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玖荷轻声道:“我听你说完。”
廖纪安一声轻笑,“你真不走?”
玖荷没忍住冲他腿上踢了一脚,廖纪安这才松开了手,玖荷立即便把两只手都藏在了身后。
“后来我回了京城,发觉你也来了京城,我这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我——”
“这大庭广众的,还是佛门清净地,你就来敢说这个!”玖荷慌忙之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立即将廖纪安的话语打断了。
廖纪安叹了口气,道:“我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原先我不在家,我的两个妹妹都过得不太好,家里更是乱糟糟的。我母亲……从我父亲过世之后,便整日的哭哭啼啼,后来倒是不太哭了,但是我竟然不知道是前头那个整日哭着不管事儿的母亲好一些,还是现在这个——”
玖荷不敢抬头,想安慰他却又觉得语言无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止住了话语,苦笑一声道:“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原先想着要找个脾气泼辣的,能护着我两个妹妹,护住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还有我新挣来的家产——就算是我死在战场上,这些人也不至于被我母亲连累到无家可归。”
“不会的。”玖荷抬头便看见他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难受,便轻声安慰道:“仗都打完了,西戎人是你亲自打跑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没有把握?咱们后头都会是平平安安的了。”
廖纪安看着她笑了,“可是遇见你,我忽然觉得以前这念头是错的,什么找一个就算是我死了也能护住我这一亩三分田的人?若是能跟你在一起,我绝对不会打一场败仗,就是爬也要从战场上爬回来,死也要死在家里——不对,我绝对不会死在你前头!”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啊!”玖荷跺了跺脚,两只手都贴在了脸上,只是心中又有热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她只觉得手上一点都不必脸上凉,耳朵尖上那一处更是——若是现在到了油上去,肯定就要着起来了!
“所以——”廖纪安顿了顿,随着他这郑重其事的语气,玖荷的目光不由得移到了他脸上,又跟他的视线对上了。
黑的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郡主可愿意嫁给我?做廖将军夫人,做武阳伯夫人,做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你快别说了!”玖荷只觉得浑身都要烧了起来,急忙转身就要往山下去,前头便是那下山的转弯了,过去就是放生池。
放生池前前后后总是有人在的,看他还敢不敢说!
廖纪安紧紧在她身边跟着,又问了一句,“郡主可愿意?”
玖荷忽然停了下来,“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朝堂上内忧外患的——”
廖纪安打断了她,很是自信地说:“没有外患了。”
玖荷睨他一眼,“好好好!没有外患只有内忧!你就不能再等等?非要现在说这个?御史天天上折子参我,参我哥哥,虽然都是咱们定下来的计策,可是他们还没出最后一招,还没上折子说要赶我爹爹出京,若是你现在说要——”娶我这两个字儿还是没说话,“那就暴露的太不值得了!”
说完玖荷便觉得不对劲儿,她这话里话外的……怎么总觉得像是已经答应了的样子?她顿时愣住了。
可是不知道廖纪安是没听出来,还是非得要个准话,又道:“咱们现在说好了,我还得去跟王爷说,况且还有三书六礼等等,办下来怎么也要到明年了,再说你要是跟我说定了,我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玖荷只觉得脸上这热潮是一波连着一波,总之是越来越烫了,她慌忙转身,“你别说了,哪儿有直接来问我的?再说我上头还有长辈,你上头——也有长辈,怎么好越过他们直接来问我?”
“我想娶你,我自然是要先问你愿不愿意了,咱们不搞那些虚的。”廖纪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声接一声的问,“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玖荷被问得烦了,心中又是羞愧难耐,忽然停下身子,转身冲着他喊了一声。
廖纪安立即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玖荷,道:“原来你不愿意……”
玖荷一时间又有点心疼,“你总得叫我想想吧。”她小声道:“你这才说了多久……女孩子总得矜持一些……就是寻常人家议亲,来来回回的也得好几次……哪有你这种才说了就逼着人给回话的。”
总之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过看着廖将军面色不像方才那样惨白了,便又转身道:“赶紧下山,难不成你要在这儿吃斋?”
