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长那个儿子冯勉和雁亭同岁,我听说昨晚上冯勉的三姨太又给他生了个小子,八斤多,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
殷老夫人一向喜欢孩子,听五姨太的话眼中不禁生了羡慕的神色,五姨太补充道:“这已经是第四个,他太太姨太太的肚子都争气,前三个也都是儿子,大的都已经上学了!”
殷老夫人明白了五姨太的意思,瞥了她一眼,道:“你别乱来,怎么着都得雁亭自己情愿才行,上回那件事你别忘了。”
“这我当然知道了,嗳,上回那件事少奶奶估计还在心底怨着我呢,我不是也是为了雁亭好嘛!”
殷老夫人躺了一会,吩咐五姨太:“明儿把吴大夫请来,得看看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治不好,也好做别的打算。”
“雁亭那边您要不要先去探探口风,或者……”
“先去请大夫吧。”
第二天中午,帅府里来了位大夫,那位大夫被五姨太带着到老夫人房里请了安,只见老夫人扬了扬手,对那位大夫道:“辛苦吴大夫跑这一样。”又指着床畔站着的顾书尧道:“这是我孙媳妇,就麻烦吴大夫替她瞧瞧了。”
吴大夫朝顾书尧作了个揖,“少奶奶好。”又伸手请她去一旁的塌上坐着。
顾书尧原以为是请来给老夫人看病的,怎么突然给她来瞧瞧?顾书尧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殷老夫人。
殷老夫人也皱着眉头,五姨太见了,连忙走到顾书尧和老夫人面前,“哎哟,瞧我这记性,都忘记跟书尧说了。”
顾书尧转过身问五姨太,“五姨娘,您要跟我说什么?”
五姨太握住顾书尧的手,假模假样道:“书尧,你不是和雁亭都成婚大半年了嘛,也该有个孩子了。再者说了,有个孩子在,老夫人也有个指望不是么?”她看了眼老夫人,又道:“我和老夫人也是为了你们两好,所以请大夫来帮你瞧瞧身子,要是你身子哪里……”
五姨太虽然话说一半便打住了,但谁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说顾书尧身子有毛病,是个生不出孩子的。
老太太房里还有一屋子的佣人,这句话他们都听见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敢偷偷打量顾书尧的脸色。毕竟女人若是生不出孩子,夫家以此休妻也不为过。
虽然突然来了这么位大夫,以及五姨太这番话都让她有些难堪,但是这么久都没有怀孕,顾书尧也在怀疑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先前顾小姐在大冬天跳江流掉了一个孩子,或许是这件事让她一直都没有怀孕。
况且老夫人还在一旁殷切看着,她又病着,顾书尧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坐到塌上让那位大夫把脉。顾书尧这才注意到这位大夫之前给她把过一次脉,还是一年多前刚从官邸回来时,老夫人以为她有了身孕,就是请的他来替她号脉。
五姨太坐到旁边的塌上,斜着眼睛看吴大夫替顾书尧诊脉。眼中浮出一丝喜色。这少奶奶在心底对她肯定是记恨着的,既然已经得罪了一回,也就不怕得罪第二回。原来再怎么样,至少老夫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哪知道这回老夫人病了,这少奶奶鞍前马后的,眼看着老夫人对这少奶奶的态度又有了转变,如果老夫人和这少奶奶交了心,那今后在帅府哪里还有她这个姨娘的容身之处?
要说这顾小姐真是好手段,连殷鹤成的迷魂汤都能灌,堂堂一个六省司令不仅求着娶她为妻,连姨太太都不纳。
放眼全燕北,哪个军官不是三妻四妾的?难不成他们殷家老老少少从娘胎里生下来就都是情种?想到这一重,五姨太更加气愤了,这些年的委屈仿佛有了发泄的口子。
还好老天爷也没有让这位少奶奶太顺意,没有孩子就是天大的过失。
见那位吴大夫一直皱着眉头,一直不说话,五姨太在一旁问了一声:“吴大夫,你瞧着少奶奶这身子怎么样?”
