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大兴县令不好当,辖区内皇亲国戚功勋贵族比比皆是,能当过一年都算是有本事的,等到三年考评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大兴县令接了这状纸之后谁都没见,连师爷都挡在了外头,午饭都没吃,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想了一个下午。
丫鬟告定国公,按理来说是肯定不可能赢的,可是这丫鬟后头还有廖将军……
这个时候不管廖将军做了什么,朝廷都不可能降罪于他,再说定国公府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可是定国公府搞不了这丫鬟……难道还搞不了他这个县令吗?
但是听说睿王爷也去国公府里打了一顿,还把定国公府里头的存粮清扫的一干二净,据说当天夜里他们吃的米都是出去现买的。
干他娘的!
大兴县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富贵险中求!运气好了搭上廖将军这条线,还能一战成名,运气不好……他的上一任丢官,上上一任下狱,他还能不好到哪儿?
想到这儿大兴县令叫了衙役来道:“拿了放告牌,再叫班头出去转一圈,就说这案子本官接了,明日审理!”
所以被大兴县令这么不要命的敲锣打鼓一通,至少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而且案件的原告被告,没有一个是无名之卒。
被告的是才被打了两顿的定国公府大老爷,大周的一等侯,府上的门匾还是高祖皇帝亲手写的。原告……原告是陶大人的丫鬟,告了御状都能安然无恙的那个小妇人。
这便又给这案子添了几分热度,甚至有些喜欢看热闹的早早就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要去大兴县衙等着,看看这案子怎么收场。
不过……说起来还是告御状都没告出问题的那个小妇人更有胜算一些。
与此同时,将军府又来了人。
睿王府派来送东西的人,罗妈妈笑眯眯的站起身来,道:“这是王爷还有世子谢谢您的绿豆汤呢。”说着也不叫玖荷起来,便熟门熟路的跟着人往前头去了。
“您坐着,我去接接东西。”
玖荷正有点不好意思,门口来了个中年的婆子,搀着一个看着五十上下的妇人,看着玖荷道:“这是我们府上太夫人。”
玖荷一愣。
这是将军的母亲还有……她身边那个婆子?上辈子孙氏带着她碰瓷,太夫人一脸的感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她可怜,二话不说让她去将军府做事,倒是她身边的这个婆子说不如给些银子了事。
玖荷急忙起来冲太夫人行了个礼。
太夫人看着她眼圈就红了,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道:“你受苦了。”
玖荷错愕,下意识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婆子。只是还没等看出什么东西来,太夫人就拉着她的手又坐了下来,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又问:“来京城吃不吃的惯?”
玖荷越发的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了,只得按照她的问题,道:“快十六了,京城各种口味的饭食都有,到没有什么吃不惯的。”
因为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玖荷索性装成害羞的样子,连头都不抬了。
按理来说……她是晚辈,应该是她去拜见太夫人的,只是昨天不太适合,今天……将军也没说,她就更想不起来了。
况且太夫人一来就拉着她的手哭上了,叫她越发的不敢问了。
好在那婆子开口了。
“您别伤心,您看她不是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太夫人抹了抹眼泪,又问:“告御状的时候害不害怕?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有勇气来京城了?”
又拉着她的手看,指着她昨天用银簪子刺出来的那个小口气道:“快去拿膏药来,我给你涂涂。”又道:“我一想起你这一路受的苦,便止不住的心痛。”
玖荷将手抽了出来。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太夫人这是……心疼她?
“我们太夫人最是悲天悯人的了,”那婆子开口,声音里有几分告诫,“听说你是将军救回来的,又听见你这一路的事情,特地来看看你。”
玖荷道谢,想起上辈子她什么都不问,便安排她在将军府做事儿,又柔声道:“若是您想见我,差人来说一声便是,该我去拜见您的。”
那婆子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只是太夫人眼圈还是红的,玖荷想着不如夸夸将军?道:“还要感谢将军救我。”
那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太夫人脸色变了变,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他总算是开始做善事了……只怕太晚。”
说着眼圈又红了。
玖荷惊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日夜念经,就是为了他这个孽障;我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忍心才死,却生了这么个儿子,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我只盼着——”
婆子咳嗽了一声,伸手去扶太夫人起来,又道:“到了晚膳的时候了,二姑娘许都等着您了。”
太夫人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又道:“你长得很是有福气,不过也别在他身边待久了,免得——”
婆子再次咳嗽一声,道:“你安心住下便是,若是有什么不够的只管说。”
便又扶着太夫人走了。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站了很久……虽然早就听说廖家这位太夫人的事迹,可是这般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是她从来都没想到的。
罗妈妈带着东西回来了,看见玖荷站着,道:“可是坐累了?”又看外头天道:“现在还是太热,不然能陪着您在院子里走走了。”
玖荷回过神来,看着她手上那个漆皮的食盒,道:“拿了什么过来。”
罗妈妈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就是一阵凉气袭来。
玖荷挑了挑眉毛,罗妈妈笑道:“说是番邦进贡的水果,王爷叫切了果盘又拿冰垫着,您尝尝。”
两人将东西都拿了出来。
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头垫着一层冰块,上头铺着一层颜色鲜艳的水果,让人一看就有了胃口。
玖荷顾不得想那位太夫人了。
只是没过多久廖纪安回来,玖荷看着他难免想起他母亲来,稍稍有些不太自在,很是客气的让了让水果。
倒是叫廖纪安一顿的忐忑。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玖荷便起身了,动作很是麻利的收拾好自己,就打算往大兴县衙去了。
罗妈妈看着她洗漱的样子有点心酸,道:“当年王妃屋里有十二个丫鬟伺候,世子妃屋里也有六个……什么都不叫自己动手。”
玖荷很是熟练的梳好了头发,说起来这个圆髻真的是很方便,比其他的发饰要简单多了。
“那么多丫鬟,可记得住名字?”