廖纪安跟在她身后,却不知道安安静静的,只说“小心前头的石子儿儿”,“这一段有点陡”,“小心树枝”,“你看,有个大雁在天上飞”,“你走慢点”。
玖荷很是有几分哭笑不得,但是方才那焦躁中又有忐忑的心情是消失的一点不剩了。
两人已经快要到下山转弯的那个路口了,前头不算太密的树林虽然能勉强挡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玖荷已经能听见下头说话的声音,她终于又松了口气。
原先不觉得,现在怎么都感觉跟他在一处有点别扭,似乎还有点危险。
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便又烫了起来,玖荷放慢脚步,看了看自己裙摆上已经沾上了几根枯草,立即停了下来,又转头回去看廖纪安。
他下摆上也沾了草,肩膀上还有一片枯树叶子,玖荷指了指,道:“你理理再下去。”
廖纪安却有点不以为意,“不过两片叶子。”
玖荷脸上又是一阵烧,忍不住指着小路道:“你看看这路,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得,上头那观景台也是一样,咱们两个不过上山一趟,身上便有了杂草树叶,若是——”
廖纪安忽然蹲了下来,吓得玖荷立即朝后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廖纪安不言不语的,伸手抓了她脚腕,给她摘了裙摆下头的沾着的枯草。
玖荷吓得连脚都动不了,又觉得自己脸上这是彻底的凉不下来了,“你快起来!”
可是廖纪安依旧不紧不慢的,把她裙边的几根枯草全清了个干净,这才站起身来,又绕了她一圈,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打理自己。
廖纪安的余光落在玖荷脸上就没移开过,方才抓过她脚腕的手也下意识维持着那个姿势,还很是用力。
他终于知道前头那莹白圆润的脚腕,握在手里是个什么感觉了。
第81章
玖荷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廖纪安慢条斯理又去清理自己身上的杂草等物, 刚等他收拾好, 玖荷抬脚便走, 只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当下停住脚步, “你走前头!”
廖纪安笑笑, 正好借着拐弯的地方跳了下来, 走到了玖荷身前半步。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她也不在乎这个,可是现在——她狠狠瞪了一眼廖纪安的背影,这才一前一后的下山了。
只是才下去就看见放生池周围又多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僧衣,披散着头发的西戎王子,还有一个则是他的随从。
西戎王子正跪在廖老太太面前, 不知道在说什么。
廖纪安神色一黯,两步走了过去, 玖荷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害羞等等的情绪了,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日我在你们的马草里头放了百晶草的种子, 马吃了就会癫狂……”
西戎王子会说大周的话, 只是磕磕绊绊的,腔调听起来也有点奇怪。
“果然是你!”廖纪安拎着他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快将人放下!你怎么还是这么鲁莽!”开口的是廖老夫人,语气里满是埋怨, 还上来在廖纪安手臂上拍了一下。
廖纪安虽然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做了三军统帅,过了要母亲关怀的年纪, 但是听见这话眼里不由得还是闪过一丝伤痛。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廖老夫人,忍不住道:“您没听见他说什么?他可是害你们惊马的罪魁祸首!”
“你先听他把话说完。”廖老夫人又道。
廖纪安冷哼一声,还是将人扔到了地上。
西戎王子苦笑一声,对廖纪安道:“你放心,我原先是想着救下你母亲,便有恩于你,这样也好借这个回西戎。”
玖荷要被他这个说法气笑了,“有恩?你这是纯来找麻烦的吧!”
那西戎王子看她一眼,叫了声郡主,显然是早就已经将京中的权贵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以后再不会了,我父亲将我妻儿全部送来了大周,明显是……不打算要我了。”西戎王子很是哀伤,又对着廖纪安行了个西戎的大礼,“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原本以为父亲就算没法接我回去,至少也要跟大周交涉一番,却没想他这么轻易就把人送了来,一个都没落下……”
廖纪安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玖荷脸上挂了冷笑,西戎王子逐渐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尴尬,转向廖老夫人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想要在大佛堂出家,以前的事情总是要交代清楚的。”
廖老夫人连连点头,眼里似乎已经有了泪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佛堂佛法高深,也许几十年之后又是一位高僧。”
玖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觉得自打认得这位廖老夫人,在她身上已经见过太多次不可置信了。
善佳在一边一脸的为难,听见这话连扶也不扶她了,连连朝后走了两步。至于继王妃还有喜鹊儿,两个脸上的表情都不是那么的自然,却还强忍着站在廖老夫人身边。
得了这么样一句话,西戎王子似乎又找回了点自信,便又转过身来对着廖纪安双手合十一拜,道:“我已改了大周名字,叫做西门顺,只是这名字等我梯度之后怕是也用不了了。我的妻妾子女在质子府里生活……这儿的环境比西戎好上许多,想必她们也能顺顺利利的生活下去吧。”
说完这一番话,他又冲几人行礼,这才又带着随从走了。
廖老夫人唏嘘不已,玖荷真想敲开她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面糊糊。
廖纪安客客气气叫了声母亲,道:“我先送郡主回府。”
“不如吃了素斋再走?”喜鹊儿脱口而出,“听说大佛堂的花生豆腐很是有名呢。”
继王妃拉了她一下。
只是廖纪安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看一眼,说了一声“不必”,又对善佳道:“路上小心。”
这才带着玖荷走了。
廖纪安心里想必是有怒气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纵是玖荷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那样柔柔弱弱的,也敢迈大步走路,也要赶一赶才能跟上。
不过还没走出山门呢,廖纪安心情便平复了下来,回头一看玖荷在后头紧紧跟着,脚步立即就慢了下来,道:“没累着你吧。”
语气已经跟往常一模一样了,玖荷白了他一眼,道:“方才那个西戎王子说的话你也信?他来大周是什么时候?给你马草里下毒又是什么时候?什么叫做为了回西戎才出此下策?他根本就是等在大佛堂准备守株待兔的!我就不信他是真心出家!”
