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只!”
只是依依两只手都在背后藏着,就是不伸出来。
玖荷冷笑一声,“我看老夫人以前就是对你太好了,你这样的真真欠打!”
说完便一把将她推的转了半圈,又往她另一只手上抽了一下,这次抽到了手背上。
依依两只手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又红又肿,还有血丝渗出,而且渐渐的已经有点往深红色去了,稍稍一弯就是刻骨钻心的疼,她哭得越发大声了。
大老爷只觉得方才喝的那人参鸽子汤,现在全化成了火,他咳嗽一声,道:“你这丫鬟,就算拿了你们老夫人的家法,这般责打你们家姑娘,也的确是有点过了,还不快跟你们家姑娘赔不是!”
大老爷是个什么性子,国公府里头的人没一个不清楚。再说他这一句话抑扬顿挫的,不是聋子都能听明白他想干什么。
当下院里一前一后响起两声咳嗽,一个是齐太君,一个是二老爷的。
大老爷稍稍收敛了些,退后了一步。
玖荷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转身扶着陶行上前两步,冲齐太君福了福身子,“多谢老太君这些日子的教导,我这就跟我们家少爷去了,这两个包裹是我们当日带来的,老太君可要派人查看?”
齐太君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玖荷的鼻子就想骂她,他们几个刚来的时候,衣裳穿的头上戴的,还没国公府里头三等的丫鬟好!谁看的上她那点东西是怎么的!
只是指着玖荷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她也没说出话来。
二老爷死死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在她耳边小声道:“太后!太后!过去这阵儿怎么都行!”
齐太君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死死掐着手心,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抖,“你们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们——”
依依一顿,连装哭都忘了。
玖荷余光扫在她脸上,不由得冷笑一声,她这是开心终于能得到齐太君的“独宠”了?还是在忧虑该怎么说才能不着痕迹的留下来?
即要当一个委曲求全的好姐姐,又要当一个孝顺齐太君的好外孙女儿。
“——你们来了不过这半月,尤其是你这丫鬟,搅得我府上阖家不宁,”齐太君越说越生气,原本还算沉稳的声音此时也有了几分尖利,“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脚!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玖荷再次福了福身子,拉着陶行就要往外头去。
陶行顿了顿,也冲着齐太君再次行礼,道:“多谢外祖母这些日子的照顾。”
齐太君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依依打断了。
“你们……”依依扑到齐太君膝下,死死抱着她腿,“母亲曾说若是有机会,叫我们两个替她在外祖母面前尽孝。临走的时候祖母也说过要好好孝顺外祖母,把她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你全忘了不成!”
玖荷心中正憋着一把火,她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问了一句,道:“你母亲会说这种话我倒是信,老夫人又怎么会这么讲话?”
就凭她差点害死老夫人,还要让依依把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这莫不是想要齐太君的命?
玖荷思绪忽然转了这么一个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翘了翘嘴角。
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脸上落着,这个微笑自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齐太君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血全部涌到了脑袋里头,耳边听见的全是咚咚咚的心跳声。
玖荷一拉陶行,冷冷看着依依道:“你放心,我只带少爷出去,你好好的替先夫人尽孝——把你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样的孝顺。”
依依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不知道别人看见没有,反正玖荷是看的一清二楚。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你的。你根本不配姓陶!”
依依脸上的表情又变了,眼睛红的要滴血出来,只是看见玖荷手上的家法,她往前扑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玖荷索性又转过头来,第三次冲着齐太君福了福身子,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当年常嬷嬷要烧了我们家院子,她看见也当做没看见,完全不顾后院住着的是她祖母。”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依依厉声喝道,可是她又怕人误会,又怕声音太尖利显得心虚,整句话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别扭。
“现如今还是一样,为了一个人得您的喜欢,骗着我们少爷写血书,差点连命也丢了。”
玖荷看着齐太君,又是心痛又是惋惜道:“不过她跟您是一条血脉,兴许待您能不一样呢?不过您也听我一句劝,还是别跟她住一个院子的好。你屋里这些东西,可一点都不经烧。”
齐太君气得嘴皮子已经开始哆嗦了,紧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喷血出来。
玖荷一拉陶行,手里提着两个小包裹,沿着已经有点看不清的小路,往定国公的大门口走了。
院子里一片安静,其实从玖荷出声开始,就再没有人敢开口了,现在更是一样,生怕一直不开口的齐太君将火撒在她们身上。
大老爷忽然动了,道:“这大晚上的,我去——”
齐太君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一双眼睛瞪着大老爷,在已经昏黑的夜里,看着稍稍有点可怕。
“你不许去!”齐太君受了这等的气,就为了不露破绽叫这两个人出去,如何能让大老爷这个时候坏了事?
