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也难怪了,一个小小县学,孤陋寡闻了一点也不足为奇。恐怕连你们的山长夫子都不知道,又怎么能难为你们呢?”王诚义笑了笑。
“是啊,小地方来的,恐怕最新的四书集注还买不到吧?要不要我们送你们几本?”吕钦均跟上。
“唉,近几年的学子水平也太差了一些,偏偏一个个的都心比天高,也不知是怎么样的腐儒才能教出这样一群学生。”余夜迟故意大声叹气。
状元楼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熟悉这种场面了。没到乡试之时,便会有无数书生聚于此地。自古文人相轻,争吵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听着这几个书生抓着他们一个把柄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张文海很是气愤,料想是因为他才会害得其他人也被看不起,当下便说:“你说我学艺不精也便罢了,凭什么说我们夫子!”
“能教出你这样写狗屁不通文章的人,必定也不是什么好夫子,似你这般的人都可以考中秀才,简直玷污了秀才的名声。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整个袁山县是不是没有人才了?”吕钦均讥讽道。
方晋阳见张文海被逼问地眼眶发红,也终于忍不住了,出口的便是刚刚楚辞听见的那段话。
……
“你们袁山县有人才?哪个是你们袁山县的?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可有袁山县人士?闻名朝野的大儒,可有袁山县人士?若不是今日听你们说起,我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呢。”余夜迟看着这几个书生,简直不自量力,恰好今日他们受了点气,刚好就出在他们头上了。
“啧啧啧,这位兄台所言有些不妥啊。”楚辞微笑着从门口踏进来,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兄?!”
“楚兄?!!”
“楚兄你可来了!!”张文海要哭了。
“什么不妥?你又是何人?”余夜迟眼神不善。
“他就是袁山县学子楚辞,十四岁考取秀才,今年刚刚被赐匾额的贤良方正!你可听说过?”张文海挺起胸膛介绍道,骄傲的仿佛在说自己一样。
“呵,什么楚辞,无名小卒一个,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吕钦均哼了一声,听过又怎么样?
“那敢问阁下是?”楚辞也不生气,好奇地问道。
“我乃西江省国子监监生吕钦均。”他的头高高昂起,似乎准备接受大家崇拜的目光了。
“哦,是吕兄啊。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楚辞一脸恍然大悟,微微抱拳说道。
其他人感到奇怪,难不成这个吕钦均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吕钦均有些疑惑:“你听说过我?”
“没有啊。可小生一向家教甚严,对于无名之辈也是要客套一下的,如此才合乎礼数嘛。”楚辞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
在座众人反应过来后,瞬间闷笑声此起彼落。那吕钦均也马上气得面红耳赤,这楚辞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没有教养了?他马上要回嘴,却被余夜迟拦了一下,已经落人口实了,就不必再因气愤导致被人捡漏子了。
“这位楚兄,在下请教一下,你刚刚说我说的话有不妥,是何原因?”
“你刚刚说袁山县没有人才,评判的标准竟然是袁山县在朝中没有一位四品官员对吗?我竟不知,若不能官拜四品,便算不得人才,如此说来,本省之中就连知府大人都算不得人才了,毕竟他才是从四品官员。哦,对了,省属国子监的祭酒连从四品都不是,只是正五品,当然也算不得人才了。既如此,你们国子监和我们袁山县又有什么不同?”
“你胡说八道!竟然敢污蔑知府和祭酒大人!”
“在场的都可以作证,此话明明出自你口,怎么能说是我污蔑呢?要说也是你污蔑才对呀!”楚辞很委屈。
“这位楚兄,何必故意曲解余兄所言?他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敢说,袁山县的学子水平能媲美国子监?”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又能说你们国子监的学子时时事事都能强人一头呢?”楚辞并不上当,淡淡说出这一句话,立刻讨得众人叫好。今日在这酒楼之中的,又有几个国子监的学子?
这就好像现代九八五的学生对其他一本学校的学生说你们都是弟弟一样,谁又能服气呢?
