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崔庆,”皇帝道,“朕要问问他这牌子哪里来的,朕的骁骑尉在哪里。”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去通传。
不一会儿功夫崔庆站在大殿上行礼。
皇帝握紧了那破旧的令牌:“崔卿为何送上这令牌。”
崔庆低头道:“当年圣上御驾亲征,麾下骑兵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没有机会封赏他们。”
皇帝目光微沉:“那些将士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劳。”
崔庆接着道:“圣上曾让我父亲四处寻找那些将领的下落,最终发现他们都战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其实我父亲并没有据实禀告,还有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偷袭成功,为我军争得先机。”
皇帝站起身:“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这些年不回京面见朕。”
崔庆躬身道:“请皇上传他觐见一问便知。”
崔庆话音刚落江庸便接口:“那些将领都的尸身都已经找到安葬,皇上也抚恤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可能还有人在世,你说的那个活下来的人是谁?”
崔庆没有抬头:“当着江大人的面,崔庆不敢犯下欺君之罪,否则只怕尸骨无存。”
“好了,”皇帝道,“就将人传进来,是非对错朕自有评断。”
这件事显然已经激起了皇帝的兴趣。
皇帝把弄着手中的令牌,仔细地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令牌边缘缺了一块,仿佛是被箭矢撞击之后形成的,可以想到贴身戴着这令牌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只怕那箭矢的其余部分已经陷入他的皮肉之中。
这人还活着?那可真是让人惊奇。
思量间,只听内侍传报一声,立即有人被带了进来。
皇帝也抬起了眼睛,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长袍,立于江庸等人身边却依旧十分的出挑,虽然年纪尚轻,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端凝的气势,他撩开袍子行礼,整个人不卑不亢,颇有些沉稳自信的大将之风。
多少子弟在疆场上建功立业,没有性命相搏,哪里来的赫赫军功,如果没有他们,如今的盛世将会毁于朝夕。
是否曾在军中厮杀,面对过生死,只要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张陌生的面孔虽然让皇帝十分失望,这显然并不是皇帝一手培养起来的骑兵将领,不过皇帝并没有失去好奇之心:“你是谁?并非是朕的骁骑尉。”
李雍神色自若,沉声道:“微臣太原李文昭长子李雍。”
原来他就是那个李雍,那个将崔庆送出了平卢的人,皇帝微微挑起眉毛,已经知道为什么崔庆引荐李雍前来。
皇帝冷冷地道:“这是欺君之罪。”
“并非欺君,”李雍道,“当年皇上命骑兵将领破百济战局,十人带领百余兵马前往攻城,只有骑兵大胜,引得敌军回防,武朝兵马才可能脱困,却没想到临行之前有人退缩,崔将军为了稳住局面私自杀一人,又恐引起混乱,于是便让微臣充当骁骑将军,与众人一起前往百济。
征战那日,骁骑将军宋祯发现端倪却将骁骑尉令牌给微臣,告诉微臣若是能枭首敌军将领,便为微臣请功,将来加入骁骑营,为圣上效命。我们到了百济城下,才发现斥候探知的军情有误,百济城内有守军一千余人,我们可以绕路离开百济回到军营,此时得知圣上大军已经与敌军相遇,双方浴血奋战,损失惨重,军中补给也被敌军切断。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二百人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攻城,几番生死相搏,最终攻入城内,与敌军厮杀,几乎全军阵亡。”
这些话说出来又唤起了皇帝的记忆,若不是他的骁骑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江庸一阵心跳,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雍还会有这样的军功。
崔庆道:“李雍乃是我父亲爱将,父亲上奏朝廷的折子里已经为李雍请功,如果父亲没有战死,李雍已经在勋官名录上……”
“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江庸打断崔庆的话,“皇上明鉴,只要找到骁骑尉的令牌,再编出一番说辞,军功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是否立了军功微臣说了不算,”李雍看向江庸,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寒光,“江家也有武将在京,江大人可以让他们前来向我验看。”
李雍微微抬起头,站在大殿中如同阵前那勒缰驻马的将军,竟然让江庸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股压迫的感觉。
李雍道:“征战沙场的将士,都用血洗过甲胄,想要问军功不如就问手中那杀敌的利刃。”
江庸捏住了手,江家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怕一个孺子,只是这一刻李雍俯视着他,面容凛然的模样,让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液。
江庸道:“两年前你为何不向圣上禀明实情,如今前来分明就是……”
李雍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坦然:“此前身在军营,只要报效朝廷,而今自然要护着家中老小,”说着他再度跪下来,“家中妻室都已经入狱,微臣身为人夫,不要说进宫面圣,便是舍命相搏也是应当。”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敢来战
大殿上一片静寂,江庸悄悄地看着皇帝,李雍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只要皇帝不予采信,那些事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他从心里知晓皇帝不会这样做,皇帝最喜欢看的就是一声令下,臣子舍命相搏。百济城一战一直都让皇帝引以为傲。
李雍虽然不是骁骑尉,却被宋祯认可,最终拿了骁骑尉的令牌。
皇帝的威信不但不会因此折损,反而大大增加,将来运筹帷幄战事,更会让人信心倍增。
“既然如此,”皇帝道,“我就给你机会证明。”
江庸的心顿时沉下来,他不想给李雍这个机会,当时他们八百骑兵追杀崔庆,李雍在受伤的情形下,仍旧让崔庆脱离险境,他们的骑兵也由此折损百人,要不是为了遮掩崔庆的行踪,李雍也不会中了圈套。
当日他就该让人果断杀了李雍,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江卿,”皇帝目光落在江庸身上,“这些年江家也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军功五转者四,四转者三,三转以下该有七八人吧?”
