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朱欢欢从几日前的风光,转眼沦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被她雇佣的绑匪虽然没能得手,却还是从她那里敲诈走一大笔钱。
她原本想赖掉这笔账,但那些绑匪都是地头蛇,她若是不给钱,恐怕连乌拉国的土地都别想跨出去。
为了活着离开,朱欢欢几乎掏空了自己的账户。临到头来,她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最后还是周小沁的舅舅不远万里赶到乌拉国,将她接回了家。
听说外甥女是被廖璨和乌芽芽故意扔在这个治安混乱的地方,舅舅彭国强非常生气,坚持要带外甥女去找这两家人要个说法。廖家和乌家自然不会欢迎他,他就在高尔夫球场堵住了正聚在一起打球的乌榕城和廖进宇。
巧的是,乌芽芽和廖璨也在,两人正坐在球场边的阳伞下喝饮料。
“之前你干嘛讨厌我?”乌芽芽叼着吸管问道。
“因为你和林秀竹玩的好。我以为你和她是一路人。”廖璨满脸都是羞愧。
“林秀竹怎么你了?”乌芽芽好奇地打探。
“悖你是不知道,那人简直是个疯婆子。她把她老公当狗一样管着,一点人权都不给。于浩伟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都得挨她的巴掌。
“我看着觉得可怜,就对于浩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还互相加了微信。之后没今天,她竟然跑到我学校来警告我,让我离于浩伟远一点,还让我一句话都不要跟于浩伟说,否则会没有好下场。她这不是诅咒我吗?”
廖璨用力拍打桌面,满脸气愤:“你说她过不过分?于浩伟当初跟她结婚的时候签了婚前财产协议书,他是为了爱才与她结合。可是林秀竹呢,她根本没把于浩伟当人看,不但处处限制于浩伟的人身自由,还……”
乌芽芽听明白了,当即就打断了廖璨的话:“你误会啦!林秀竹是为了你好才阻止你跟于浩伟接触。他俩的事我最清楚啦,我跟你说哦……”
乌芽芽把这对儿“至死不渝”的“爱侣”的故事讲了一遍,听得廖璨脊背发凉。
“现在你明白了吧?有些人看着好像很偏执可怕,其实心是好的。有些人看着温柔善良,其实心比谁都毒。”最后,乌芽芽语重心长地总结道。
廖璨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深刻地领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她朝远处望了望,当即便露出厌恶的表情:“人面兽心的家伙来了!”
“嗯?”乌芽芽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然后就放下饮料,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又捏了捏左右两个小拳头,一副“老娘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朱欢欢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脸皮真是厚啊!
“走,咱们过去看看!”她摆摆手。
廖璨连忙跟上,顺便把坐在不远处的一群小姐妹和公子哥儿也叫上了。
彭国强指了指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朱欢欢,谦和却又不失强硬地说道:“……无论怎样,你们把我家沁沁一个人扔在那边就是不对。
“乌拉国是什么地方你们不会不知道。那边平均每天发生上百宗强奸案,失踪案更是数不胜数。万一我家沁沁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我哭都没地方哭!
“大家都是当家长的,彼此的心情也都能理解。孩子犯了错,你们把她带回来,我会教训她,我还会代替她向你们赔罪,但你们不能扔下她不管。
“乌先生,我家沁沁跟你家芽芽是一样的,也才刚找回来没多久。在我心里,她就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我想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感受。你不该表现得这么冷酷。”
朱欢欢站在一旁,脑袋垂得很低,眼睛略有些发红,像是刚哭过。她一会儿抬眸看看舅舅,然后又转头,长时间地盯着乌榕城。
虽然极力克制,但她的目光依然带上了深深的贪恋。天知道,她有多想光明正大地叫他一声爸爸!
看见她近乎于痴狂的表情,乌芽芽毛都炸了。
廖璨也察觉出情况不对,嘀咕道:“周小沁看你爸爸的眼神明显不正常。靠!她该不会是想当你小妈吧?”
乌芽芽:“……”
“走,咱们过去教训她!”廖璨拳头硬了。
乌芽芽却伸出手把她拦住:“教训她干什么?咱们当她不存在就好了!记住了啊,她是一团空气,咱们谁也看不见她。”
跟易h相处久了,乌芽芽也学会了杀人诛心的道理。她带着一群小伙伴呼啦啦地走过去,当着廖进宇和乌榕城的面互相划拳拉人,组成了两支队伍,又带上球童,浩浩荡荡打团体赛去了。
那么多人走过来,却全都把朱欢欢当成了空气,对着廖进宇、乌榕城、彭国强,他们却表现出了良好的家教,招呼打得十分热情。
这是一种极端的对比。朱欢欢站在那里,那里却仿佛空无一物。
彭国强渐渐也感觉到,这好像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之间闹矛盾。他的外甥女明显被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孤立了。
不就是胆子小,没敢去救人吗?当时谁能想到廖璨真的会出事?神仙都料不到的事,为何要迁怒到外甥女头上?
彭国强无法理解这群孩子的做法,于是脸色一片黑沉。
乌芽芽一边走一边举起手询问:“哪一队输了,哪一队就在沙漠地区捐种一片树林,这个彩头好不好?”
“好嘞!这样子比赛才有意义!”
“芽芽姐开球,芽芽姐力气大,一杆能上果岭!”
“芽芽赛高!”
“芽芽是最棒的!”
一群人咋咋呼呼,嬉嬉闹闹地远去了。乌芽芽被簇拥在中间,爽朗大笑的模样比天上的太阳更耀眼。
乌榕城指了指自家女儿,不无骄傲地说道:“一个人能够被所有人喜欢,那必定是有原因的,譬如她勇敢,善良,有责任心,有担当。”
站在一旁的廖进宇一下一下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乌先生对乌芽芽的评价。
乌榕城又指了指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朱欢欢,语气转为冷漠:“同理,一个人被所有人疏远,也必定有其内在的原因。彭先生,你应该问问你的外甥女,她善良吗?她勇敢吗?她对朋友有真心吗?朋友遇见困难,她能肩负起保护朋友的责任和担当吗?