“那国子监的博士们呢?难道你们县学的夫子,学识比他们还高吗?”这次王诚义专指学识,若他说是,便是大言不惭,若他说不是,便是承认不如他们。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纵使先生学识再高,教了蠢钝的学生也是对牛弹琴,单以先生学识论弟子,未免太过狭隘了。而且我们县学的夫子们,有很多也是朝廷中有功名在身的孝廉老爷,只不过他们习惯寄情于山水之间,才会隐居其中。大家选择的道路不同,又有何可比较的。”
楚辞一番话有理有据,那王诚义张口结舌,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既然你一口咬定袁山县学比国子监更好,那么你敢不敢同我们比试比试?若是输了,你就当场跪下,承认袁山县学不如国子监!”吕钦均突然开口。
其他几人似被提醒,也说:“对,有本事就比试一场,只论嘴上功夫有什么用?”他们全然忘记,刚刚他们是怎么样逞口舌之快咄咄逼人的了。
楚辞冷笑一声:“我楚辞籍籍无名一小辈,又如何敢把整个县学的名声抗在身上?纵使我输了,也不过证明我技不如人罢了,和县学其他学子有何相干?但是几位,莫不是国子监里最为出众的学子,才敢以国子监的名声为赌注?今日是碰上了我不与你们计较,若他日碰上锱铢必较之人,你们又不幸输了,是不是要把国子监的名声双手奉上,让人往地上踩了?”
王余等人脸色煞白,楚辞这一番话可谓是无比诛心的言论了。他们身为学子,不顾学院名声任人践踏,若是说出去,无论是祭酒还是博士都不会再容他们了。
今日这一口邪气没有出成,反而差点断送自己的前程。几人以袖掩面,快速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再不敢回一下头。
第94章 充足的准备
“还是楚兄厉害, 刚才一席话, 把那些人说得头也不敢回了。”张文海崇拜地看着楚辞, 他发现,只要有楚兄在, 没有人能从嘴上功夫胜过他。
“你们是怎么得罪他们的?”楚辞很好奇。
陈子方解释了一下之后, 楚辞更加奇怪:“只是为了纠个错, 至于用这么嘲讽的口吻吗?他们脑子莫不是有坑?”
张文海又补充了他之前的遭遇, 其他人一听,立刻气愤起来,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故意找茬,欺负他们小地方来的人。楚辞也叹了一口气, 说道:“刚才说轻了。”
怪不得许先生让他们没事不要到酒楼来, 这也太容易招惹是非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 今天险些就任人抹黑了他们县学。结了帐后,大家一起往回走, 并且决定, 乡试之前,再也不出来了。
“楚兄, 你今天怎么过来找我们了?”
“我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家中苦读,实在是烦闷不已, 后来才惊觉, 我这种行为无异于闭门造车。偶尔还是要和大家互通有无,才能让自己的思维更加灵敏的。”
陈子方和方晋阳笑了起来,他们也有相同的感觉, 所以今天才会出来。
张文海的小厮小橙子收拾出两张大桌子拼在一起,大家便把各自的书本摊在桌子上,开始交流。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主考官是谁了,楚辞也就开门见山:“关于张大人的文章,不知各位看了多少?”
“我们已将他名声在外的那几篇文章都看全了,才发现这位张大人果然如其他人所言,是个严谨周密的。”
“对,看其文章一丝不苟,确实是这样。”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都同意他们的看法,对于乡试场上要写怎么样的文章,他们心里也有了底子,这几天也在练习。
“不知各位可拜读过张大人近几个月写的《吏民赋》?”
“《吏民赋》?这篇还不曾看过,想必还未宣之于众吧。”陈子方猜测,他家今年两个要上乡试场的,他爹收集了很多东西,为了家族的兴旺,还不至于只告诉弟弟。而且他的先生也给他寄了一些东西过来。
“楚兄记下了吗?若记下了,可否背给我们听一听?”其他人看样子都是没有看过的,江淮便代表大家提议。
楚辞点点头,然后悠悠地背诵起来:“今有胥吏,屈膝于官场之上,横行于乡野之中……”
等他将这篇一千多字的文章背完之后,其他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呵,你们是不是想问,我背的到底是不是张大人的文章。”楚辞失笑。
其他人愣愣点头,这反差着实有点大了。就像李太白突然写出凄凄惨惨戚戚,李煜突然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之类的,画风根本不一样啊。
“可这确实是张大人的文章,所以,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除了这篇,他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文章呢?”如果篇幅多了,是否意味着这位张大人不再排斥唐宋文章?
楚辞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说:“这篇文章,会不会是张大人让人捉刀写的?”
捉刀就是代笔,大家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不然怎么解释这位张大人有且只有这样一篇画风不一样的文章呢?
