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些孩子,他到底是没有小花更用心。
卓婉挎着装满了从京都运过来的蔬果糕点的大篮子,费力地提到人骨巷,憋劲儿大吼了一声,把指骨和小双唤了过来,也把八只野兽从城门外吼了回来。
卓婉清了清嗓子,感觉跟在印择天身后练习的狮吼功已初见成效。
小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两条绑了金珠头绳的小辫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脸上已有了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欢笑。
指骨跑的速度比小双快,大笑着冲了过来,“姐,你啥时候就能有娃娃了?”
他昨日挤不进小院,就爬在院墙上看了全程,他最喜欢的小城主和他最敬仰的战神结了婚,他听黑蜘蛛说,小城主身体很健康,沙城很快就能迎来小娃娃了。
卓婉像模像样地捏着手指头,“我掐指一算,小娃正在天上偷吃蟠桃,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小娃太贪吃了,还不知吃到何年何月。”
小双笑着扑到卓婉腿上,抱住卓婉的腿,仰头道:“等娃娃吃饱从天上飞下来了,我就给她扎小辫。”
卓婉仔细地看了看小双头上的小编,明知故问道:“小辫真好看,你自己编的吗?”
“我自己编的。”小双脸上的笑容更明朗了。
“比我厉害。”卓婉真心夸赞了一句,她自个给自个扎小辫就没有小双这么灵活。
小双红色的眼瞳闪动着,像一个从工艺师手中渐渐成形的红珊瑚,流光溢彩。
回去小院的路上,皮黑吊儿郎当地走在卓婉的身后,嘴里吧唧吧唧地吃着他用一个粗粮馒头换来的沙城地鼠干肉。
知晓这些黑色肉块的来历后,皮蛋就离皮黑五米远的距离,这些讨厌吃肉的孩子和这些肥圆的地鼠让他有很多不好的联想,早晨吃在胃里的鸡蛋饼都被他吐了出来。
皮黑品味着地鼠的独特口感,看了一眼皮蛋,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卓婉身边,戏谑道:“你的这位小友在我们部落里最是被人看不起的,没姑娘愿意嫁给这样懦弱的男人。”
“话不能这样说。”卓婉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对待同窗好友和笔友之间的观念差异。
“皮蛋涉世未深,没有出过京都,一直在求学练武,对这些打破他观念的事情,一时半刻难以接受很是正常。”
“皮蛋背景雄厚,人长的也俊朗,在京都算得上一表人才,有很多姑娘愿意嫁给他。”
“同样的,你这样蓬头垢面吊儿郎当的或者你隔壁部落首领那种虎背熊腰说一句话就跟在在吼人似的蛮汉在京都是娶不到媳妇的。”
“换句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论人或者物,难免都有地方特色,部落里的男人在京都不吃香,京都的男人在部落里骗不到小姑娘,也算是浓重的物竞天择下的地方保护。”
皮黑听的晕晕乎乎,理解不了,也使劲地点头。
卓婉看了皮黑一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不妥,用简单的话,重新解释道
:“狼喜欢母狼,兔子喜欢母兔子。道理都是一样的,部落里,姑娘喜欢首领这样的,京都里,姑娘们喜欢皮蛋这样的。”
在京都里,确实有很多姑娘制造各种意外去碰瓷皮蛋。
回小院的路上,卓婉每次都用最简单的话来给皮黑讲文化的重要性。
皮黑所在的部落尚未开化,很是野蛮落后,崇尚武力,虽不及沙城曾经的混乱无望,但抢掠厮杀也会无处不在。
她给皮黑写信,也含有国师的请托。
皮黑是部落长老的大儿子,说话很有分量,让他看到沙城的变化后,也许能够受点启发想开的,别为了抢边境的粮食,跟个傻子似的一个劲地往他们的刀口上送人头。
如果能归顺就再好不过了。
卓婉从文化和学习的重要性,讲到自力更生创造财富的必要性。
皮黑听的心头发热。
他都没这样想过,如果他们的部落变成她所说的样子,无论用什么交换都是值得的。
“等沙城走入正规后,我让我商队的技术骨干去你们部落进行一下技术指导,省着你们守着一片肥沃的黑土地还把自个饿的冒死抢粮食。你如果需要政治管理指导,可以去问大毛,这方面他懂的多。”
卓婉看着皮黑连连点头崇拜的不得了的眼神,判定她自个已经完成了国师的请求,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小院后,请你吃鸡蛋羹。”
完成任务的卓婉开始跟皮黑用吃的来加深彼此间的友情,待下一次再有有偿委托时,她还可以对他进行下一波的思想辅导。
第147章 方湖
皮黑陶醉在沙城美食中,在有幸尝了一颗青衣做的水果夹心奶糖后,直接派族人回去给他父亲带口信,他不回部落了,他要跟着小花走南闯北。
“你父亲会打死你。”皮蛋也想跟着小花流浪,但他有这个心没这个胆,他偷偷摸摸地逃出京都来到沙城,也是他父亲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是迟迟不归,他老爹会打断他的腿。
卓婉吃了一颗水果夹心奶糖,也被青衣安排了研磨药草的活儿,对着正剪药草根须的皮黑问道:“你不做长老了?”
