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还是进了王江宁的耳朵里。他脸上不动声色装作没听见,心中却又是一阵狂喜。小个子话语中无意的一个“也”字,早已说明一切,这些村民肯定见过其他的外人!
“诸位来此,可拜会过村长了?”中年人言语中依然十分客气,却隐隐带着一丝质问。
“昨夜已经拜会过蓝村长啦,村长大人还请我们在祠堂用了晚饭,实在是受宠若惊。”王江宁立刻把蓝村长搬了出来,还特地加上了“大人”二字。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蓝村长在这村里的权威很可能比自己传统印象中的村长高得多。
果然一听这话,那中年人的态度立刻有了很大变化,他的语气更加恭敬,作揖时候的腰也弯得更低了。只是这种态度转变与王江宁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那些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像颇有不同,王江宁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失敬失敬,既然是村长大人的客人,诸位随意就好,我等还要耕作,若是误了农时,可就麻烦得紧。”中年人再次毕恭毕敬地说道。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人立刻弯腰继续插秧。
“你们这村中的农田,便只有这一处吗?”一直环视农田的梅檀这时却加入了讨论。
“是。便只有这一处。此地在河边,取水方便些。北边是林地,还养了些鸡鸭。”中年人介绍起来倒是十分坦荡。
梅檀微微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你们种的稻米,是一年两熟的吗?”
那中年人却是愣了一下,半晌才露出泛黄的牙齿笑了笑说道:“客人说笑了,哪有一年两熟的稻米?春耕秋收,一年就指着这一季的粮食。不过老鹿,就是带你们来的孩子他爹,倒是时不时会去外面换些粮回来,也不怎么多就是了。”
梅檀再次点了点头,这回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掏出一个小本子闷头在上面写着些什么。
王江宁却不愿错过这大好的机会,立刻接过话茬:“老哥,我们也是从外面来的,你若是想置办些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带进来。不收你钱。或者你想带着家人出去转转,我们也顺路,哈哈哈。”
那中年人却急忙摆手:“那却不必,那却不必。”
这中年人的反应倒是在王江宁的意料之中,他装作略微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注视着中年人问了一句:“那便可惜了。对了老哥,我们还有些朋友早几日来了村子,你可曾见到过?实不相瞒,蓝村长说也见过他们的,如今却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这才让鹿儿带着我们四处寻找一番。对不对啊鹿儿?”这最后一句他故意说得很是大声,话音未落就冲着远处的鹿儿挥了挥手,实则却早掐准了这样的声音远在田边的鹿儿肯定是听不见的。
鹿儿果然如之前约定的回应点了点头。
“没骗你吧?”王江宁得意地又转回头望向中年人。
“这……”虽然得到了鹿儿的“证实”,中年人却还是颇有疑虑,皱着眉头迟疑不定。若是当面和这些“贵客”说要去找村长证实一下,到时候得罪了他们岂不是自寻烦恼?
“老哥不必为难,若是确实不知,我们回去告诉蓝村长便好,到时候还要请他发动一下全村帮我们找找人呢。”王江宁故意把蓝村长又搬了出来。
“前几日确实又有几个外人来过村子,我们也只是在他们进村的时候远远打了一眼,实在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这几日都没见到了。”中年人把心一横,反正是鹿儿带来的人,八成也没什么问题,出了问题也是老鹿家的事儿,但是,若是平白得罪了这些“贵客”,在村长那里莫名留了底,这才真是得不偿失。
王江宁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其中是否有一个女子?”
第七十八章 知人知面
中年人摇了摇头,“之后也没见着人了,按说村长不会让他们乱跑才是。”
王江宁并不死心,又接着问:“那么你还记得是在哪里看见他们的,他们又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中年人见他问得这么坦然,不疑有他:“就在这里看见的,他们似乎是从祠堂方向过来的,往那边走了。”
得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王江宁也怕多问有失,随便客套了两句,见梅檀也已经合上本子在一旁等着,便转身和梅檀一起与众人告辞了。
“你就直接这样问他,不怕他回去找村长告密吗?”梅檀问道。
“我看这村里的村民对蓝村长很是敬畏,他既然已经回答了我便不可能去找村长对质的。”王江宁信心满满地说道,“现在至少证实了,前两天确实有人进来过。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整个村子都是大陷阱,但如果只是村长、老鹿他们几个人作祟,我们四人的胜算就高了很多。”
梅檀眉头微蹙,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王江宁还甚少见他如此,问道:“怎么,这农田真有问题?”