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头扭向二老爷,“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二老爷点了点头,临走前眼神还往地上跪着的依依扫了一眼,怪不得这些日子府里从上到下,都在笑话她膝盖软。磕头这等大礼,他们家里的奴婢也是每逢过年才有一次的,她这一晚上……可把四五年的礼都行了。
齐太君见他视线不住的往依依身上瞄,还以为他在想怎么处置她,小声道:“这个没脑子的好办,怎么都是我拿捏。回来再说!”
二老爷两步出了院子,拉了母亲的心腹方妈妈,叫了自己的一个长随,又差人从小路一路奔到大门口,跟二门上的婆子、大门的门房都打了招呼,看了玖荷扶着陶行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又叫这两人小心仔细远远跟着,这才再次回到齐太君院子里。
齐太君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前后好几个门都已经上了锁,正门只留了一扇等着二老爷回来,甚至连守夜看家的婆子也比往常多了两个。
二老爷不敢耽误,几步到了正房,屋里停火通明,不过一个丫鬟都没有。
只见齐太君歪在贵妃榻上,半闭着眼睛,头上缠了一圈抹额,屋里弥散着浓烈的苏合香味道,二老爷一看,软榻旁边的已经放了个打开一半的小盒子。
二老爷急忙上前把盒子合上了,道:“母亲可是又头疼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没说话,二老爷一看坐在一边一脸尴尬的大老爷,心知他方才肯定被训了一通,当下心里暗暗一笑,又故意道:“大哥也是的,怎么不把这盒子关上,若是走了药性,下回就该不好使了。”
大老爷嘟囔一句次次用新的都成,只是见齐太君瞪他,这才怏怏的道了声是。
齐太君忽然翻身坐起,将头上的抹额一把扯掉扔在了地上,“我这么大年纪了!今儿被个还不到我一半,连百姓都不是的丫鬟给戏弄了!”齐太君深深的吸了口气,“若不是为了齐家,我一定要看着她在我面前咽气!”
二老爷劝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过去怎么出气都行,只要先把太后糊弄过去,别叫她的雷霆之怒劈在我们身上,那一切都好办,不过是个丫鬟。”
齐太君哼了一声。
二老爷见她有所回转,小心问了一句,“我那外甥女儿……”
齐太君又靠在了榻上,大老爷跟二老爷两个上来给她捶背揉肩,半晌齐太君道:“方才我忽然起了个念头,这两个人不能都出去。”
“你听我说,”齐太君伸手虚压,阻止了二老爷,“你想将他们赶出去无非就是怕太后降罪。但是这京城里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他们两个来了齐家可是瞒不住的。”
二老爷渐渐明白了齐太君的想法,点头道:“您的意思……是留一个应付太后?”
齐太君点头又摇头,“差不多。而且……虽然机会渺茫,但是万一你那妹夫又翻盘了呢?留下一个总是好的。况且她一个女孩子,目光短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大老爷还惦着那美貌的小妇人,焦急道:“若是我那妹夫真能回来,留下儿子不是更好?”
齐太君跟二老爷一起瞪他,似乎都明白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二老爷笑道:“他翻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哥哥,”二老爷调侃般叫了一声,笑道:“你想想,太后的侄儿都不见了,这说明什么?廖将军粮草已经短缺到连一支保护太后侄儿的军队都抽不出来了,他对上善骑射的西戎大军,还能赢吗?”
“这……”大老爷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这么解释很是有道理。
齐太君皱了皱眉头,道:“去收些粮食回来。过两日消息传开,粮食怕是又要涨价,眼下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派人去咱们庄子上说一声,千万不能叫流民冲撞了粮食。”
一听这个,大老爷忽然道:“若是廖将军不敌,西戎大军打了进来……”
几人齐齐打了个冷战,二老爷摇头道:“不会不会,我都听他们私下里说过好几次了,西戎大军是没能力打到京城的,再说他也经不起这一路的损耗。最多抢去边关几座城池,占上些耕地,再要些粮食人口等等,就会回到西边去了。”
大老爷叹了口气,道:“万一……要收购的可就不止是粮食了!”