“廖璨可以处处维护她,她能处处维护廖璨吗?朋友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可以用相等的诚心去回报吗?如果这些品质她都没有,那就不要怪别人不与她为伍。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你与周家的矛盾由来于此。连你都不愿意与周家人走得太近,又遑论别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个外甥女是典型的周家人。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与她接触。”
廖进宇立刻跟进:“我也不会让我家璨璨跟她接触。”
彭国强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理解这番话的深层含义。
之前,他是被亲情蒙蔽了双眼才会认为朱欢欢不去救廖璨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但是,经由乌榕城这么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救廖璨,为什么外甥女不可以?
这段时间,廖璨对外甥女的照顾和回护简直有目共睹。廖璨待她比亲姐妹还亲,说是掏心掏肺也不为过。他还曾庆幸过外甥女交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好朋友。
然而,廖璨对外甥女多有情有义,发生那样的事之后,外甥女的冷酷无情就有多突兀,又有多令人心寒。廖璨可以对她掏心掏肺,她为什么不能同等报之?
当廖璨站在危险的边缘时,她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不关她的事?
这样的外甥女何止是不善良不勇敢,她简直没有心。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能视作理所当然。
此刻的彭国强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难受得厉害。
撕掉那层名为“亲情”的外衣,他忽然意识到,外甥女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跟周家人如出一辙。周庭在外面乱搞,逼死了妻子;周旭阳失去了母亲,却从未掉过一滴伤心的泪;女儿妹妹流落在外,他们只想着拿到遗产……
周家人都是没有心的怪物!而外甥女在乌拉国的所作所为,与他们简直如出一辙。
彭国强退后两步,远离了朱欢欢,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对方。
而朱欢欢已经无法再顾及这个便宜舅舅的心情。她用不可置信的,仿佛遭到了致命打击的目光,颤巍巍地看着乌榕城。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真面目被揭穿了一部分,这些天,她止不住地会想:我在爸爸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对我的印象具体是怎样的?他有没有厌恶我?他能原谅我吗?
她隐隐知道答案,却不敢去面对。
见不到乌榕城,她简直痛苦地没办法活下去。不知不觉,这人已经长成了她心里的参天大树,为她支起一片坚固而又宁静的天空。
可是就在刚才,这片天塌了!
当乌榕城切切实实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对她的厌恶说出口时,她感觉天塌地陷!
可她却又找不到一句话去为自己辩解。她的确不勇敢,不善良,没责任心,没担当。她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
她本性如此,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乌榕城也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她。
“你们可以走了。”乌榕城指了指球场出口的方向。
原本还打算兴师问罪的彭国强低下头,满怀愧疚地说道:“乌先生,廖先生,对不起,是小沁错了。”
“道歉!”他看向朱欢欢,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对不起乌叔叔,我错了。”朱欢欢嘴唇颤了颤,一句带着无尽悔意的话伴随着泪滴的掉落就那样脱口而出。她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整个人哭到脱力。
以前说“对不起”的时候,她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在她看来,低头只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
但此刻的这句“对不起”,却是她从内心深处体悟到的一份悔意。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朱欢欢一个站立不稳,竟跪坐在草坪上。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要回到自己最纯真也最干净的时候,然后悄悄告诉年幼时的朱欢欢:“你一定要好好长大,不要嫉妒,不要怨恨,不要做错事,因为你是爸爸的小公主,而他早晚有一天会拿着一顶璀璨的皇冠来寻你。他会把世间最好的爱给你。”
不会被收回的馈赠是最珍贵的礼物。
老天爷早就送给她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这就是不会被收回的馈赠,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但她偏偏要逆天改命,拼着自己的脸不要,也要把这个爸爸换掉。
为什么呀?朱欢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跪倒在草坪上的朱欢欢捂住脸,失控地大哭。她撑不住了!她再也撑不住了!
刚才还觉得她无可救药的彭国强,这会儿却又软了心肠。
还知道哭就是好现象,还知道哭就意味着外甥女并不像周庭和周旭阳,是不辨是非,不明善恶的畜生。
“好了好了,起来吧,别哭了。舅舅带你回家。以后你跟舅舅一块儿住,别回周家了。好好的孩子都让那两个混账东西带坏了。”彭国强拉起朱欢欢,柔声安慰。
他反复向乌榕城和廖进宇道歉,然后才在球童的帮助下把哭得浑身发软的朱欢欢带走。
离开的时候,朱欢欢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去看乌榕城,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悔意那么深,那么沉,那么痛苦地煎熬着她的心。
廖进宇看了颇觉不忍,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这事儿过去了”,乌榕城却面无表情地避开了朱欢欢的目光。
这点打击还远远不能让朱欢欢彻底醒悟。她感到对不起的人只有乌榕城,没有周小沁。
乌芽芽甩着球杆走过来,低不可闻地问道:“爸爸,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朱欢欢一副死了爹妈……啊,不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她看上去好惨!”
话虽这么说,乌芽芽却捂着嘴窃笑不已。
“她刚才哭着对我说抱歉,的确是有了一些真心的悔意,不过还不够。贪婪依然占据着她的双眼,所以等着吧,她还会继续作恶的。”
乌榕城拍了拍女儿的脑袋。
“等到什么时候?”乌芽芽连忙追问。
“等到她觉得可以一口咬死你,且不会留给你一丝喘息的时候。”乌榕城垂眸一笑,顺势也藏起了眼瞳中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