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人选已经公布了吗?”不是要等考试前三天才会公布吗?
“呵,你以为老夫这么多年当官,朝中会没有些人脉吗?也就是普通学子不知道,其他人早已经传遍了。此时怕是文章都写了几篇了。”
许征看不惯这种以文章媚上的现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主考官的喜好,和你的成绩排名,有很大的关系。
“先生,您是想?”
“老夫与那小老儿共事一段时间,对他的喜好也有些了解,他将是你的座师,说给你听听也无甚大不了的。”
这明显就是开后门来了。楚辞有些奇怪,他家先生不是嫉恶如仇的吗?怎么也会屈服于这种潜规则。
许征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哼了一声:“你小子,以为春秋有那么简单吗?”
第92章 开地图炮吗
西江省这届乡试的主考官, 是朝廷钦派的翰林院学士张松年。此人刚正不阿, 于文章上喜欢那种严谨端正的, 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言之无物的文章。
像秦人所做的《谏逐客书》, 就是他很喜欢的。而唐宋时期的文章, 他只觉得太疏狂了, 虽直抒胸臆, 但却有些过于想像化。
往年他也曾做过乡试主考官,取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仿照秦文汉赋来写的, 布局严谨,文风朴实。
楚辞的文风偏唐宋, 豪爽狂放, 不拘一格, 和张松年喜欢的严谨文章有些不同,所以许征特地来提醒他。
楚辞有些发愁, 怎么说呢, 他一直觉得文章这种东西,风骨是无法改变的。他喜欢大开大合, 叫他变得谨小慎微,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怎么说, 他也是应试教育下出来的一把好手, 即使文风不易变,但是暂时模仿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先生,敢问这位张大人可有什么文章让弟子拜读一二的?”
“有, 我这里有他好些篇文章,从十几年之前的到最近两月的,都有。”许征自从打听到这届主考官是他之后,就立马派人去收集这些了,有些他自己都还未曾读过。
楚辞十分感动,许征替他做了这么多,他若不能取一个好成绩,怎么对得起大家对他的期望呢?
楚辞忽然又想起一事,他是知道了主考官,所以这几天有个研究的方向,但其他同窗还不知道……
许征见他迟疑,便问:“怎么还不去书房?”
“先生……”楚辞不知如何开口,事先打听主考官,家里有背景的一定都会去做,但是如果内幕消息被他传了出去,会不会为先生招惹是非呢?
“有话说话,何时学会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先生,我有二三好友,他们这次也随我一同前来,参加乡试了。”楚辞还是开口了,行或不行,靠猜测是没用的。若是不行,便被先生骂一顿也无甚关系。
“啧,果然是个治过诗经的……你若想和他们说一声,便去说吧。仕途一道,也需有二三友人从旁协助。只是,眼睛要放亮一些。”
“是,弟子谢过先生。”楚辞得到答允,立刻去到书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了张文海,让他代为转告其他信得过的同窗。张文海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二了吧唧的,但心肠最热,看人也很有一套,并非是那种烂好心之人,是非曲直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辨别方法,将此事交给他去办,必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
张文海同时接到了三封信件,分别来自楚辞,方晋阳和陈子方。他先展开楚辞的信件,上面的内容让他欣喜若狂,只想马上去通知其他人。
但是桌上还有两封信没拆,他暂时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又拆开方晋阳的信件。孰料内容和楚辞的一般无二。
张文海笑了笑,一个是他心中敬爱有加,亦师亦友的楚辞,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晋阳,这两人应也是这般看他的,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寄信给他。
他心下暖暖的,又将陈子方的信件拆开,不知道中行兄又会写什么给他呢?
看到内容的那一刹那,张文海有些惊讶,陈子方的信件说的居然也是同一件事!
这……
楚辞和方晋阳还有迹可循,可陈子方如此信任他,又是因为什么呢?
张文海其实一直都有点自卑,生活在一群大佬身边,人人都天资聪颖,文采风流。只有他,高不成,低不就,每次考试都险险地吊在尾巴上,只要松懈,便会被排除出甲班的队伍。
有些学子很看不起他,认为他只会攀交情,还私底下议论过,说若不是张家有钱,那些人又怎会搭理他?
