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产检的时候曾经接诊林愫的妇科医生于明,于大约一个多月前极为古怪地离职了,手续办得非常草率,只十分潦草地发了一条短信,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
“如果只是离职,也许还并没有那么奇怪。”老李别有深意地说,“可是于明医生离职之前,一直租住在民康胡同的一栋塔楼里。”
民康胡同,正是碎尸块发现的地点!
事有反常必有妖,方岚先是一喜,直觉他们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可是再一思索,却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对,如果按照詹台的推断,是这位于明医生通过对林愫的接诊,获取了她的信任,从而探听到她和詹台的行踪,那么于明医生这数次产检之中,应当一直想方设法陪在林愫身边才是。
他一个多月前就离职,又怎么能知道詹台和方岚的近况?
他们那个时候,分明还在厦门,连去香港的计划都没有。于明就算能够知道自己杀人的计划,又是怎样做到对詹台和方岚的未卜先知?
更何况,如果一位连离职手续都还没有办妥,广泛引起大家怀疑和讨论的医生,在失踪一个多月之后出现在医院电梯中,又怎么会不引起其他经过的医生护士的怀疑?
难道詹台推断错误?接触林愫的并非尚在人世的凶手于明,而是受害人的残魂?可是如果是这样,尸块又到底被藏在了哪里?
一波三折,几乎都是疑点。案情扑朔迷离,细细分析来,处处都是矛盾之处。
魂魄没有尸块,活人却已经失踪。从莫名出现的三章故事,到莫名失智的林愫,和潦草离职的于医生,桩桩件件都不符合常理。
詹台却比方岚显得轻松,听到老李所说,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面,思索许久他才转过头来,却刚巧看到方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失笑,揽了她的肩头。
“无妨,先看看这个于明医生的失踪,到底和案件有没有关系。”
于明医生离职前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原本桌面上的东西被收拾了一个纸箱子,放在他的桌下。
老李要来了纸箱,也不往别处去,就在太平间中找了块空出来的台子,和詹台一起打开。
文具纸笔,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詹台却慢慢从中挑出一个空了的眼镜盒,放在桌子中间。
“有生辰八字,有曾用过的东西,姑且一试吧。”他微微点头,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罗盘,冲方岚勾唇笑了笑:“问林愫姐借了些装备,也好试试自己有没有进步。”
问米需要两手,卜一卦算生死倒不是不可为。
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决断,此时作法不过为了求个心安。
于明的生辰八字写在黄纸符上,眨眼片刻便燃起一簇火光,飘散的纸灰落在暗黄色的卦盘上,像一场微缩的小型葬礼。符灰被他擦在指尖,罗盘上两根铜针,顺着他指尖所到微微颤动,四散的纸灰像有了生命,分明四周寂静无风,却在罗盘上来回跳跃。
三人原本便在置放冰柜的太平间中,此时更觉得寒意难耐。老李往方岚身边缩了缩,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偏要选这个地方来问米…我们就该去外面等着他才是。”
方岚轻笑,没有接口,目光却凝在詹台身后。
他左臂受伤,只有右手得用,以指尖代笔,在罗盘上验算。
她和老李在冷气十足的太平间里冻得哆嗦,詹台深蓝色的短袖中央,却出现点滴深色的印渍,竟是他背心沁出了汗水。
詹台回过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心里一暖。
他心中的猜想愈发得到证实,冲老李摇头说:“…你们立案吧。”
“于明死了…一个多月前。”
方岚大骇:“凶手死了?”话音刚出口,又觉得不对。
一个多月前,算起来甚至是网上三个新更的章节发布之前。
于明是医生,又是他们推测出来的凶手,若是于明死在一个多月前,又是怎么做到发布章节,又是怎样做到杀人分尸,又是怎样接触到林愫,给了她一片带煞的血衣提供线索?
可是…如果于明不是凶手,也不可能是受害人啊!
第二个章节中出现的尸块,早在民康胡同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尸检,dna结果显示得清清楚楚,那一截拼接成断手的尸块来源,分明是一位女性啊!
受害人是女人,失踪并死亡的于明医生却是男人。
难道…难道有两位受害人?一位已经被分尸弃尸,而另外一位失踪的于明的尸体,却并没有被发现?
那么,这两具尸体,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凶手是医生,医生却死了?”老李喃喃地问。
詹台垂眸,眼睛精光一闪,轻声道:“不,凶手不是医生。”
方岚疑惑:“可你说,尸块被分割得整齐,应当是有医护经验的人做的。”
詹台颔首:“凶手不是医生,可是分尸的那个人,是医生。”
方岚几乎要被詹台的逻辑逼到崩溃:“怎么可能?于明医生死于一个多月前,而碎尸发现至今尚不足一个星期,他是怎么可能做到自己死了还能替别人分尸的?”
詹台果断打断她:“我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查到现在,越查越乱,处处都是矛盾,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的设定就错得离谱。失踪的于明医生,死在了一个多月前。之后不久,网上出现了第一章林愫和宋书明的故事。
两周之后,第二章断手碎尸块被发现的场景被发布在了网上。这之后,隔了一周多的时间,民康胡同前果然出现了一袋碎尸块。
一天之后,林愫在产检医院失神,被带了煞气的血衣缠绕在臂上。宋书明找到她,发现了这本离奇的小说。
以及最新发布的,詹台和方岚的一章故事。
詹台沉声道:“于明被害,于明最开始接触过林愫。民康胡同被发现的碎尸块来源于一个女人,而死掉的于明,却是一个男人。”
这些矛盾的点,归根究底到底错在了哪里?