“嗯,很有问题。”梅檀说着就要把自己的本子递给王江宁。
“别别别,你讲就行,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肯定看不懂。”王江宁对自己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也好,其实都是些简单的计算而已。”梅檀收回手,“如果刚才那人所言非虚,这村子只有那一处农田,而且种的还是一年一熟的稻子,我大概算了一下,就按照现在亩产最高的产量计算,这里的粮食产量也就刚刚能勉强满足最多三百个成年男子的需求。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又想说你那个什么几何什么了吧?”王江宁发誓自己认真听了,但实在是记不住梅檀说的那串术语,实在是比黑话难记多了。
“人口的几何级数增长。”梅檀不厌其烦地又复述了一遍,“按照马尔萨斯的理论,人口的增长是一定会超过粮食的产量的。他还是建立在大社会下的理论。放到这样小的一个村子,这样微小的人口聚集地,再加上产量这么低的粮食供应,他们这村子居然能存在几百年,简直就是对科学的一种嘲笑。”
“也许科学不一定就是百分百正确,或许有特例?”王江宁对梅檀说的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凡事没有绝对。
“你说得对,科学是一个不断纠错的过程,不是绝对正确,但是科学能给我们启示。”梅檀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他们没有控制生育,除非还有别的生产力,否则不会有你说的特例。这村子非常古怪,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梅檀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高塔上,神色凝重。
“哎呀!光顾着问了李错,忘记问他们那些塔是怎么回事了!”王江宁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此时晨雾已经散去不少了,那几座高塔看得更真切了些。这些高塔都是黑色的,虽然还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王江宁还是倾向于是用黑色的石头或者砖头堆砌出来的,边角看不出是木头的痕迹。
“我觉得很像是一种瞭望塔。”梅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说?”
“这些塔覆盖的位置都在村子的边缘,山脚之下,每座都能正好覆盖一片地方,很像是瞭望塔。这还只是东面,我估计其他方位也有这些塔,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到而已。南方很多山林里的村落都会有这种瞭望塔,防范盗贼入侵。”梅檀指了一圈其他的方位。
“不对吧?”王江宁又仔细瞅了瞅那些塔,十分怀疑地说道,“若是瞭望塔,哪有修在山脚下的道理?要么修在山头上,要么建在村中心或者高地上,这才有瞭望盯梢的效果啊。那些瞭望塔的位置,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
梅檀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出一句:“也许,这些瞭望塔不是用来看有没有人进来的。”
王江宁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又转头看向那些瞭望塔。确实,那些塔如果是瞭望塔,离山脚就近得过分了,除了能看到山头什么都看不见,但若是换个方向看,这些瞭望塔距离村子却有足够的视野和观察范围。
“你是说,这些瞭望塔,是用来监视有没有人跑出去的?”王江宁张了张嘴,突然想起鹿儿。自己每次提到要带他出去时,他都会露出特别慌张的表情,并且一个劲儿地说不能出去。
王江宁突然觉得浑身发凉,村长为什么要在祠堂招待他们几个,为什么这么热情地留他们住下来,他们……还能出去吗?
王江宁压低声将自己的推测跟梅檀简单说了,他希望梅檀否定他这荒谬的想法,可梅檀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封闭的村庄为了繁衍后代,往往需要吸纳外来人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王江宁烦躁地挠了挠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总吵着说自己是领队,那现在该是他负起领队责任的时候了。是他将另外三人带进来的,他就有责任将他们安全地带出去。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梅檀又推了推眼镜,“这个村子果然有古怪。”
王江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跟不上这位大教授的思维,这种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为他的“科学判断”是正确的而感到欣慰呢?
“我想先找找和李错相关的线索。”
“好。”
两人循着之前那个中年男子指的方向一路假装考察农田,低着头看过去,可是大约过去了几天的缘故,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
就在王江宁觉得可能又要无功而返时,突然,他瞥见田边的杂草丛中有亮光一闪,他按捺着急切的心情,慢慢走过去,拨开杂草,看见了一块蓝色的布,发出亮光的应该是包裹在布里露出一小节的那个东西。刹那间他心跳加速,虽然那个东西只露出了一点,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李错的那根狼头发簪。
王江宁迅速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这才迅速地将发簪并那块蓝色的布捡起来,揣进兜里。
同一时间。盘虬村的北侧。
“这里就是登龙台了吗?”吕冲元兴奋地问老鹿。
“不错,这里就是登龙台了。平时倒是少有人来,今天咱们也只能在下面看看,要到登龙节那天此地才能随意观瞻。”老鹿连忙拦住兴奋的吕冲元,生怕他直接冲上台子。
其实,吕冲元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想假装兴奋趁机冲上去看看,没想到这位老鹿瞧着憨厚,警惕心却强得很,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村民。
“果然是蔚为壮观啊。”走了这么久,康闻道有些喘,却仍是拄着手杖站得笔直,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吕冲元想了想,康闻道和梅檀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活得十分严格,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这种一板一眼的生活方式仿佛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果然是一类人,吕冲元摇了摇头,心底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累。
此地是村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这登龙台下面的土坡上就已经几乎可以俯瞰全村了,两条横穿村中的小溪都在此地打了个大弯,反倒显得座山抱水。只是此地也不知道是气候原因还是临山太近,土坡附近没有什么植物,倒像是一个大型的土广场。不过此刻,吕冲元和康闻道的眼中已经完全看不到脚下的村子,他们全神贯注的,只有这座登龙台。
这登龙台是依山开凿而成,约有八丈高,整个山石被雕琢成半龙身的样子,这石龙沿着山体盘延而上,一半是台阶,另一半则隐没在山体中,龙鳞和龙爪也都依稀可见。只是站在山脚下却看不到龙首,想必是在登龙台的山顶高台之上。只是单看这石龙的规格,龙头起码得有两三人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