“之前是我狭隘了。”皮黑坦言直抒道:“从部落走出来,才知道天大地大,部落连年冻死饿死无数,即使是部落长老也干看着无能为力,商人就不一样了,如果我能做到像你们卓府这样的大商人,我也能在冬日换粮来救助族人让他们活下来。”
卓婉安安静静地降低存在感。
皮蛋戳了下卓婉的胳膊肘,低声感慨道:“继方湖后,又一个被引入歧途的人。”
方湖是御史家唯一的嫡子,从小熟读经书,进入学堂后更是名列前茅,是学堂重点培养人才,是夫子和上皇赞不绝口的天才式读书人,如若不出意外,待他及冠后,就能进入朝廷,有他父亲给他铺路,又有上皇的赞誉,定能够平步青云,超过他父亲的成就。
可惜,有了卓婉这个意外。
说起这个意外,要追根到卓婉的幼时。
她幼时以商女的身份进入学堂,又没有太多的文采,每次背书都是夫子的反面教材,依仗圆滚身材把皮蛋压服气后,她所在的小甲班就没了那种惹人烦的声音,在她展现了她惊人的用嘴写字和算数的本领后,她就轻易地征服了小甲班的萝卜头们。
卓婉吃饭不挑食,只要在菜叶上浇上一勺肉汤,她就吃的喷香。她抱着大碗吃的太香,瘦巴巴弱唧唧不好好吃饭的萝卜头们就觉的她的饭菜香,本就不大的胃口,更是吃不下小厮和丫鬟带来的饭菜了。
在小厮和丫鬟涨红的脸色下,卓婉大方地跟其中最瘦最小的萝卜头换了饭菜,她照样吃的喷香,可萝卜头吃了两口卓府的饭菜,又觉的卓婉筷子下的饭菜最好吃。
卓婉也不用其他人出面了,直接把所有的饭菜一分两份,跟萝卜头吃一样饭。萝卜头挤到卓婉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自己吃饭,她吃菜他就吃菜,她吃米饭他有跟着吃米饭,她喝汤他端着碗大口喝汤。
萝卜头虽因动作不熟练把饭菜弄的到处都是,小厮和丫鬟也感动的两眼泪花。
自家小少爷终于多吃了两口饭。
这一顿饭后,其他家的萝卜头都不吃自己家的饭了,要跟卓婉吃一样的饭。卓婉收到萝卜头塞给她的金块银块,让自家大厨承包了这二十多个萝卜头的伙食。
当初,大厨从卓婉一身血地昏迷着被大当家抱回卓府后,他的一颗心就全落在小小姐这里。
他十岁进入卓府干活十多年,是看着小小姐从一个喜欢喝牛奶的小肉团长成一个嘴甜心暖的小可爱。
这一次被伤的几近鬼门关,不仅是主子们彻夜垂泪难眠,他们这些卓府的老人也心疼的跟被挖了一块似的。
在卓婉清醒后,他每次给她做饭都会用十二分的心思,甚至改变了之前做饭只图好吃的做法,开始跟在宫中担任御医的表叔讨教饭食营养。
大厨能把卓婉这个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重病伤人喂成如今活蹦乱跳的小团子,小甲班这些只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小萝卜头更是不在话下。
小甲板的孩子以稳定的速度追上了卓婉的身形。
红扑扑的脸蛋,圆滚滚的身板,又蹦又跳的精神头,看起来就很喜人。
萝卜头的家人心中欢喜,又落不下面子亲自去卓府道谢,便让小厮丫鬟把伙食费交于卓婉,他们以为给的金块足够,在小厮和丫鬟回来叙述每道菜的样貌和讲究时,他们意识到他们给的这些金块哪儿够,任何一道菜放到外面都能卖出天价,无论是这份刀工,还是这份用心的程度。
过了个一年,他们也明白了,卓府不是为了挣这份钱,也不是为了跟他们攀交情,卓府只是单纯地想让那只小胖妞吃好,卓府的其他人以及他们家的孩子们都是顺带的。
还能怎样?只能随着孩子去跟在一个胖妞身边称小弟,管又管不过来。
卓婉在小甲班混的风生水起,人气居高不下,连带着其他班当哥哥姐姐的也愿意跟着这个特会玩的胖妞一块玩。
这种振臂一呼应着云集的盛况一直持续到两个学堂的合并。
以卓婉为代表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偶尔爬树捉蝉下田捕鱼的青山学堂,与以方湖为代表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凌云学堂,有了各式各样的矛盾。
