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让音夏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一应都端上来,音夏去了,不久便回来了,屋里丫头们搭起桌子,阿风速度极快,一会子功夫,四菜一汤便腾腾地摆上了。
陈锦本是用过饭的,为了让陈珂在这里吃得自在些,便也在桌边坐了。音夏端了刚泡的铁观音,给她沏了一杯,她便抱着茶杯暖手。
陈珂用饭极快,但并不狼狈,屋里丫头们难得见到大爷一回,都隐蔽而又矜持地偷偷打量起来。
待陈珂用过饭,丫头们撤了席,屋里只留了音夏伺候。
陈珂仔细看了看陈锦的手,说道:“这手若不是陈淑那一闹,如今该大好了。”
陈锦避中就轻的说:“不碍事。钟大夫说这手也快好了,正巧赶得及跟阿爹和大哥一同回乡。”
“此去徽州路途甚远,锦妹妹此次回乡可是有事?若当真有事,只管吩咐大哥便是,大哥一定替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陈珂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只是她要办的事只有自己能办,旁的任何人都不行。
“我最近读书,读到‘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所以便想去看一看这至美的景色,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家乡,故而便借着此次机会回去看看。”
陈珂沉默片刻,点头道:“陈家祖上自徽州来京城,一过便是三代人,如今徽州老家只剩下一些旁支宗亲,若不是祖上定下规矩,每年初六需得回乡祭祀,怕是连根都快要忘了。”
说到陈家的这些事,陈锦便不再接话了。
陈家到陈锦这一代,人丁愈发单薄,只有陈珂一个男丁,大老爷又去得早,故而每年回家祭祖都只有陈知川与陈珂两人,着实凄惨凋敝了些。
良久,陈珂叹了口气,轻声道:“咱们家人少,但还是不得安宁。”
他指的是陈淑。
陈锦知道,但还是没有接话。
说到底,陈淑到底是他的亲妹妹,由他自己如何说都行,旁人却是不能说半句不是的。一时便安静坐着,端了茶慢慢喝。
陈珂看着她沉静的模样,突道:“此趟归家,竟觉得锦妹妹与往日不同了。”
“哪里不同?”陈锦问。
陈珂笑了笑,“你一时让我说个分明我竟说不出来,只瞧着你眉宇舒展不似从前的忧郁了,性子虽还是不活泼,但整个人看上去明朗不少,这是为何?”
“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一时想通了许多事,心境比之从前通透了不少罢了。”
陈珂呷了口茶,也不再多问,只道:“我明日要出门,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我替你带回来。”
陈锦想了想,“东西倒是没有,只是我在家里困了一个月着实闷得很,不知大哥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如何?”
“这有何难。”陈珂爽快答应,“只是你这手……”
陈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近日她已觉得指尖能稍稍活动了,“大哥放心,我还没这么娇贵,届时大哥只要把我带在身边,让我作个小厮打扮就行了。”
闻言,陈珂玩笑道:“我们家的妹妹如此美丽,作小厮打扮可就太委屈了。再说,你便是平常穿着又如何,有大哥在,保管将你平安带回来。”
陈锦一听便知陈珂是想岔了。
她要作小厮打扮不过是不想太招人耳目,若说这平安与否,陈珂却是太夸张了。如今天下虽也有灾荒之地,但尚算太平,在这京城,莫说流民,连乞丐都未能见几个,更何况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自然,也有那些个纨绔子弟借酒寻事,但陈府在京城也算有些门脸,等闲人自是不敢惹他们的。
陈锦也不愿再多分辨,笑笑算是默认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婚嫁
陈珂见她但笑不语,只觉这恬静温和的锦妹妹比这府里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可亲,心中一动,问道:“你已到婚嫁之龄,二娘可有为你说亲的打算?”
陈锦道:“旁的女儿家自是一到及笄便要说亲的,但咱们家不是那等侯门大户,不必依照那样的规矩来。况且大哥还未娶妻,我亦不急。”
“傻丫头,”陈珂笑了一句,“当今世道,虽没有外敌来犯,但江淮一带近年灾荒不断,咱们家生意多在江淮,大哥若是娶了妻放在家里自己却跑到那许远的地方,岂不冷落了她?我想着再过几年,过几年便好了。”
陈锦不知他这个过几年到底是过几年,但没有多问。
她向来不是那等刨根问底的人,有些话,即使是亲人,亦不能说得太明白。
“你觉得二太子如何?”
陈锦心中一震,望向陈珂的眼里写满惊愕。脑子里瞬间回忆起前世关于二太子的一切。
二太子在四位太子中性情是最温和的,最初,二太子并未属意皇位,事实上,他只是这场权力游戏中的参与者,但并没有主导权,所以后来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陈珂认识二太子。
前世她替元修效力,曾详细查过二太子,包括他身边的谋士大臣、姬妾子嗣,从未听过有陈珂这号人物,难道是她的记忆出了岔子?
陈锦压下心底惊骇,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陈珂有些尴尬,这种话他本不该跟她说,但他见她哪里都好,便想着二太子人品上佳又得圣宠,若陈锦能嫁给他自是一生荣华富贵,总归比在这府里强,可是话既已出了口,也只能继续放下说:“我想着如妃娘娘如今正在替二太子选妃,若妹妹有意,我可以从中牵线。”
陈锦想了想,说道:“大哥的好意锦儿心领了,只是我现在年纪尚幼,不舍这么早离开阿娘。况且,一入侯门深似海,妹妹虽未少出闺阁,但话本子也是看过的。那些嫁入侯门贵户的女子,夫君多是妻妾成云,若得了宠爱便好,若是不得宠,便是要枯燥一生的。
妹妹不才,但也不想这一生依附男人而活,若人生处处顺遂便好,若是不顺,再多波折一一迎接也就罢了,若是嫁了个需以他为天的夫君,倒不如不嫁更干脆。”
陈锦这番话说得又轻又慢,甚是平淡无奇,陈珂心里却翻起了巨浪。
他从前觉得这个妹妹性子软,脾气好,前几日回府见到时又觉得她淡然从容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现下听到这一番言语,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敬意。
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自懂事起便盼着攀上皇亲国戚将相之才,从此华服贵绸加于一身,享尽世人朝拜之尊。有那退而求其次的,便也要嫁入高门大户,与夫君琴瑟合鸣举案齐眉。
但是他眼前的这个妹妹,竟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说她不依附男人而活,那她要怎么过活?
陈珂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因为他突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言出必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