张文海一向习惯以大大咧咧的形象示人,他告诉自己,只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久而久之就真的不会去在意了。
可是从他的诗里,还是能看出他的一些情绪。楚辞就曾评价过,说阔之兄为人虽不拘小节,但诗却写的温柔缱绻,与他外在判若两人。
他告诉自己,能和这些人交上朋友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若因为心里那点不自然而远离他们,才是真正中了那些人的计呢!
所以出门在外,他一贯都是热情大方的,无论吃喝花用,他都抢着付账。他知道有人把他当冤大头看待,可只要几人里面有一人是真心实意感激他的,那么这些事就不算白做。他爹说,这叫广结善缘。
今天这三封信,就是在告诉张文海,往日他的付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即使在差,在他们心中的份量也是很重的!
张文海坐在书桌上抹了一会眼泪,哭够了拿袖子一擦,又精神百倍地出门去了。
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
楚辞研究了几日张松年的文章,心里却十分矛盾,还有些茫然。
这张松年早年的文章,确实如许先生所说的那样,文风朴实,内容严谨,一丝不苟。他看着文章,甚至能想象出一个这样的人,公正严明,眼里不掺一点沙子。
可是看到后面,楚辞发现他两年前的文章却不像以往那样,而是有些偏中庸之道,无论言辞还是思想,都有些松动了。
几个月前做的一篇《吏民赋》,文风和以往更是大相径庭,文章写得慷慨激昂,直抒胸臆,让观者不由拍案叫绝,反而和唐宋时期的策论有些相似了。
不过也就这么一篇,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楚辞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坐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去找那些同窗讨论讨论了。一个人的想法和能力终究还是有所不足的。
他刚一出门,便见许府小霸王往这边走来。许乔南一脸兴致勃勃,吓得楚辞连忙闪身,往假山后躲过去,方才避开他的视线。
这小霸王自从那天早上看他打了一套五禽戏之后,就来了兴趣,硬说这五禽戏是什么功夫,逼着他教他。
楚辞无法,只得先将虎戏教给他。这小子学的也快,楚辞不过打了两遍给他看,他就能自己琢磨了。
不过两天功夫,愣是从其中悟出了一套拳法,自名为“虎形拳”,绝招乃是“黑虎掏心”一技。
楚辞看他打的虎虎生风,还真有点模样,便夸奖了他几句。这一夸不得了了,这孩子是书香世家的一朵奇葩,从来只有被斥责的份。
今日被夸拳打的好,许乔南一高兴,就说要将这五禽戏的其他几招也学会来,这几日一逮着他就打拳给他看,还让他也学。
楚辞怎么能不避着他点呢?
好不容易溜出许府,楚辞就像是放出笼中的鸟儿一样,这几日因为苦苦思考而消磨的脑子,也变得放松了些。瞧着外面街道繁华喧闹的样子,还当场做出了一首歪诗。
等他到了西大街附近,准备去找张文海等人的时候,却看见附近的一间酒楼里聚着很多书生,似乎是在辩论还是怎么样。
想着许先生的告诫,楚辞站在路边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可是他一偏头,却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靠窗的地方,脸上似有薄怒,嘴里还在说话。
这是怎么了?
楚辞朝着这间名叫“状元楼”的酒楼走过去,一靠近便听见一向温和的方晋阳怒道:“这位兄台未免说得太过分了些,若你只说我几人学识尚浅,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学问一途博大精深,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但你若是要污蔑我们整个袁山县没有一个人才,那小生就不得不辩驳几句了!”
哦哟?能把方晋阳这只小绵羊逼得出来顶角,看来说话之人地图炮的能力很是强大啊!