罗妈妈笑了,“一年记不住,难道两年还记不住?不过近身的也就那么两三个而已。”
等到玖荷收拾完毕,三人上了马车往大兴县衙去了。廖将军捉的那些婆子等人,已经提前送去了大兴县衙,让县令问话去了。
县衙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玖荷下了马车,毫不畏惧的往里头去了。
“就是她,告了侯爷的那一个。”
人声嘈杂,只是一点都不影响玖荷,她就这么坦然的走了进去。
廖纪安倒是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旁边的小门进了县衙。
这是这一进去,就看见县令点头哈腰的正在跟睿王爷还有世子行礼。
廖纪安笑了笑,上前道:“你的羽林卫不用你管了?”
卓长东瞪他一眼,“你的二十万大军还没到京城?”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罗妈妈上前见礼,站在了睿王爷身后。
县令罗世带着他们一起从小门进了大堂,大堂右边是记录的文书,左边设了一道十二面的屏风,后头摆着桌子椅子,还有两壶茶,三盘点心,睿王爷看见笑了笑,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头准备好,这罗大人也算是个人才了。
三人分别坐定,听见罗大人一拍惊堂木,下头一阵威武,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罗世看着下头站着的玖荷,眼皮子跳了跳,将那句“下跪何人”咽了下去,又想起屏风后头的那三位爷……一开始不明白王爷是来干什么的,可是看着世子跟将军那两句看似互怼,实则玩笑的对话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叫这一位跪了,他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了。
“你是何人!”罗世这一句话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很是没有气势。
玖荷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民女孟氏——”
屏风后头王爷还有世子的脸色不太好了,廖纪安倒是一切如常。
“状告定国公府的大老爷,定国侯强强民女,逼良为娼!”
罗大人点了点头,这么干净利落的告状不多了,哪次有妇人来告状不是先哭哭啼啼一通的?也怪不得将军还有王爷都来了。
只是罗大人又想起来王爷还有将军似乎为了这姑娘起了争执,当然传到现在,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怕是只有这两位知道了,不过……
罗大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堂走神了。
师爷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很是严肃正经道:“定国侯未曾到案。”
罗大人昨天就打定主意要判这位孟氏赢了,况且人证齐全,当下道:“可是畏罪不敢来?”
屏风后头,睿王爷脸上有了笑意,廖将军点了点头,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
师爷道:“还有证人,大人不如先审问证人。”
罗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带证人。”
下头衙役打了一排二十五个证人上来,罗大人眼睛不由得抽了抽,要说这证人全是国公府的,都来指认自己主人家,也是很少见的。
二十三个婆子,十九个破了头的,两个被咬了手的,其中一个就是方妈妈,还有两个婆子完好无损。
还有两个男仆,一个是管家,一个是车夫。
那二十一个要么包着头要么包着手的婆子,看见玖荷都是往后一缩,还有人的手就搭在了自己头上,像是还在疼一样。
至于那两个被咬了手的,方妈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神要多狠毒又多狠毒,剩下的那个连头都不敢抬。
衙役将她们一一排好,领了头一个婆子上来。
那婆子跪在地上,跟一边直立的玖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跪何人!”罗大人终于能问出这句话来了。
“奴婢是定国公府里的婆子安氏。”
这些人早就被廖将军派手下敲打过一遍了,虽然不是各个都听话,但是已经够用了,当下这婆子也不用县令吩咐,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奴婢是在正堂扫地的,前天中午我们府上大老爷的小厮忽然来叫,说是大老爷吩咐我们捉个女子,事成之后一人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