这话说得江庸心中一凛,每次封赏皇上仿佛都是随意而为,没想到却记得这样清楚,可见皇上还是在防备着江家。
江庸立即躬身:“是,只不过他们大多都在河东道和平卢。”
皇帝思量片刻:“江池和江澹兄弟都在京中任职,就让他们来吧!”
江池在大理寺审案,江澹任职兵部,两个人都是江家后进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他们都年长于李雍,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战场上都有足够的经验。可他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只要江家子弟出面,他就希望一击必中。
李雍死了,江家就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江庸准备再为江家子弟争得些许先机:“皇上,江澹征战时伤及了根本,才会回京休养,虽然如此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江澹必然会竭力而为。”
崔庆扬起眉毛也道:“李雍在大牢里也受了重刑,若不是释空法师只怕现在已经化成泥了,即便是这样还依旧能够请战。”
江庸面不改色:“崔大人若是想要提及太原府的案子,就去大理寺,这桩案子皇上交给了晋王爷。”
皇帝却没有接江庸的话,反而看向李雍:“你可愿意与江池和江澹兄弟比试?”
李雍躬身道:“听闻皇上的骁骑营有百余人,请皇上让微臣等每人带二十人摆阵,既然要比,就少不了列阵迎敌。”
皇帝眼睛亮起来:“好,朕就给你兵马,不过不是以一对一,而是你以一敌二,你敌对的骁骑营人数也会增加一倍,你可敢一战?”
李雍声音十分平静:“微臣领命。”
皇帝脸上露出些许喜色:“你若是赢了朕自当嘉奖,就照朕之前所说,封你为骁骑尉。”
江庸不禁脸色微变,现在的情势却已经不能让他开口反对。
李雍撩开袍子谢恩:“微臣不敢贪功,只想护得家人平安,请皇上给拙荆一个机会,让她为自己和师门的医术正名。”
皇帝脸上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样的机会,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臣子以五品官阶入仕,你将来就不会后悔?”
李雍道:“拙荆与释空法师本不相识,都是为了救微臣才会卷入这件案子,微臣若是只顾自己前程,便可以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微臣定然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皇帝不禁一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大可以求赦免的圣旨,将李氏从大理寺带走。”
李雍神情自若,沉声道:“若是无罪,哪里用的着赦免,就算微臣求来旨意,拙荆定然也不肯答应归家,若是就让她不顾师门,她只会埋怨微臣。”
皇帝半晌脸上才露出笑容:“若你大败,你们夫妻就去大理寺团聚,永远也别想再见天日。”
李雍语气中透着坚定:“臣不会败。”
皇帝重新做回御座上:“传江池和江澹与李雍在行宫校场一决胜负。”
……
大理寺牢中。
江池焦急地等待这圣旨,终于看到了内侍的身影。
江池立即迎了上去,内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与江池寒暄立即将皇帝的意思说了:“江大人,快点准备准备就走吧,别让皇上等着了。”
江池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去看不远处的晋王,晋王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半点不为所动。
“我和二哥一起率领四十骑兵迎战?李雍那边只有二十人?”
内侍点了点头。
李雍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找死,竟然敢一个人挑他们兄弟。
江池向内侍道:“我去禀告王爷一声,就立即回家中取甲胄。”
内侍带着人去复命,江池径直走向赵明璟。
江池说话的声音很大,正在与胡愈一起商量药方的季嫣然都听了清清楚楚,季嫣然不禁惊讶,她来大理寺之前,李雍没有跟她提起这些。
她虽然知晓阿雍很厉害,但是心里却一下子沉甸甸的,忽然就想起她被大理寺官差带走时,李雍的神情。
以一敌二,江家两兄弟也不会是什么善茬,可见赢下来也不会很轻松。
“李季氏,”江池走过来道,“你若是现在肯招认,念你不是主犯,还能从轻发落,否则……就要连累李家,我们兄弟前往迎战,李雍可就再也没有了机会……”只要季氏被吓得大失方寸,今天的案子也会结了,他们也就不用走这一遭。
“妾身怎么觉得江大人在危言耸听,大人不会不敢应战吧?”季嫣然说着目光在江池身上扫了扫,最终落在他那微微发福的肚子上,“希望江大人这些年没有疏于拳脚,我那夫君别看平日里不爱言语,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别看他指东,说不得就带人向西边偷袭,而且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知晓您审问了妾身,定然先对你下手,说不得还会耍弄您,您可要撑住,不要在皇上和朝臣面前输得太惨。”
赵明璟觉得好笑,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夫君。
季氏是要在战前激怒江池。
江池脸色铁青:“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棺材妾身见过了,眼泪却没流一滴,江大人放心去吧。”
江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戾气,他定要将李雍斩于马下,然后来看看这妇人如何悲戚。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他的英姿
江池面目凶狠地走了出去,旁边的女官目光一闪上前:“李三爷为了维护三奶奶也是竭尽全力,虽然说是较量,却跟打仗也没什么两样。”
不等女官说完,季嫣然就侧脸看过去:“王爷还没成亲就那么关切别人夫妻之间的事吗?”
这女官显然是晋王的人。
她最讨厌这样半遮半掩的问话,她与晋王本来就没什么交情,非要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前来试探。
女官不禁一怔,表情立即变得不自然起来。
赵明璟沉着脸坐在一旁,季嫣然真的好像都忘记了,当着他的面也这样应对自如。
“季氏,”赵明璟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吗?”
女官低声道:“三奶奶嫁去太原,还是让王爷找了江家做保山。”