“我听说,半年以前,张大人路遇同在翰林院当差的陆为学大人,还与他发生过争执呢。张大人好先古风,陆大人则推崇今人,两人每次聚在一次,都是以争执结尾的,半年前那一场,更是差点打起来,听说那次之后,陆大人身体每况愈下,提前告老还乡了。”方晋阳把从这位堂伯父那里听来的事说给大家听。
方家人脉十分广,虽无人处于高位之上,但影响力也是很大的。他祖父乃方家二房,上面还有嫡支方家长房,这位堂伯父,自来和他祖父亲如父子,当初也是他祖父提携,现在已是六品官了。这次方晋阳来阳信府考试,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接方晋阳到他府里暂住的。张松年的事,他也打听到了很多。
“看来那篇文章应该只是意外之举吧,我们还是继续研读先秦文章吧,看能不能仿其风骨,在乡试场上一举成名。”
大家将这篇文章抛在脑后,不再多想。
楚辞回到许府,心中还是有些疑虑,正想去请教许先生,却忽然忆起,许先生已经于昨日去巡视考场了,这一去,不等乡试考完,是不能出来的。
今年乡试登记的人数比以往还要多很多,大部分人都是冲着天子门生这几个字来的。所以原本的几千间考场有些不够,幸亏他们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开恩科的圣旨一下,就开始加建了。
许征现在任阳信府知州,职责就是在乡试期间,维护考场秩序,保护考场安全。不要像十几年前一样,考场突发大火,因为救援不及时,烧死了一百多个秀才。
他乡试前五日入场,乡试后一日才能退出来。
楚辞无法,只能靠自己去想了。
……
乡试前三日,府衙公布了主考官的名字和随行队伍。
初五日,主副考官们到达西江省阳信府,初六日入闱,先举行一场入帘上马宴,所有的官员都要入场参加。
举办过宴席后,内帘官,也就是阅卷的官员,要一起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再由监试官封门。外帘官,则负责监考,收卷,誊录。内外帘官不得互通有无,有公事的话,也只能隔着帘子交流。
比起县试来说,乡试的等级又要再高一层了。
初九日为乡试第一场,他们要提前进入考场等候,也就是说,初八日便要入场了。
楚辞一直纠结到初六日晚上,才终于放过自己。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取好名次想疯魔了,才会一心钻研主考官喜好,纠结那篇文章的含义。但他忽略了,在主考官之前,卷子还有许多同考官批阅。若是在前面就不予取中的话,根本就到不了主考官的手上。
想通了之后,楚辞将张松年的所有文章全部锁于柜中,再不去看。他脑子里,除了原主积累了几年的知识,还有自己这几个月钻研学问所得。
两位先生都对他充满了期待,他只需要固守本心,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写上去,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总之,他还年轻!
初七日,他看了一天文章,及至傍晚时分,师母房里的怀秋姐姐突然过来,说是师母请他过去一趟。
楚辞连忙整理衣冠,随怀秋前往。
“见过师母,不知师母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阿辞啊,你明日就要上场了。虽你已有一次经验,但到底母亲和兄嫂不在,你先生又去巡视考场了,我便越俎代庖,帮你准备了一些考场上能用到的东西,你看一看,挑合适的纳进去。”
“弟子谢过师母!”楚辞十分感动,这一桌子的东西,确实都是考场上最适用的。
桌上有个小铜炉,不过两个巴掌大,下面自有添炭火的地方,看上去着实小巧精致。旁边还有一小袋银丝炭,这种炭火最是经烧,一般来说,两块便能煮一锅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袋碧梗米,一把燕窝,一些红枣红豆之类暖胃的东西,约莫三天的量。
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凉,昨日下过一场雨之后,天气逐渐转凉了,若能在考试后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想必身心舒畅。
“师母思虑周全,无一物没用,实在令弟子感激不尽。”
“我们妇道人家,所做的也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你适用便好了,我前面几个孩儿入场考试时,也是我准备的。”许师母笑眯眯地说道。
“妇孺能顶半边天,师母做的事,又怎会是小事呢?”
“妇孺能顶半边天?哈哈,你这论调倒是新奇,不过我听着却很高兴。”
“因为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唯有真心话才能使人感到高兴。”
从许师母那里回来后,楚辞想将东西放在提篮里,可是大大的提篮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的了,好像再也塞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