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大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顾南风,又因为太难受而睁不开,徐嘉卉却一手抓住顾南风胸前的衬衫,像是依赖着大人的小孩,声音迷迷糊糊,脑袋往她身上磨蹭,“顾南风,你来了啊……”
“我又梦见你了……”
她像是清醒,又像是不清醒一样,说着胡话,“你这么都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生病了,我多想你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顾南风心疼得不行,尤其是看到她这个模样,眼圈都红了一圈,抬手去擦她满脸交织在一起的汗水和泪水,低头去吻她的发顶,“是我错了,对不起,现在就来找你好不好?”
低柔的声音,珍稀的呵护,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徐嘉卉生病的时候,他耐心地哄着她吃药,哄着她去医院。
但也许是因为父母、顾南溪夫妇都在医院里去世,她打小就很讨厌去医院,要不是最后迫不得已,自己做不了决定了,决不会主动踏进医院,以前生病的时候,最后都变成了顾老爷子的家庭医生直接到家里来看她的。
但是,现在顾南风顾不得别的什么了,她烧得太厉害,往床上扯了一张薄被,将人包住,“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徐嘉卉听到医院两个字,下意识反对,“不去,不去,我不去医院!”
顾南风无奈,知道她仍旧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医院,一边抚她被汗水浸透的发迹和额头,一边轻声哄人,“乖,你发烧了,不去医院不行。”
徐嘉卉也许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梦里的,也许也不知道。
但听到顾南风带自己去医院,就死死抓着他胳膊上的布料,哭着闹着不要去医院。
“小舅舅,我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好不好。”
“我不喜欢医院……”
“小舅舅……”
不同于回来之后,一口一声叫他疏离的、刻意的小舅舅。
这样的称呼,顾南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听到了,带着她小时候的娇憨、依赖,祈求。
现在的她,生病了之后,还像小时候一样难缠。
身上缠着一层薄被,去拉他的衣袖,胸口的衬衫,被她蹭的皱巴巴的,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顾南风最终妥协,抬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声音耐心低哄,“好,不去,我们不去医院了。”
徐嘉卉大概是真的累惨了,闹腾了一会儿,又安安心心地窝在顾南风的怀里,没一会儿又闭上眼睛睡过去,只一只手仍旧攥着顾南风的衣角不放开。
发高烧的人睡得迷迷糊糊,并不安稳。
一会儿热得满身大汗,一会儿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仍然在瑟瑟发抖。
顾南风看着比徐嘉卉自己还要难受,一会儿拿了热毛巾给她擦汗,一会儿又压着被子给她保暖,而她脸上的不正常的红晕,更让他不知如何。
宋熙嘉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刚下了手术台,才休息了几分钟的时间,从医院到顾南风给的地址,怎么的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在顾南风看来,却是漫长得没有边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宋熙嘉来了之后,原本还想取笑一下顾南风,只是,看到某人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神色,加上一身狼狈的慌乱,也只好闭口,顾南风拉着他去看徐嘉卉。
宋熙嘉做了一些简单初步的检查,最后,给徐嘉卉挂了点滴。
徐嘉卉的状态,依旧不太好。
顾南风给她掖好了被角,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转身,轻轻走出了她的房间,房间的门也只是半掩,并不关上。
宋熙嘉临出门之前,看到顾南风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顾南风出来的时候,宋熙嘉正坐在徐嘉卉家里的沙发上等人,顾南风走过去,皱了皱眉,“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发烧了?”