“咱们这家大业大的!”齐太君咬牙道:“你们两个去清点府上男仆人数,我叫她们几个整理库房,看看还缺什么,整理个章程,明儿就开始采买!再去田庄上调些孔武有力的男仆来!”
两位老爷起身,行礼之后便一起退去,因着又有这等火烧眉毛的事情,再加上大老爷也害怕太后万一要降罪什么的,暂时歇了去寻那美貌小丫鬟的事情,老老实实去了外书房,将手上的东西齐齐理了一遍。
他们两个离开,瑛絮端着碗清热解暑的绿豆汤进来,齐太君看了一眼就不想动,又歪在了那里。
瑛絮也不言语,默默的陪在一边。
半晌,齐太君像是缓过劲儿来了,道:“明天你带着人,把她从我后院搬出来。”
瑛絮知道这说的是依依,齐太君后院里头可就住了这么一个。她眉头皱了皱,柔声问道:“跟她怎么说呢?”
齐太君一拍桌子,“她外祖母看她不顺眼还要有什么理由?她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我叫她住哪儿她就得住哪儿!”
瑛絮小心拿了美人锤给齐太君捶腿,等了片刻才道:“不如说她一个人在后头住着怪冷清的,您怕她一个人寂寞,叫她搬去跟姐妹们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还热闹,您看这样如何?”
过了许久,齐太君才嗯了一声,叹道:“你看着办吧。”
瑛絮应了一声,不多时方妈妈回来,道:“他们两个中间去了药铺,之后便去了公主开的客栈。”
齐太君叫了两声“好!”,还想吩咐什么忽觉头疼欲裂,知道不能再撑下去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拾收拾睡了。
玖荷扶着陶行出了齐家的大门。
陶行还彷徨无依,站在街头有种无家可归的凄凉,玖荷不过左右一看,便扶着他往前走了。
“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陶行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凄凉,他走了两步又道:“我早先无聊的时候也看过两本游记,据说寺庙周围有些无主的屋子可以借宿,只是天色已晚,又要去哪里寻这寺庙呢?”
一路从齐家冲了出来,爽快是很爽快,但是里头不免也加了一两分的忐忑还有气愤,只是被陶行这么一说,玖荷又觉得有点好笑。
诚然冲出来是冲动,不过自打她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之后,就起了带着行哥儿出来的念头,她又在京城住过这么久……上辈子那一家三口差不多都是她养的,又怎么会——
“不会住寺庙的,”玖荷笑了笑,“我们住原先的那个客栈。”
陶行下意识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又冲玖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陶行想接玖荷手里的包裹,没想被玖荷躲了过去。玖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点心疼,道:“得先给你找个大夫看看,伤口也得重新包一包。”
一瞬间陶行神色有点黯淡,“我给你找麻烦了……”
“谁能想到她在这事儿上还能耍滑头呢。”玖荷忙安慰了一句,忽又叹了口气,看着陶行不免又有点心酸。
这样一个少爷,虽然有个好心肠,可是真的能在外头一个人生活两三个月吗?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不行也得行了!
她拉着陶行拐了弯,往京里有名的百草堂去了。
虽然天快要完全黑了,不过京城晚上别有一番热闹的场景,是原来在平兴镇看不见的,陶行跟着她一路走街串巷,虽然有点疑惑怎么她这么熟,但是转念就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分了几分神看着路两边的小摊贩了。
这间药铺叫做百草堂,是廖将军的母亲开的。
虽然……玖荷两辈子都觉得将军府这一位当家做主的夫人有点奇怪,甚至将军府那有点乱糟糟的样子也多半是因为她,但是她心善是真的。
上辈子孙氏拉着她栽倒在这一位夫人的轿子前头,虽然一看就是假的,但是这夫人还是可怜她孤苦无依,让她去了将军府做事……就是最后——
玖荷不由自主又皱了皱眉头,拉着陶行进了药铺。
天色已晚,药铺正要打烊,里头不过一个做堂的老大夫,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药童抓药,看见两人进来,老大夫抬头一眼,就道:“这小哥……”
玖荷急忙拉着他坐下,给大夫看了伤口,大夫又闭眼凝息号脉。
不多时他睁开眼来,道:“这小哥底子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