矛盾的大爆发,就是凌云学堂中的学子嘲讽商人薄情寡义自该低人一等。
青山学堂的学子以卓婉为老大,而他们老大的家人正是行商的,是可忍恕不忍。
两个学堂迅速地分成了两派,乱糟糟地闹了起来。
卓婉从卓府晃悠到学堂就瞅见两方剑拔弩张的样子。
身为老大,总会遇见很多的身不由己的事儿,如果放在以前,她都不搭理满嘴荒唐话的人,跟他们计较掉份,真正有涵养的人,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
比如她外祖母和美人娘,即使看不惯一些人,也只是垂目,含笑不语。就是脾气偶尔刁钻的大毛,碰见他不屑的人,也仅仅清清淡淡地看过去一眼,就当没看见地抽身而走。
她老祖宗特意提醒过在外走生意的掌柜们,仗义执言或者拔刀相助,只可对事不对人,不可因个人憎恶或喜好而判断是非。
凌云学堂的学子从小接受到的观念都是书生意气,视商人为铜臭的化身,他们世族出身,未曾为钱财忧愁,自然看不起把利益当做根本的商人,他们可以为了一篇文章一杯酒挥金如土,而商人却在背后合计这些书本、这些酒是否能够盈利。
一高雅风趣,一世俗计较,因观念不同产生矛盾是必然的。
在北方,他们卓府挣的大部分钱都又花到百姓身上了,在京都中的口碑比那些清正廉明的官员还好,干实事赢来的口碑比那虚头巴脑的东西更实在也更容易获得百姓认可,所以,卓府在京都中地位就很微妙,有地位的人对卓府也会客气三分,卓府在官员面前也无需奴颜婢膝。
在南方,有世族靠山的大商人还能活出来个人样,如果是那挤进繁华街道的小商贩,隔三差五就被欺辱,拼的了脸面的就继续挣这份钱,忍不下这口气的也都搬离避让。
所以卓府想要在繁华地带,难上加难,最后勉强维持住了盈亏后退出了南方。
卓婉有了卓府失败的教训在,便让她的商队联合小商小贩从小县城和小村落里开店铺进行经营。
这条路,走的隐晦平顺,世族庇护的大商人的消费人群是上流贵族大家,对中下层的生意不看重,她的商队便闷声闷气地把这一层的生意做了起来,时不时地打个马虎眼,把服务几大氏族的南方商行给迷糊了过去。
卓婉和国师针对南方合谋的计策都是不是瞎比划的。
卓婉如此行事是为了以后南北统一迅速恢复经济夯实基础。
国师掺上一脚,为了验证他从卓婉这里感悟到的一些想法,是否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地从商行出发搅乱南方世族互助的局势。
如今,南方出现的裂缝正是证实了他的这个计谋起效了。
言归正传。
卓婉被小弟们拱到了前面,方湖也被他的追随者请到了前面。
为了不惹夫子和院长生气,他们采取文雅的舌战。
方湖咬文嚼字一大堆,文学考核常年不合格的卓婉理所当然的没怎么听懂。
有外祖父和二堂姐在她面前引经据典地教育她,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听不懂的状态。
反正懂的人也只是他们这些大才子,一般人不太听得懂,她敢保证,她身后的这些小弟们也是半懂不懂。
不必惊慌。
听不懂就不要去反驳,只把自己想要说的条理分明地讲出来就行。
她是吃了早饭来到学院的,力气很足,兴致上来了,她想说的话就有些多,再加上她说话惯来不紧不慢,待夫子来后,她仍没有说完,她扫一眼摆手示意不用在意的夫子,继续不慌不忙地叙述她的观点。
这种商人重要性的说法,她从老祖宗们写的日记中能够摘出来一大堆,她美人娘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两句诗词,她也能换着法子地说出来。
参考到她前世写论证文时必须的论点和论据,她又切实地列举出了很多的事例。
卓府中的很多人都走南闯北地走过生意,亲眼看见的亲身体会的永远比书本上诗词更有说服力,她听过很多行商路上的大事小事琐事,这些实例她张口就来。
整个讲话下来,她自认为言之有物,文采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