宋熙嘉摇了摇头,“只是做了初步的检查,不过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要么是病毒感染,要么是热感引起的发烧,我采了血样,等下回医院的时候拿去化验,到时候再给你结果。”
顾南风这才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头,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这些人,自然也都知道徐嘉卉回来了,也是最能明白当年顾南风和徐嘉卉之间的事情的人。
其实说来,他们并不觉得什么,两人之间,除了那个称呼的磕绊之外,毫无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上那些条条框框的关系,顾老爷子的的固执和反对,到底源自哪里,没有人说得清楚,而有时候老人的固执,才是最大的难关。
而顾老爷子,最后最深的固执,似乎也在徐嘉卉出国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何况,这些年,老爷子的身体也越发不好了。
虽然他们口头有时候会调笑着说当年顾南风被徐嘉卉这疯丫头给缠住了,但心中到底看得明白,不是缠不缠的问题,而是,顾南风愿不愿意被缠住的问题。
一开始,顾南风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小丫头当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再加上华娱影视这巨大的负担,他哪里有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但这个世界上,本来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两情相悦或者一见钟情,大多数时候,都是需要一方去主动,然后另一方才会被打动,更多的爱情,最终都会演化成为习惯,而如果多一些浪漫的习惯,那便是别人眼中长久不衰的爱情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只是徐嘉卉的一腔热血,顾老爷子对她多年的疼爱上,也不至于最后把她送出国,最多就是教训教训,一边让她长大,一边扭回小丫头的思想,但最终让顾老爷子决定将疼大的女孩送出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顾南风的态度。
徐嘉卉一直在想方设法追顾南风,却不知道,顾南风从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头疼无奈,最终败在了少女的执着与热烈之中。
很多人不懂得,沉抑了太久的人,需要一份热烈的阳光来给生命补充能量与光明,而顾南风的阳光,便是徐嘉卉。
但幼年失怙,少年失去带着自己长大的姐姐,过早承担起一个大家族的重任的人,身上不可能只是少年人满腔的血性,徐嘉卉只知道要追着顾南风,顾南风却要比她考虑更多的事情。
宋熙嘉突然开口,“都这么久了,你们现在怎么样?”
老爷子的态度依旧是老爷子的态度,他们都懂得,而这些年,徐嘉卉不在的日子,顾南风几乎是能不回顾家的,都不会回去,老爷子好几次身体不好了,还都是他去看的。
但他们也明白这些年,顾南风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但现在想想,也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作的。
顾南风抬手抚了一把脸,“既然她回来了,我就不会让她离开。”
宋熙嘉啧了一声,“嘉卉那小妮子,怕是不会让你这么好过。”
“我知道。”顾南风应到,“这么多年的委屈,如果一回来,她就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那也不是她了,也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对我死心了,我才是真正的没有机会,但她心里的气越大,怨恨越多,至少还能说明一点,还有我的位置。当年我没有阻止,甚至放任她出国,如今她回来了,我如何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回到我身边?”
宋熙嘉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抬手拍了拍顾南风的肩膀,“你们啊,这两个,也真是好事多磨。”
顾南风摇了摇头,“好事多磨……但愿真的是好事多磨吧。”
不久之后,宋熙嘉就离开了,徐嘉卉的点滴依旧在挂着,而她整个人,似乎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不再会一会儿热得踢翻被子,一会儿又冷得瑟瑟发抖了。
顾南风走进卧室,看了看点滴的速度,调得慢了一些,又坐在徐嘉卉的床边看她。
她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脸色依旧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也很苍白,跟在电视里见到的那个妆容精致的国民女神相差很大。
房间还是一样的乱糟糟,就像小时候在家里,从来不会自己收拾房间一样。
顾南风抬手,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又突然停了下来,有些犹豫,但最后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地覆了上去。
脸上的温度,已经变得冰凉,顾南风却有些流连不已。
指腹触碰到她的左耳,顾南风的手顿了一下,碰了一下耳廓,很容易就看到了一个明显的伤痕,但如果不触碰耳廓去细看的话,也根本就看得不太清楚。
现在的顾南风,每每想起她说到,当年美国西部那场大地震中,她就在那里的时候,心中仍会控制不住的后怕,他不知道,如果徐嘉卉真的在那里,回不来了,他要怎么办?
他现在无比的庆幸,她还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哭也好,笑也好,闹脾气也好,真的怨恨他,不肯原谅也好,总没有什么,比鲜活的,活生生的生命,更好的了,但这只失聪的耳朵,不论未来如何,大概,都会成为他心底深处自责与悔恨的疤痕,消磨不掉。
徐嘉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嘟嘟嘟地震动起来,顾南风眼疾手快地拿起来,看到上面的来电备注是林悦。
他知道,这是徐嘉卉的经纪人。
想了想,最后还是摁断了,没有接听。
但是,林悦似乎并不甘心被徐嘉卉摁断了电话,电话刚刚被摁断,林悦又重新打了过来。
顾南风抿唇想了一下,往床上的徐嘉卉看了一眼,拿了她的手机,走出卧室。
电话被接通的时候,林悦听到了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男声音。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上面分明是徐嘉卉的号码,不确定地开口,“喂?”