那知道这话说出来廖纪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你能维护我,我很高兴——”
玖荷脸上刷的一下又红了。她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早先跟外祖母聊的时候,别说脸红了,她能谈笑风生,打趣儿的把自己摘出来说婚事,什么功勋一个个挑个遍,还能抱着玩笑的心情看那些人在她面前献殷勤。
可是对上廖纪安,怎么就摘不出来了呢?这一天脸红的次数,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谁维护——他下手了,总不能叫他逍遥法外吧!盗马者死,怎么害死马就没事儿了呢?”
廖纪安道:“他蹦跶不了多久了。而且你想,不管他是真想出家,还是假的想叫咱们放松警惕,他若是真剃度出家了,他难道还能出了这大佛堂?”
玖荷思忖片刻,道:“的确如此。就算庙里存了些靠着他宣扬名声的意思……也会把他看得死死的。”玖荷一笑,“我若是方丈,我一定叫他待在显眼的地方,来个人就能看见他。”
不过她转念一想,大佛堂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她第一次来,看见这人跪在马车上山的路上,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都能看见。第二次来他跪在了从天王殿出来往禅房走的路上,还是人人都能看见。
“我再派两个人看着他,看他还能折腾出来什么!”
说话间便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玖荷想起来的时候还是扶着他的手下来的,原先不知道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他说了这样的话,倒叫玖荷有点没法跟他坦然相处了。
当下玖荷两步赶在前头,先行上了马车。
廖纪安从她这举动中看出点慌张来,很是满意的又上了车辕,连甩起鞭子来都比往常更加的有节奏了。
到了王府,玖荷下了马车,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便回了屋里,只是回去又觉得好像有点失礼?原先他来王府的时候都是怎么招待的?可是现在王爷不在,哥哥也不在……
玖荷略略皱了皱眉头,吩咐饭菜又叫人去请王公公陪着,这才总算是能将这件事情丢在一边了。
虽然今天出去……不过给马下毒的事情总算是水落石出了,而且这么一来,她以后就算是再出门装样子,也再不用去大佛堂了。
廖纪安在前院等着,只是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佳人,而是个老太监,这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他强打起精神来吃了饭,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他们两个一个在王府前院吃饭,一个在王府后院吃饭,虽然没在一处,不过思绪都往对方哪儿飘了飘,不仅如此,在大佛堂吃素斋的母女四人,聊得也是他们两个。
“有点太过张扬了。”廖老夫人道:“什么人都不带,就敢这么一个人跟着外男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纵然是将军跟王府素有交情,她这也太没有警惕心,太没有规矩了。”
喜鹊儿开心的都快笑出来了,不过她在廖老夫人面前一向是活泼乖巧的形象,当下又给老夫人盛了半碗青菜豆腐汤,道:“天气干燥,您多喝些汤。”
廖老夫人冲她笑笑,继王妃便叹了口气,道:“她原先过的那日子……”继王妃有点想把她那一对养父母说出来,不过却更加担心走漏消息被王爷责难,只得有点遗憾道:“兴许老百姓家里没这么多讲究呢?”
“她现在又不是老百姓了。”廖老夫人道:“上回……你也听见了,上回惊马她也在,”廖老夫人想起玖荷掀了帘子就往车下跳的那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性子太野,不知道礼数,你得跟她好好说说才是。”
继王妃又是一声叹气,“我这身份,不太好说她。也不怕您笑话,她一回来便住了原先王妃的正院,就是晨昏定省我都不好开口的,更别说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