殷老夫人听五姨太这么说,也打起精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大夫和顾书尧。
顾书尧就坐在吴大夫面前,看着他愁眉紧锁,顾书尧也有些担心,万一真像她猜测的一样怎么办?她现在其实也想要一个孩子。
“怎么样了?”吴大夫反反复复替顾书尧诊脉,又仔细跟顾书尧确认身体的状况。老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有些等不及了,问吴大夫,“吴大夫,少奶奶到底是怎么样了”。
吴大夫这才回转身子来,“少奶奶这是脾肾阳虚,气血不足,这跟从前……”他只说了一半,看着殷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去,连忙将话题扯开了,只道:“我先给少奶奶开几服药调养着,老夫人您也别过分忧虑。”
听吴大夫的口气,顾书尧心里也有了数。她猜的没错,先前顾小姐流产还是留下了病根。
顾书尧是从心底里觉得从前的顾小姐可怜,在这个年代年纪轻轻未婚先孕,最后绝望至极在大冬天跳入刺骨的江水中自杀。也因为这些,顾书尧一直都没有告诉殷鹤成她的真实来历,也尽可能地替顾小姐照顾娘家的亲人,既然她继承了她的身体,顾书尧想替她好好活着。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平白无故占了别人的身体,又占了别人的未婚夫。或许,这些都是对她和殷鹤成的报应。
殷鹤成这段时间也忙,南方安稳了些日子后又出事了,程敬祥自从和方中石成了亲家,南方政府那边的势力大涨,更有报纸声称长河政府这边早已经和日本勾结,程敬祥就是被穆明庚和日本逼迫才去南方政府担任总统。
穆明庚如今独揽长河政府大权,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南北双方先是在报纸上口诛笔伐、相互指责了一阵,最后居然各自拉拢势力准备打起来了。
殷鹤成便是因为这件事忙得抽不开身,虽然殷老夫人病着,但殷鹤成很晚才回帅府。每天晚上他回帅府时,老夫人都已经歇下了。
殷鹤成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顾书尧已经洗完澡换好了睡衣,颂菊正好端了药进来。
殷鹤成一进卧室就闻到了中药味,他皱了下眉,走近一看顾书尧正坐在床边捏着鼻子喝药。
那药单闻气味便知道苦得很,见她紧皱着眉头,殷鹤成也揪心,走过来问颂菊:“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有些话做下人的怎么敢说明白,颂菊只道:“少帅,今天老夫人请了吴大夫过来给少奶奶开了些药。”
殷鹤成不再说什么,等顾书尧喝完了,轻轻接过她手里的碗递给颂菊。殷鹤成对这位吴大夫有些印象,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书尧向来就不喜欢喝中药,这药又苦得很,好不容易才咽下最后一口。
等她缓过来,才发现殷鹤成正坐在她身旁,垂眸看着她。
顾书尧因为这件事已经难受了一整天,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跟殷鹤成倾诉,可如今他人回来了,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口,最后只问他:“雁亭,你是不是很想要个孩子?”
殷鹤成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眼底有悲戚也有怜惜。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问她:“药是不是很苦?”
她原本是个坚强的人,可他这样一问却戳中了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小心用指腹去擦她眼边的泪,轻声道:“我可以尝尝么?”说完,他的吻落了下来。
她眼中的泪渐渐淡去,闭着眼睛和他唇齿交缠,连同她口中残留的苦涩汤药的味道。
第169章
南北两方剑拔弩张地僵持大半个月,而帅府这边他们两边的说客几乎没有停过,每隔几日就有人过来拜访。
盛军这一年来养兵蓄锐,从武器装备到士兵人数,都不是其他省的司令可以比的。殷鹤成手里头几十万人南北两边都眼巴巴地看着,只要他支持哪一方,那一方就可以说胜券在握。
就算谁都不支持,他们两方打得昏天黑地,而盛军不参战,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万一殷鹤成趁机挥师南下呢?