顾南风很直接,“我是顾南风。”
林悦的手,抖了三抖,几乎失声,“顾……顾先生?”
顾南风嗯了一声,转回头看向房间,压低了声音,“嘉卉发烧了,你有事?”
林悦还没有从自家艺人的手机会被顾南风接起的事实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却听到他说徐嘉卉发烧的事情,当即又被震了一震,连对面的人就是顾南风这件事,似乎也忘记了,“什么,她又发烧了?”
“又?”顾南风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信息量颇大的词。
林悦虽然很想问,他和徐嘉卉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出现在徐嘉卉的家里,但是,现在她却也更加明白,即便她是徐嘉卉的经纪人,她家这位并不是一心在演艺圈的艺人,也不会喜欢她问得太多。
想了一下,林悦问,“嘉卉她烧得怎样?”
“高烧,在家休息,我叫了医生过来,会在这边照顾她,她工作上的事情,你帮她处理一下。”
这理所当然地吩咐的语气,林悦想了想,最后还是认真地回答,“嘉卉明晚有一个活动,我是打电话过来跟她确认,既然她现在发烧了,请帮我转告她,明晚的活动我会帮她拒绝,让她这几天好好休息。”
顾南风点了头,那边,林悦不多说也不少说地挂了电话。
顾南风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最后收回手里,放在房间的外面,没有再拿回徐嘉卉的卧室。
——
徐嘉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
随着翻动的动作,身体一种沉重酸累的感觉,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发烧了。
房间里虽然昏暗,但是,床头开了一盏温暖的壁灯,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已经挂完了的点滴。
她脑袋还是一阵昏沉,并没有完全退烧,眼睛、喉咙都很难受,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有打电话给林悦让她来帮一下自己,但是回忆里却又都是顾南风的身影。
她忽然心里一阵紧张,就闻到从房间的外面,飘进来的一股米香的味道。
徐嘉卉慢慢从床上起来,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本想拿起手机确认一下,转眼却发现,手机并不在房间里,她一直都有将手机放在床头柜的习惯,这会儿……
再想起记忆中顾南风曾经出现过的身影,她抬手揉了揉难受的眼睛,披了一件外套往外走,才刚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家里的厨房那里,一个并不意外的熟悉的身影。
顾南风的身上,还穿着刚从m城回来,没有换下的白衬衫,西装外套搭在客厅的沙发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了一届手臂,现在他正站在锅前,右手拿着一个勺子,慢慢地熬粥。
看着这样的场景,徐嘉卉的眼睛突然发酸。
曾经,在国外的日子,多少次生病的时候,当她难过,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想象过无数这样的场景,顾南风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她胃疼的时候,扶她一把,嘴里还会怪罪她没有好好吃饭,在她感冒发烧的不想起床的时候,他会忽然出现,给她煮一碗浓浓的小米粥,或者,在她吃不惯国外的饭菜,见到就想吐的那些日子,他会突然出现,用他并不算特别好的厨艺给她煮一个白米饭,她都会开心。
可惜,国外的那五年,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她的那些希望,想象,期盼,越多,最后,难过和失望就越大,最后,便再也不愿意去想,去期待。
她怔怔地在卧室的门口看了一会儿,顾南风像是心有所感似的,转回头,看到她披散着一头长发,怔怔地站在那里,放下手里的勺子,转身朝她走过去,“醒来了?”
他两三步就走过去了,说完,想要抬手去抚徐嘉卉的额头,“我看看,还烧不烧?”
徐嘉卉侧了头一把躲开。
顾南风的手抬起,在半中间,顿了一下,气氛瞬间有些诡异,不过,他很快就放下来,也并没有去勉强。
徐嘉卉退到旁边,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关系,整个人都显得很无力,眼眸垂着,不去看顾南风,“谢谢小舅舅。”
她说得客气又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