第93章 吾家教甚严
原来这天, 方晋阳和陈子方一同来找张文海等人谈论时事, 大家也都在家里憋了好几天了, 这一见面,自然有很多话想说。
因住处没有厨娘, 这些天他们都是花钱请旁边的酒楼送菜过来的。送来的饭菜到底不如热气腾腾刚端上来的, 于是有人提议, 不如大家一起去外面边吃边学。此时乡试在即, 外面的酒楼里学习气氛也是十分厚重的。
西大街附近酒楼饭馆林立,但最受学子们喜欢的, 还是这间状元楼了。无他,名字太吉利了, 凡读书人谁没做过状元及第, 打马游街的美梦。
他们进去之后, 发现里面果然都是些做学子打扮的人。文人骚客聚于一堂,自然是谈论些文章和时事的。
他们几人一下子就被这浓郁的氛围感染了, 也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开始讨论起来。
过了一会,他们点的酒菜上了, 众人便将桌子上的书本整理了一下,张文海一个不小心, 将自己夹在书中的一张纸弄掉了。
薄薄的纸被窗口的风一吹, 便到了不远处一桌学子的脚下。那人似有所感,弯腰捡起这张纸看了起来。
张文海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笑着走过去, 说:“多谢这位兄台,这张纸是刚才被风吹过来的,还请兄台还给小生。”
那人看完之后,笑了笑,没有将纸还给张文海,反而还将它递给了桌上的其他人。
他有一个同伴看了纸上的文章后,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你们快来看看,这也算文章,笑死我了。”
有一个不嫌事大的还读了出来:“……犹记村头老柳,余幼时攀爬其上,不甚快哉,不知枝叶今尚存否?余之向学之心,就如这村头老柳,虽力有不逮,仍一心向前,无所畏惧……”
其他听见的人也笑了起来,学子大多都自比梅兰菊竹这种高雅的植物,从没人会自比为柳树这种东西。除了比喻的东西之外,文墨也有不通之处,像是刚学写文章的人写的。
这其实是张文海学累了的时候写给自己的鼓励,因为他觉得不是做文章,便随手写下这些话。
张家也不是一开始就发迹的,五六岁的时候,他还和其他人一样,住在村子里,每天都在村头的大柳树上爬来爬去。
有一次打雷,一个轰雷下来,这棵树立刻着起火来,烧的漆黑一片。当时大家都说,这棵几十年的老树应该保不住了。谁知道,第二年它又生出了新叶。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是村子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一幕。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嘲笑,张文海自然很羞愤。但是他写的确实不怎么好,所以他在他们笑过之后只问了一句:“敢问几位可以还给我了吗?”
那书生撇撇嘴,感到无趣,到底还是还给他了。
“啧,怎么这么窝囊?”
张文海当作没听见,拿着纸回了这边桌子,方晋阳问他:“阔之,怎么去了这么久?”
“无甚,找了一下。”张文海不想多事,便笑着掩饰。
其他几人也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见酒菜上齐了,便招呼大家赶紧吃喝,一顿推杯换盏,让张文海刚才的郁气消散了一些。
吃完后,大家又让小二收拾了桌子,换上几盏清茶,重新将刚刚没讨论完的东西拿了出来。
众人讨论的正激烈,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几声嗤笑。张文海抬头一看,又是刚才那一桌的书生,他们伫立桌旁,不知听了多久。
“阁下可知非礼勿听四字何解?”江淮不悦地看着这几个面带讥讽之人。
“呵,你们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讨论,旁人便是不想听也做不到,又何来非礼勿听?”吕钦均说道,这是刚刚第一个嘲笑张文海的人。
“不经别人允许贸然偷听就是非礼勿听,不在乎是公开还是私隐之所。何况几位听便听了,还发出嗤笑声,实在是无礼。”周承远皱眉,对这几人印象很差。
“我等非故意偷听,只是想要出门,这是必经之地。我们恰好听见你们在讨论,所说的东西引人发笑,便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了。若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余夜迟反唇相讥,这是刚刚读张文海文章的那个。
“强词夺理!我们所说的东西如何引人发笑了?”
“你们刚才说到的那个典故,在最新的四书集注上已经修正了,和原来的意思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笑你们连四书都没有读通,还学人家高谈阔论,岂不可笑?”王诚义说道,这是最开始捡到纸张的那个。
几人面面相觑,这四书集注每年都会新修,一般来说只会修订有误差的句子和句读,没想到连典故的含义都修改了?这确实是他们的错漏,也不能怪别人发笑了。
于是陈子方抱了抱拳,说道:“多谢兄台指出,我们回去必会好好研读,只是兄台所言,未免有些刻薄了。”
“我听你们的口音,大概是甘州府那边来的吧?你们是府学的,还是县学的?”王诚义忽然问道。
“我们乃是袁山县学学子,兄台打听这个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