长河政府和南方政府都来找了殷鹤成,而且都有他们的理由。一方面,盛军名义上仍归属于长河政府,而另一方面殷鹤成和方中石、程敬祥都有交情,当初日军围困,还是方中石领了兵过来。何况,这两年穆明庚做的一些事着实过分,如果将这次借机将穆明庚扳倒了,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穆明庚那边也提了不少好处,譬如以长河政府的名义给盛军拨一笔军费,还力邀殷鹤成去乾都参政。
长河政府的人缠了殷鹤成许久,手甚至伸到盛军内部去了,还私底下见了盛军几位元老。还好殷鹤成治军严谨,他们人刚去,报告就送到殷鹤成手里头来了。
已经十二点了,殷鹤成还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顾书尧这几天正好来例假,吴大夫开的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还和从前一样疼得厉害。
殷鹤成原本交代她先睡,可顾书尧见他忧心也没能睡着,索性从床上下来给他端了杯热茶过去,陪他一起熬夜。
殷鹤成见她下床,连忙问:“你怎么过来了,还疼么?”
“好些了。”顾书尧知道他在烦哪件事,苦笑着道:“别说你手底下那几位军长、师长了,方总理的人已经找到我这里来了。”
殷鹤成朝她伸手,“找过你了?”
顾书尧握住他的手,坐到他的怀中,戏谑道:“我和方中石之前有些交情,再说嘛,我可是殷夫人,那些人还不是指望着我吹枕头风?”说起枕头风,她还故意在殷鹤成耳朵旁轻轻吹了口气,吹得他直痒痒。
殷鹤成最怕痒,连忙往一旁躲,却也笑了。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见他笑过了,殷鹤成在烦恼什么顾书尧明白,当初日军兵临城下也不见他这样忧虑,而如今外敌未平,如果再爆发内战,那些狼子野心的侵略者便大可乘虚而入。
殷鹤成替她揉了揉小腹,“书尧,你怎么想?”
顾书尧朝殷鹤成眨了眨眼,“我和你想的一样,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殷鹤成看了她一眼,眉眼间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她的确是懂他的。
穆明庚和方中石都以为他只是用“不希望内战”做托词,其实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于是两边都使了劲地拔高价码。穆明庚甚至说出了如果他帮着打赢了方中石,直接分一半天下给他。
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攀住他的肩,抬头对他道:“雁亭,你是对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望着她点了下头。
“睡么?”
“睡!”他将文件合上,抱着顾书尧站起来,带她回床上睡觉。
这几天下雨天气转凉,顾书尧来例假这几日身上也容易发凉,殷鹤成索性抱着她入睡,时不时还替她揉一揉小腹。
顾书尧靠在他手臂上,并没有睡着,来了例假另一重意思便是没有怀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自从上个月开始,他便没有再跟她提过早些生孩子这件事了。最近发生的事似乎总是不顺她的心思。
好在,最终那场声势浩大的仗还是没有打成,这里头自然有殷鹤成的原因在。殷鹤成在报上表明立场,坚决反对两方政府之间的交战,并且表示如果有一方先挑起战火,他将无条件地支持另一方。他这样说了,这件事才平息下来。
一个月过去,老夫人身体康复了不少,顾书尧也不必时刻守在床边了,帅府、燕北大学两头跑,不过殷老夫人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也不怪老夫人,最近别人家的喜事频出,殷鹤成一个姓冯的发小孩子过两天满月,准备在家大摆满月宴,连孔熙那边也传来了怀孕的消息。
冯勉小时候和殷鹤成有些交情,冯勉的父亲又是殷司令的拜把兄弟,请帖都递到了帅府,自然不能拂了人家的脸面,这满宴酒殷鹤成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殷鹤成原本只打算一个人去,老夫人却嘱咐殷鹤成,“你一个人去算什么事?我这回摔了一跤,冯夫人都亲自过来看过了。我现在腿脚不方便,你把书尧也带上,也得跟人家交际交际。”说着又转头对顾书尧道:“也去沾沾人家的喜气,是不是?”
