王对珍哥的志在必得。
这几个月在与秦王的交识过程中,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折服于其气度之下。这样一个天家贵胄,豪爽大度气宇轩昂,凡事必先律己,遇事必定身前,难怪朝中拥立他为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
至于如何知晓秦王对珍哥的志在必得,裴青也是在为傅满仓返还青州一事斡旋时,无意在指挥使魏勉处得知,秦王早已亲笔书信京中吏部及兵部,甚至为傅满仓提前协调了一六品官职。
不知前因后果的魏勉不明就里,还直道傅满仓运道好,裴青却是心中一团雪亮。试想,若非心中对珍哥有意,一介亲王如何肯为一个七品小吏的调动事宜屈尊舍面,徒惹人话柄?
再到后来,傅满仓失踪之事传来,秦王更是主动吩咐将其阶品俸禄保留。从这种种可以看出,秦王对珍哥眷顾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只是看选在何种时机说破而已。又或许,秦王已然说破,珍哥……也许也在惶恐不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裴青心如刀绞,蓦地攥紧了手中的青花茶盏。
有时候,他希望自己没有这份洞察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将珍哥娶进门。随着自己按步就班地晋升,到了一定时候可能会封得某个阶品的诰命。可是,若是若干年之后,珍哥得知自己竟然有机会站在帝国最尊贵男人的身侧,心里会不会生有一丝懊悔?
此间种种忐忑、揣测、徘徊、否定和自我怀疑,让性情一向冷肃的裴青也是几度辗转反侧。
幼时遭受的那些厌弃和冷漠再次在裴青眼前浮现,隐晦的妒忌和自惭形秽侵蚀着他的骄傲。这也导致他在如何面对珍哥的决择时,罕见地有些犹豫不定,以至一直不自觉地回避与傅家人的见面。所以,他干脆就将选择权交给珍哥,让她来决定日后的道路。
纵然一念天堂,纵然一念地狱。
程焕知道裴青没有将话说实,但是他没吃过羊肉也看过羊跑,男女之间情之一事亳无道理可言,一个不好就摧心伤肝。瞟了眼裴青英挺的侧颜,老头心里不无恻恻,象自己生得人才一般,老实娶个乡下婆娘,也没这许多烦忧了。
夜已过半寒深露重,程焕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窗外,摸索着从腰侧掏出一个锡制小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方才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莫待他日花落空折枝。大人要是听小老儿一声劝,就干脆找到傅姑娘当面敲锣对面鼓,把话问个明白,你在这里纠结一气儿,不过伤人伤己而已!”
这话已然是逾越了,程焕也不过是仗着年龄大倚老卖老而已。却见裴青丝毫不以为忤,还伸手拿过酒壶灌了一口,却被老酒的辛辣味道狠狠呛了一口。
程焕低声笑了起来,“这是青州附近农家自酿的烧刀子,价钱便宜劲道十足,这些年大冬天全靠这烧刀子才熬了过来。年青时我也跟你一样,虽是贫贱夫妻但是也想给她最好的,一日复一日,就沉缅在这阴诡算计里难以自拨,早忘记了初衷。到最后自己差点落个身首异处,他们娘俩也不知所踪。在这世道,一家人守在一起比什么都紧要,大人你顾虑委实太多了!”
裴青悚然一惊陡然被点醒,是啊,得失心太重不就患得患失吗?他抬起头自顾一笑,双眼一时灿若星辰。正在这时,门帘子被掀起一条小缝,有人急切低喊:“大人,鱼儿出来寻食了!”
115.第一一五章 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