詹台深深吸一口气:“我们都以为,民康胡同前出现的那袋尸块,属于已经被杀死并分尸的受害人。”
“可是如果,受害人并没有被杀死分尸呢?”
“如果,那截出现的碎尸断手,并不属于受害人呢?”
不是受害人,那会是谁?方岚瞪大眼睛。
“不是受害人,而是凶手。”詹台轻声说。
被切开分尸的那只手,来自行凶的凶手。
而凶手…
“是个女人…”方岚喃喃说。
身为男医生的于明,非但不是凶手,反而是凶案真正隐藏的被害人。
而作为凶手的那个女人一直苟活至今,却以被害人的身份,被他们探查了许久!
可是凶手为什么会砍断自己的手,并且分成碎石块呢?她碎尸的手段精准,难道也是同在医院的医生吗?在网上发布小说的人,是于明还是凶手呢?
“砍断凶手的手的人,当然不是她自己。”詹台缓缓地说。
“而是,于明医生。
第92章
方岚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渐渐有些犯困,脑袋越来越沉,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半躺在詹台的怀中。
她连忙坐起来:“没压到伤口吧?”
她刚一离开,詹台就立刻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表情痛苦,十分难过的样子。
方岚唬了一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来回翻看,着急道:“怎样?有没有事?”
詹台却苦着脸,指着大腿怪声怪气地小声说:“睡着了就东倒西歪,要不是我扶着你,早都一脑门撞到玻璃上了了。靠了我这么久,我的腿都被你压麻了,哎,还不快给我揉揉?”
方岚心口一松,一把甩开他的手,抬眼看窗外:“到哪里了?”
高铁刚刚开过福州,还有两小时的车程。
这一趟车坐得时间很长,方岚站起身活动僵直了的脖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低声问他。
“你提到秦福的时候。”詹台说。
方岚说的没错,除了在重庆的老白,在香港的记者阿sam之外,身在深圳口岸并且知道他们近况的秦福秦老板,也有能力预测他们二人何时从香港回来。方岚想到了香港,他却立刻想得多了一些。
除了香港,他和她还曾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留下很多痕迹。也吸引了很多注意。他虽然情急之下得罪了秦福,可是秦福自诩名门正派,就算真的出手杀一个人,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吸引他和方岚的注意。
但是,还有一个人,他和方岚就算不是切切实实地得罪过,也当说是真真正正地交手过。
高铁到站了,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让方岚恍然。
他们第二次,来到厦门。
“育青嘉园,就是这里。”詹台抬眼,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一排晦暗的灰色建筑。
邢律师就站在楼下,穿着灰蓝色的上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到方岚和詹台疲惫地挥一挥手:“吃过饭了没有?”
他们到达已是晚上九点,方岚连忙点头寒暄,邢律师含笑看着她颔首:“别跟我客气…这次这个案子,你们辛苦了。”
“案情我已知道,书明已跟我讲过一遍,昨天晚上拜托厦门方面的同事查了一晚上,确实如你所说。”
“于明三个月前,才刚刚从厦门一附院交流至京医第二妇幼院,喏,就是你林愫姐产检的那一间。”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厦门。”邢律师说。
“83年生人,说是家中独子,父母双亡。可是简单探查之后,就知道他曾经有一个亲生姐姐。”邢律师深深叹一口气。“
十多年前,姐姐早他三年考上北京的大学。”
“于明的家庭境况说不上好,一家四口人住在以前纺织厂分配的老筒子楼里。”邢律师指了指黑黝黝的楼道。
“姐姐考上北京的大学,一家人都很高兴,欢欢喜喜送女儿上大学。女儿很争气,在学校里读书成绩很好,从来没有让家人操心,还曾经勤工俭学补贴家用,是你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孩子。”
詹台垂下眼眸,拳头在掌心渐渐握紧。方岚猜到故事接下来的进展,心头一片寒凉,站得笔直,听邢律师继续往下讲。
“就是这样好的孩子,十一年前死在了帝都的一场网吧大火中…”邢律师叹一口气,“后来曾听她的室友说,她深夜仍在网吧停留是为了在一个网文网站写小说补贴家用。”
“出事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去世,被送到医院抢救许久,历经十几天的折磨,最后还是撒手人寰,留下痛不欲生的父母和弟弟。”
方岚猛地转过头看詹台。
詹台微微闭眼,点了点头。
于明的姐姐,正是网上那篇断更了十年的小说的作者。
她迎合市场口味,拼尽全力码了一本玛丽苏文,只为了写满一千个字赚那三五块钱,涓涓细流补贴家用。
可她死在了一场网吧大火,那场田友良亲手放的大火中。
姐姐死在了帝都,被他带回家乡厦门。而放火的人渣却因为尚未成年,纷纷逃脱了原本应有的惩罚。
悲痛欲绝的弟弟于明考上了厦门大学,毕业之后留在本校读研、读博,立志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