五姨太也在一旁笑着搭腔,“老祖宗说得极是呀,我们现在帅府上上下下都盼着少奶奶的孩子呢。”
虽然殷老夫人这番话说的顾书尧有些别扭,可她既然都这么交代了,顾书尧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何况她的确也是喜欢孩子的。
冯家这些年跟着老司令也得了不少好处,冯家家大业大,冯勉又是个会花钱的,这满月宴摆的极大,冯府四处张灯结彩。
黄维忠记错了时间,结果去早了一个钟头,冯家的宴席还没有开始。
见殷鹤成和顾书尧这么早便来了,冯家上下都殷勤得很,亲自过来邀了他们去客厅坐。不一会儿,乳母就抱着孩子出来了,那孩子养的极好,白白嫩嫩的。顾书尧给孩子准备了一把长命锁,往孩子眼边晃了晃,孩子立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连冯勉肯定道:“这孩子跟嫂子有缘分!”冯勉身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妇人,看样子像是冯勉的妻子,只是脸上虽然堆着笑,却没怎么搭腔。她穿着一身墨绿色低叉的旗袍,身段窈窕,顾书尧看了两眼,不禁在心底感叹她身材恢复得好,一点都不像刚刚生完产的样子。
冯夫人见顾书尧喜欢孩子,给乳母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孩子给顾书尧抱。顾书尧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坐回沙发上,那孩子跟她的确投缘,就只对着她笑。殷鹤成坐在一旁,低着头看了两眼,脸上也有了笑意。
要是这是他们的孩子多好?
顾书尧低着头逗孩子,突然有人冲到她膝头,顾书尧生怕撞到了孩子,连忙往后躲去,好在殷鹤成也扶了她一把,孩子也没有哭。
顾书尧还是有些后怕,将孩子还给乳母。这时她才发现撞她的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顶鸭舌帽,“我要看弟弟!”
许是见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被乳母抱走了,他朝顾书尧吐了个舌头后便跑远了。
冯勉见状训斥了一声,“没半点规矩!”说着,又不只从哪里招呼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过来,“做哥哥的,怎么也不带着点你弟弟。过来,跟殷伯伯、殷伯母打招呼。”
没过一会,竟来了三个孩子站在她和殷鹤成跟前,弯腰道:“殷伯伯,殷伯母好!”
顾书尧原本以为这个满月的是冯勉的第一个子,到没想到他的长子竟有这般大了。冯勉叫她嫂子,想必他的年纪比殷鹤成要小。
殷鹤成在孩子面前倒是极其和煦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还拍了拍最大那个孩子的手臂,夸他生的壮实,以后是个参军的好料。
顾书尧看了殷鹤成一眼,眼中虽然也有笑意,可心底里有些不是滋味。
正说着话,两位佣人扶着一位年轻妇人过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莲花边袄裙,虽然身材显得有些臃肿,脸上的笑意却和这衣服的颜色一样艳丽。
顾书尧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冯勉身边坐着的那个冷着脸的女人,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明白了什么。
果真,冯勉见那妇人过来,连忙站起来去扶她,“哎呀,更生完孩子,小心些才好。”又提醒道:“这位是少帅,这位是少帅夫人。”
妇人这才收了脸上的骄矜之色,赶忙客气地打招呼:“少帅、夫人。”冯勉也在一旁介绍,笑嘻嘻的,“少帅,嫂子,你们别见怪,这位是我四姨太,刚刚出完月,本应该早些出来跟你们打招呼。”四姨太太,这么说前头还有三位,难怪这冯勉年纪比殷鹤成小,孩子却好几个。
顾书尧想到这,心里却觉得堵得慌,她望着前方出神,不去看殷鹤成此刻的表情。
好在冯勉说完冯府客厅里又进了一批客人,他们一面跟冯勉贺喜,一面过来和殷鹤成寒暄,好在没有谁注意到她脸上僵着的笑意。是呀,除了妻子,姨太太也是能生孩子的。或许,这便是殷老夫人和五姨太非要她过来参加这个满月宴的原因了。
冯勉那位四姨太太出身不怎么好,府里正妻瞧她恃宠而骄,也不怎么待见她。她见顾书尧来了,想着从前别人跟她说过要多结交些有身份的贵妇,于是连忙抱着孩子到顾书尧跟前来凑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